汉娜是个喜欢把笑容挂在脸上的小女孩。
她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两个小小的酒窝，眼睛会弯成弯弯的月牙。周围的人看到她的笑脸，也会忍不住微笑起来。
不论说早安的时候，吃早餐的时候，上学的时候，还是和人聊天的时候，她总是在微笑着，人们也总是以笑脸回应她。
究竟是什么时候笑不出来的呢？汉娜自己也不记得了。
大概是母亲又落榜了魔法师考试的那一天开始的吧。
“哎呀，伊莲娜小姐。”
“嗯？啊，是梅兰妮小姐呢。”
某次魔法师考试的考场外，梅兰妮和伊莲娜又一次见面了。
梅兰妮和伊莲娜从小一起长大，她们一起学习魔法，一起上魔法学校，一起经历魔法考试，一起落榜了一次又一次。
“这次考得怎么样？”梅兰妮对伊莲娜问道。
“这次恐怕又通过不了呢。”伊莲娜捂着脸。“实战考试什么的实在是太难了。”
“也是呢，毕竟这个考试通过率只有不到百分之一。”梅兰妮笑了起来。“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伊莲娜？明年再考一次吗？”
“我不打算考了。”伊莲娜摇了摇头。“既然试过这么多次都没能考上魔法师，说明我不是当魔法师的料。”
“欸？”梅兰妮愣住了。“你真的不考了吗？”
“嗯。”伊莲娜笑了笑。“一辈子做一个普通的医生也不错，不是吗？”
“成为魔法师难道不是你的心愿吗！”梅兰妮叫了起来。“你难道就甘愿这样放弃？魔法不是你人生的全部吗？”
“欸？我有说过这句话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从小我们就是一起长大的，我们难道不是说好了要一起考上魔法师，一起去各地旅行的吗？为什么要放弃啊！伊莲娜！”梅兰妮摇着伊莲娜的肩膀，带着哭腔喊道。
“欸…”伊莲娜被她摇得晕晕乎乎的，连忙制止住梅兰妮。“听我说，每个人都是会改变的，我不可能永远为了考上魔法师而活着。”
“如果我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即使没有魔法师身份也没什么关系。”伊莲娜笑了起来。“当然，如果你能考上的话，我也会真心为你开心的。”
“所以，请允许我放弃一次，好吗？”
梅兰妮的的泪划过了脸庞，她的表情逐渐由可怜变为了厌恶。
“让开，伊莲娜。”她推开了伊莲娜。
“欸？”
“仗着自己有优秀的医术就了不起，对吗？就可以轻易放弃考试，对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有退路，我没有！”梅兰妮喊道。周围的路人都被她吓了一跳。“我不会医术，也不会炼金术，更不会做研究。凭什么，凭什么可以随随便便选择放弃！”
“欸…我没有说让你放弃啊。”伊莲娜有些困惑。“你是不是误解了我的意思，梅兰妮？”
“明明还没有决出胜负，你却放弃了！”
“为什么我们要决出胜负呢？”伊莲娜哭笑不得。“或者说，你赢了，我输了。我放弃了，所以我输给你了，不是吗？”
“可是这种胜利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胜利呢？”
“至少我们两个要有一个人能考上魔法师，这样才算决出胜负！”
“可是这…”
“总有一天，我会超过你的。”梅兰妮紧握着拳头，她的肩头微微颤抖。“我没有一技之长，不像你还会魔药和医术。我只会考魔法师考试——但你给我等着，哪怕是我的女儿，也一定会比你的女儿优秀的！”
看着梅兰妮大步走开，伊莲娜默默叹了口气。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从那以后，梅兰妮再也没有联系过伊莲娜。
伊莲娜也逐渐将梅兰妮忘记了——毕竟九年的时间不联系，再亲近的人也会变得疏远起来，更何况此时的伊莲娜已经踏上了旅途。
而梅兰妮则再也没有忘记伊莲娜。
当她在考场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小身影时，她知道，这个曾经笼罩在自己身边的阴影再次出现了。
她也从花名册上得知了这个孩子的名字，伊莲娜的女儿，苏米。
……
