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你能带我去前面那个卫兵哨所吗？”
这一天，当苏米来到这个小镇时，一位颤颤巍巍的老人这样对她说道。
老奶奶牙齿已经掉光了。她佝偻着背，长期的劳作让她已经直不起腰。
“好。”苏米轻轻搀扶起老人。“请问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不是。”老人摇了摇头。
“我去自首。”
……
这座和平的小镇上，发生了一起杀人事件。
凶手是一位九十多岁的老奶奶，而被害人则是她六十岁的儿子。
老人说，她给自己的孩子喂了混有大量毒药的果汁，直到确认他死去，自己才来到哨所自首。
法医的解剖证实了她的供词，被害者正是服用毒药而死的。
“那天搀扶老人的时候，她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因为搀扶了一下老奶奶，苏米也不得不接受调查。
“没有。”苏米摇了摇头。“她看起来很平静。”
“然后你就把她带来了哨所？”
“是的。”
“你不害怕吗？”
“不害怕。”
“为什么不害怕？”
“为什么要害怕？”
“你是小孩子欸。”
“奇怪的逻辑，小孩子就一定要害怕吗？”
“行吧。”卫兵队长合上了笔记。“可以配合我们一起调查这个案子吗，魔女小姐？”
“对不起，我很忙。”
“我们会给钱的。”
“给多少？”
“五个银币，您看够不够？”
“你在跟我开玩笑对吧？”
“那…八个？”
“再见。”苏米背起了箱子。
“哎哎哎！”卫兵队长叫住了苏米。“我不懂行情价…你开个价，我们好商量……”
“十个金币。”苏米面无表情地说道。
“减个半，五个金币好不好？”卫兵队长面露难色。
“没问题。”——开出了远高于市场行情的价格以后再交给对方杀价，往往就能获得不错的收益。
苏米和一位干练的女士一起来到了老奶奶的家。
老奶奶神情平静的呆在家里，她的身体状态已经无法坐牢了。
也许是知道她们会来，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为两人倒上了一杯热茶。
“这杯茶没有加毒药吧？”苏米问道。
老人愣了一下，随后又干笑了两声。
“你还真是失礼啊…”
“回答我，是不是加了毒药？”干练的女人说道。
“没有。”老奶奶摇了摇头。
“你闻一闻，有没有加。”干练的女人把水杯举到苏米面前。
“你好，请问我是狗吗？”苏米微笑着问道。
干练的女人没有理睬苏米的抱怨，她把水放到了桌上。
“你好，我叫卡罗尔，是刚从王都过来，负责管理你的案件的法官。”
苏米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法官居然在审判前会见被告人？
她迷茫的环顾四周，却看见旁边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无奈的耸了耸肩。
他西装上的八角星暴露了他的身份——检察官。
怎么连检察官都来了！
“听说你没有找律师，是吗？”卡罗尔问老太太。
“律师？那东西怎么…”
“没关系，我帮你找来了。”卡罗尔指着旁边一位穿着深蓝色西装的男人说道。
男人笑着对老太太挥了挥手。
这里可以直接开庭了吧。苏米在心里吐槽道。
“至于这位小姑娘，她是你的见证人。”卡罗尔说道。“她将作证你所说的一切都是实话。”
老太太看了看苏米，麻木的点了点头。
“好。”卡罗尔法官翻开了笔记本。“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你儿子？”
“他是个弱智，出生的时候脑子就坏掉了。”老太太似乎很伤心。“我怕有一天我走了，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照顾他。”
“社会福利部在各地都有福利院，你可以把他送去那里。”
“我做不到。”老太太低着头。
“有什么做不到的？”卡罗尔逼问道。
“我做不到。”老太太依然在重复着这句话。
“有什么做不到的？”卡罗尔又逼问了一次。
“喂，法官大人，差不多行了。”律师过来劝阻她。“问下一个问题吧。”
“有什么做不到的？”卡罗尔就像没听到一样，继续逼问着老太太。
“没有人能像我一样无微不至的照顾他。”老太太终于松了口。
卡罗尔面无表情地记着笔记。“他什么时候变成傻子的？”
“他一出生就是傻子。”老太太流下了眼泪。“是我…是我难产让他变成这个样子…”
“好。”看见老太太的泪水，卡罗尔并没有丝毫的动情。“我听说你有两个孩子，对吗？另一个孩子也是傻子？”
“另一个是正常人。”老太太说道。
“那你为什么不把孩子交给他抚养？”
“他有自己的家庭，我不能害了他。”老太太擦着眼泪。“为了养这个傻儿子，我已经让他牺牲了太多太多，不能再让他牺牲自己了……”
“牺牲了什么？”
“他小时候常常被同学嘲笑有个傻弟弟，经常被同学欺负…”
“你的丈夫呢？”
“我的丈夫去世了。他也不喜欢这个傻儿子，只有我在照顾他。”
一连串如机关枪般的问题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了插嘴的机会，但卡罗尔只是换着翘起了另一条腿，继续询问着老太太。
“你没有想过丢弃这个孩子吗？”
“从来没有。”老太太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特别痛苦的事情。“我不会丢掉他的，他是我的孩子，哪怕是个傻子我也不会丢掉他的！”
“你是怎么杀死他的？”卡罗尔终于问到了这个最为关键的问题。
老太太低着头，她说得很慢很慢。
“我给他做了他最爱吃的豌豆炖鸡肉，然后给他洗了一个澡。”