丰雨之城德夫哈芬。
这里似乎一年四季都在下雨，充沛的雨水和阴冷的天气让这里的人们也都染上了奇怪而阴郁的脾气。
但苏米并不讨厌这样的氛围。越是这种地方，越不会有莫名其妙的家伙过来搭话聊天。自己可以趴在窗边，欣赏雨滴在窗户上画出的一道道溪流。
咖啡店的店主也是一个极为冷漠的男人，他在吧台里专心擦着玻璃杯，不像其他城市热情的店主那样拉着客人聊天。
店里除了苏米，还有一个小小的女孩。她看上去最多只有十四岁，穿着一身黑色的连衣裙，偷偷瞄着苏米。
苏米注意到她偷偷在看自己，露出了一个礼貌的笑容。
但那个小女孩只是回复了一个厌恶的目光。
哇，好没礼貌的孩子。苏米在心里吐槽道。
明明是你先看我的啊。
嘛，可能只是害羞，或者是恐惧和别人聊天的家伙吧。苏米在心里原谅了她。
但那个小女孩却一直偷偷盯着苏米，盯得苏米背后阵阵发毛。
大概是我惹到她了吧。苏米心想着，她背起了箱子走出了店外。
如果她是个精神病，那可就麻烦了。
外面的天空阴阴的，似乎随时要下雨一般。
苏米不禁加快了脚步。
“喂，你就是苏米吗？”
就在她走进一个暗巷的时候，她突然被这样的一句话叫住了。
“欸？”苏米回过头去。
那个穿着一件黑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出现在身后，她手里握着一根见习魔杖。
“我不是哦。”——为了避免麻烦，还是不要说实话比较好。
“蓝色的眼睛，黑色的长发，我怎么可能认错呢。”
说着，见习魔杖喷射出了巨量的魔法，直直朝着苏米冲了过来。
苏米立即打开了保护魔法，挡住了来自她的攻击。
“先说一句，我叫汉娜，是来打败你的。”汉娜露出了狞笑。“你可要让我玩个尽兴啊，苏米小姐。”
我得罪了什么人吗？苏米有些无语。
“请问，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吗？”
“并没有，我只是想打败你而已。”
“你不会真的脑子有什么问题吧？”
吐槽归吐槽，苏米还是小心地应对着汉娜，毕竟刚刚的攻击说明眼前这个小女孩实力不容小觑。
汉娜的攻击再次袭来，几乎每一招都使出了全力。苏米用保护魔法尽力阻挡着，巨大的震动震得她的手都有些麻了。
“怎么不攻击啊？啊？”
威力更大的魔法袭了过来，苏米再次开启保护魔法挡住了这一击。巨大的热浪让苏米也忍不住退了几步，而汉娜似乎看见了这一幕，她更加疯狂地发起了进攻。
“所谓的伊莲娜的女儿，也不过是如此嘛！”汉娜一边攻击，一边狂笑着喊道。
妈妈得罪了什么人吗？苏米更无语了。
“反击啊！你怎么不反击呀？这样怎么能让我玩的尽兴呀？”汉娜的表情在苏米眼里显得无比丑陋又可怕。
“请问，是不是打败我就可以结束这个战斗了？”苏米问道。
“对啊，怎么了。”
苏米把魔杖收回了袖子里。
“啊～我输了，汉娜你真的好强～”
“你在小看我吗！”汉娜勃然大怒。“我会用我自己的能力去打败你的！给我认真起来，苏米！拿出你的魔杖！”
啊好烦啊。苏米心里有些无语。
莫名其妙被一个比自己大了一两岁的女孩缠住，还莫名其妙被她攻击，虽然自己没有受伤，但还是被耽误了不少时间。
眼看天就要下雨了，苏米决定认真和她打一场。
毕竟不认真的话，这家伙也不会放过自己吧。
苏米从袖子里飞出了魔杖。
“哦？终于要开始认真了吗？”汉娜狞笑着说道。
“快下雨了，我不想被淋湿。”苏米叹了口气。“对不起了，汉娜小姐。”
汉娜和苏米的魔杖尖几乎是同时放出了魔法，但这种对峙仅仅持续了两秒钟不到。
汉娜几乎是被弹飞到巷子的墙上，她的见习魔杖也被苏米强大的魔法炸成了两截。
在正牌的魔女面前，身为魔法学士的她几乎没有任何取胜的可能。
“对不起，下手重了点。”苏米把魔杖收了回去。“可以放我走了吧，汉娜小姐？”
“等等。”汉娜从地上站了起来，她拍了拍身上的土。“梅兰妮，你知道梅兰妮吗？”
“那是谁？”苏米停下了脚步。
“她是我妈妈。”汉娜低下了头。“她也是你妈妈伊莲娜的朋友。”
“所以是她指使你来袭击我的吗？我妈妈怎么得罪她了？”
“不，不是的。”汉娜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她低着头，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妈妈说，只要我打败了你，就能了结她的心愿了。”