“我为他换上了最干净的衣服，他傻呵呵的对我笑，就像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人一样。”
“然后，我把大剂量的毒药放进了他喜欢喝的饮料里，喂给他喝。”
“我陪着他度过了最后一夜，第二天早上我就去哨所自首了。”
“那天是他的生日。”
检察官吸了一口鼻子，他下意识的往旁边侧了一下脸。
律师一直握着老人的手，他轻轻叹了口气。
“你从哪里弄到毒药的？”卡罗尔打破了这一片忧伤的气氛。
“我是魔药学家，我知道如何用合法的产品调配出毒药。”
“请把你的毒药配方给我一下，这将成为证据。”
“好的。”老太太低头开始写东西。
“所以，你的动机就是想结束他的生命吗？”卡罗尔面无表情地看着老太太写字，问道。
“是。”老太太缓慢地说道。“我不后悔。我宁愿他在这个世界上受苦，继续做一个生不如死的傻子，我还不如替他解脱。”
老太太抬起了头，一个单词一个单词的说道。
“哪怕你会判我死刑。”
“好，问询结束。”卡罗尔合上了笔记本。“我们会尽快开庭的。在那之前，你依然要履行居家监禁的义务，哪里都不许去，知道吗？”
“我知道。”老太太低着头。
“你也太冷酷无情了。”走出门的时候，苏米忍不住对卡罗尔吐槽道。
“有吗？”卡罗尔指了指自己的脸。“工作的时候，难道不应该严肃一些吗？”
“我是说你严肃过头了。”
“我可是法官欸。”卡罗尔笑了起来。“面对犯罪者，难道还要我嬉皮笑脸的吗？”
算了，耍嘴皮子我不如你。苏米放弃了和她争论。
三周后，这件案件以公开的方式，在附近的城市法院开庭了。
苏米作为见证人自然参与了这次审判，当然，她只是坐在旁听席而已。
旁听席上来了许许多多的观众。这次的杀人事件甚至传到了王都，不少帝国政法大学的法学生都前来旁听了庭审。
老太太走进法庭时，只有两名卫兵搀扶着她。没有给她戴手铐，也没有让她站着，而是拿了一个椅子。
伴随着卡罗尔与几名书记员的入场，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卡罗尔穿了一身黑红色的袍子，她面如冰霜。
“开庭。”
“请问你可以作证，她家的儿子智力有问题吗？”律师问道。
“可以。”这位老太太的证人站在证人席上，点头说道。
“是两个儿子的智力有问题吗？”检察官连忙追问道。
“我有异议！”律师举起了手。“这个问题有诱导性。”
“异议有效。检察官先生，请更改你的问题。”卡罗尔依旧面无表情。
庭审足足持续了两个多小时，苏米几乎感觉昏昏欲睡。
“证据链基本完整。检察官先生，请问你方对此案件有何意见？”卡罗尔终于问出了这个最为关键的问题。
“我方认为，犯罪者杀人行为成立，杀人态度主观故意，但念其自首情节，态度良好配合，且有特殊原因，建议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检察官说道。
全场哗然，有些前来旁听的一般人甚至窃窃私语起来。
那些法学生叹了口气。这的确是目前杀人案所能量刑的最低刑罚了。
“肃静！”卡罗尔敲了几下法槌。“律师先生，你呢？”
“我希望能为她争取到缓刑。”律师说道。
卡罗尔点了点头，她示意了一下旁边的书记员。
“请大家起立。”
老太太知道，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到了。
“……鉴于本案行为严重，动机明确，现做出如下判决。判处你有期徒刑十五年。”卡罗尔面无表情地说道。
老太太闭上了眼，她等待着伸向自己的手铐。
“……但是，鉴于犯罪者年龄太大，本案将做缓刑处理。”卡罗尔继续说道。“根据事实与证据，本法庭作出这一判决，即日起生效。”
老太太睁开了眼睛，她几乎是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女人。
卡罗尔甩了一下干练的短发，示意闭庭。
“没想到你居然放了她一马。”看到卡罗尔走出了法庭，早就站在门外的苏米笑着说道。
“我只是按照法条来进行判决而已。”卡罗尔走到了苏米面前。“年龄超过七十五岁的犯罪者一般会判处缓刑，我的判决合情合理。”
“我倒觉得你加入了一部分自己的道德判断呢。”苏米看着准备走开的卡罗尔说道。“真是少见，毕竟人们常常说学法律的人没有道德感。”
“我们只是不会用朴素的道德感去引导自己。”卡罗尔头也不回地说道。“不然的话，你们都在法庭上讲故事不就得了？”
也是呢。苏米点了点头。
“我只看证据。”卡罗尔转过身来，她脸上居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好啦，审判完了，要不要一起去吃顿饭？”
“欸？”苏米被卡罗尔的变脸弄得不知所措。
“哎，你们两位，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看见刚准备收拾魔毯的检察官和律师，卡罗尔也招呼着他们。
“法官大人，我们是不是需要避个嫌…”检察官有些尴尬地说道。
“哎呀现在又不是工作时间…”
“法官大人，我怕您会被说收受贿赂，公款吃喝…”
“没事啦，把你们的律师徽章和检察官徽章都给我摘了！”
我好像知道你是怎么从王都调到这个鬼地方来的了。苏米抽搐着嘴角在心里吐槽道。
老人在回家后没多久便去世了，就像是命运的安排一般。
按照老人的遗嘱，她被葬在了自己孩子的墓旁。
想必她在杀死孩子之前，已经承受了太多太多的痛苦。
至于这个孩子会不会在死后的世界理解自己的母亲。
苏米不知道，她也没有答案。
后来的旅途中，苏米又曾与卡罗尔相遇过几次，她似乎一直在各地被调来调去，当着不紧不要的小法官。
当然，这就是后来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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