“啊？”苏米挠了挠头。
天空下起了小雨，苏米只好拉起了汉娜的手。
“嘛，具体的情况我就不问了，赶紧回家吧。”
“可是…我不能就这样回去…我输了战斗，回去会被妈妈骂的…”
苏米知道，这个女孩算是缠上自己了。
“真是拿你没办法啊。”
在旅店里，汉娜穿上了苏米的一件睡衣，她和苏米一起躺在了床上。
“没想好还挺适合你的呢，汉娜。”苏米侧躺着，对汉娜笑道。
“别跟我套近乎。”汉娜嘟起了嘴。“我们是敌人，是竞争对手。”
“欸，是嘛。”苏米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床上。“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把我当成敌人吗？”
“我不想告诉你。”
“可是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被你攻击，你不觉得我很可怜吗？”
“嗯…也是呢。”汉娜居然被轻易说服了。
……
“妈妈！”
平日里，梅兰妮看到汉娜的笑容都会笑着回应她，但这一天却不太一样。
她只是冷冷的嗯了一声，就把自己锁在了屋里。
“妈妈，妈妈，你怎么了？”汉娜是个懂事的孩子，她自己做好了饭菜，轻轻敲了敲母亲的房门。
“妈妈，汉娜给你做了好吃的。”
“滚！”
屋里传来的是女人撕心裂肺的怒吼声。
汉娜从来没被人这样凶过，她愣住了，随后大声地哭了起来。
“哭哭哭，就知道哭！”屋里的梅兰妮继续怒吼着。“跟你爸爸一个样！每次在外面找了女人，回来就知道抱着我哭求我原谅！你们俩都是一个样！你的笑脸也是，跟你那个人渣老爸一个样！恶心得我想吐！”
大概是受了刺激，汉娜从那以后慢慢失去了笑容。她不再那么爱笑，而是经常阴郁地走在街上，回到那个满是争吵的家中。
伊莲娜不再考魔法师这件事深深打击了梅兰妮。她曾经将伊莲娜奉为偶像和劲敌，一次又一次地试图超越她。为此，她可以忍受家庭的不睦与收入的不稳定。
但伊莲娜离开了。她不再把考取魔法师作为自己人生的目标，她走上了一条成为医生的道路，并且开始了自己的旅途。
失去了目标的梅兰妮开始堕落，她失去了努力的方向，更难考上魔法师了。
直到某一天，在某个魔法师考试的考场上，梅兰妮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一抹深蓝色梅兰妮无比熟悉，那是伊莲娜最喜欢的颜色。也是她的魔法袍唯一的颜色。
“伊莲…”还未来得及喊出口，梅兰妮就愣住了。
眼前这个“伊莲娜”，似乎太小了一些。
“嗯？”那个小小的身影转过头，梅兰妮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庞。
海蓝色的瞳孔，黑色的长发，眼前的小女孩几乎是一个迷你版的伊莲娜。
“请问有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梅兰妮快速跑开了。
那一定是伊莲娜的女儿。梅兰妮无比坚信这一点。但可惜的是，她在这次考试中并没有与这个小女孩分到一组进行实战考试，而是惨败给了其他的考生。
但她还是偷偷翻阅了花名册，得知了那个小女孩的名字——苏米。
回到家的梅兰妮发动起了一切关系去寻找苏米的情报。最终在某个魔法联盟的官员口中得知了苏米的身份——她确实是伊莲娜的女儿，并且是守幽目前仅有的两名学生之一。
下一次考试，我一定要战胜她！梅兰妮再次燃起了斗志。
但是没有下次，因为苏米考上了。
当她得知苏米成为了魔女以后，梅兰妮几乎要崩溃了。
伊莲娜放弃，自己也为此浪费了大半辈子的魔法师头衔，竟然被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考到了。伊莲娜居然不惜动用守幽的关系来培养自己的女儿，她完全是嘴上说一套，实际做一套的混账！
她不知道的是，苏米是被没有血缘关系的玛丽婆婆推荐给了守幽，伊莲娜对苏米的教育几乎是一无所知。
愤怒逐渐占领了她的内心，梅兰妮决定要复仇了。
她动用关系把汉娜送进了德夫哈芬魔法学院——这所西方大陆优秀的魔法学院，两位九魔女，曼陀罗和梅拉伦的母校学习。汉娜凭借着努力和天赋，在高手如云的德夫哈芬魔法学院里用三年时间完成了所有学业，并且取得了魔法学士的头衔。
从魔法实力来看，汉娜是一个天才。
但她很少露出笑容，同学们也不敢跟她成为朋友。
“她的身上有一股令人不安的气质。”不少同龄的孩子这样评价她。
魔法学校里不少女孩都找了男朋友，但她却一直独来独往——她的气质吓跑了几乎所有追求者，大家把她当成了一个怪胎。
“你是妈妈的孩子，所以一定要击败苏米哦。”
“不准哭！你的价值就是为了击败苏米，成为魔法师而生的！”
“握紧你的魔杖！能击败苏米的只有你！”
成为魔法师，击败苏米，这两件事几乎是小汉娜人生的全部。
仇恨扭曲了她小小的心灵，她一直都在努力寻找着苏米。当她听说苏米正在旅行，她更是无比期待自己击败苏米的那天。
……
苏米侧躺着，看着眼前的女孩。
明明和自己一样大，却有着完全不同的价值观——究竟要这么培养，才能培养出如此扭曲，如此狭隘的价值观呢？
当她亲眼目睹了魔女的实力，并且被一直以来的目标击败的时候，她会不会崩溃，会不会怀疑自己，甚至能不能好好活下去呢？
苏米决定做些什么。
“汉娜。”
“嗯？”汉娜的表情没有了刚刚的狰狞，她看起来像是一个有阴郁气质的少女。
“被我击败的滋味不好受吧？”
“你是在故意惹事吗？”
“不是不是。”苏米笑了起来。“被我击败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汉娜的声音在不狰狞时居然是那么好听。“我承认你比我强。”
“哪有什么比你强呀。”苏米拨弄着汉娜的刘海。“论医术我不如妈妈，论战斗魔法我不如罗格斯，论社交我不如守幽老师，就连意志力，我都不如你呢。”
“欸？”
“能坚持这么久想要击败一个人，不得不承认你和你妈妈意志力是真的够强大。”
“这句话算是吐槽吗？”
“不是的，我是真的在敬佩你们。”
“可是有什么用，我还是输了。”汉娜叹了口气。
“你的意志力比我强，不是吗？”苏米给汉娜的刘海打着卷儿。“你其实也战胜了我呀，在坚持做一件事上，你比我强大太多了。”
——嘛，虽然不是什么好事。
“我…真的吗？”汉娜露出了一丝笑容。
“咦，汉娜小姐，你笑起来原来这么好看的吗？”
“请不要挖苦我，苏米小姐。”
“不是的，请相信我，你笑起来真的比我好看。”——如果说刚才还有些强行找优点的话，现在的苏米确实是真心在夸奖汉娜。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这个世界可不是只有魔法呢。”苏米轻轻掐着汉娜的脸，用手给她挤出了一个笑脸。“不是魔法中有生活，是生活中有魔法。”
汉娜愣了一下，随后她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嘛，凭借你的才华考到魔法师也是迟早的事情吧。苏米心想。
但如果一直被那颗执拗的心牵绊，恐怕就白白浪费了自己的才华呢。
……
一年后的一天，苏米正走在某条乡间的小路上。
天气很热，苏米脱掉了魔法袍，只穿着一件白衬衫走在路上。
“嘿，苏米小姐。”草丛中传出了一个声音。
“谁？”
一道魔法打了过来，苏米立即打开保护魔法挡住了攻击。
好痛！是魔法师吗？苏米心里一惊。刚才的袭击威力不同于普通的魔法学士，差点把苏米手中的魔杖震得拿不稳了。
“哈哈哈哈哈哈…一年过去了，你还是那么应付不来突然袭击啊。”
汉娜从草丛中钻出来，笑着对苏米说道。
苏米看见她手中的见习魔杖已经换成了魔杖，头上的魔女帽，大概猜出了七七八八。
“恭喜你成为魔法师呀。”苏米笑了起来。
“这不重要了。”汉娜笑了起来。“我和你一样开始旅行了。再跟着我那个神经质的母亲，我可能一辈子也成不了魔女。”
“是吗。”苏米点了点头。“那我们有机会再见吧。”
“好啊。”汉娜笑了起来。
苏米以为她会说“下次见面的时候，再来决斗一次吧。”
但并不是。
“下次见面的时候，来聊聊旅行中有趣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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