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的天空中飘着白色的云朵，在这片天空下是一片绿色的麦浪。没成熟的麦子们被风吹起，随着风肆意摇荡。
在这片绿色的麦浪中间，伫立着一座小小的红色房屋。房屋的门口，几只土黄色的鸡正在寻找着黑色的地蚕做午餐。几颗枯树上面还有着丝丝冰雪，象征着这个寒冷的春天尚未完全到来。
远处，一个骑着棕黄色飞天扫帚，穿着深蓝色魔法袍的女孩正在朝着红色小屋飞来。她的头发就像黑夜一般乌黑，她的眼睛就像大海一般蔚蓝。
风吹起了她的头发，她深红色的裙子被吹得轻轻飘动。
苏米降落在了红色房屋前，那些屋前的鸡看了她一眼，便再次低下头寻找午餐——在它们看来，这是个没有威胁的人类。
苏米收起飞天扫帚，径直走到门前，敲了敲门。
“弗朗西斯先生，请问你在吗？”
“不在！”
啊，真是愚蠢的回答。
“先生，如果你想表现你不在的话，应该不要发出声音才是。”苏米吐槽道。
门缓缓打开了，从里面探出了一个少年的脑袋。
“如果是要调查的话请允许我拒绝。”
“请不要看到魔女就先入为主地认为对方是来调查的。”苏米看着少年，满脸无奈。“虽然我确实是来调查的。”
少年看着苏米的模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从很远的地方旅行到这里很不容易吧？没关系，我不会马上把你赶走的，请进来休息一下吧。”
苏米走进了少年的小屋。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农舍，用木头和砖瓦拼凑而成。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放满了颜料，画板，还有画布和素描纸。
“家里有点乱，请您理解一下。”
“嘛，没关系，好画家的工作室都应该是乱糟糟的。”
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端了上来，少年和苏米坐在了还不算脏乱的沙发上。
苏米往旁边挪了挪——就算是相对整洁的沙发上，也放着两幅画。
少年端详着苏米，他的眼睛就像漫天繁星一般，在漆黑的瞳孔里映照出点点星光。
“眼睛真是漂亮呢。”苏米笑着说道。
“是啊，你的也是呢。”
“是吗？在你眼里，我的眼睛是什么颜色呢？”苏米笑着问道。
少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你猜猜看。”
“早知道不问这种问题了。”
少年哈哈的笑了两声。
“我知道你是来调查我的。其实拒绝你们魔女的调查并不是我的本意，而是我妈妈的决定。”
“你妈妈？”苏米有些好奇。
“嗯…”少年眼里的星光似乎暗淡了几分。
苏米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
“对不起，我不该问你伤心事的。”
“没关系，没关系。”少年摇了摇头。“对了，你叫什么名字，魔女小姐？”
“叫我苏米就好了。”
“苏米小姐的妈妈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嗯…是个怪人。”苏米笑了起来。“我不记得她的样子了，但我知道她一直在我身边。”
“她也…？”
“不，她只是个旅行的魔药医生而已。”
“啊，原来是这样。”少年似乎有些欣慰。“我妈妈曾经和你妈妈一样，也是一位伟大的魔药医生。”
“苦艾医生，我知道她。”苏米点了点头。“或者说，每一个学过魔法的人应该都接触过她——魔药学词典的作者。”
“她是个伟大的魔女。”少年笑了起来。“可惜我不会魔法。我只有在保卫我的小屋时，会用一下我妈妈的魔杖。”
“理论上来说，你这样违反了魔法联盟的规定。”苏米吐槽道。“未经他人允许使用他人魔杖，这可是很重的罪名呢。”
“哈哈哈，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内战的时候，谁没有做过一两件违反规定的事情。”少年似乎并不在意苏米说的话。
“在施展魔法的时候，你也能看见那些色彩吗？”苏米笑着问道。
少年立即明白了苏米的意图。
“哈哈哈，你还真是每一刻都不忘记从我嘴里套话啊。”
“在那种时候，我只能看见血红色的色彩。”少年的表情似乎有些凝重。“那是杀人的时候，山贼发出的惨叫声组成的，尖锐的血红色。”
苏米喝着茶，看着眼前的一幅画发着呆。
听见声音，眼前会出现色彩。
这个少年不知为何，拥有了这种他人所不具备的力量。
在他的世界里，这个世界更加色彩斑斓，每个人说的话仿佛都带有一丝彩色的烟雾。
那些音乐流淌着，就像一条条彩色的小溪，从琴键上，弓弦上流淌出来。
交响乐就是色彩的大海，独奏曲就是多彩的小溪，夜光曲就是宁静的深蓝大河。
知晓了少年拥有这种力量的苦艾医生，对儿子所具备的能力又喜又忧。
“这很明显是一种疾病。”曼陀罗在某一次魔法联盟的例会以后，对苦艾说道。“嘛，虽然换成我，我会认为这种力量是新生之后的恩赐。”
“苦艾小姐…我还是建议早点给孩子治疗比较好…我觉得好可怕啊…”胆小的梅拉伦也这样对苦艾说道。“就算不治疗的话，这个后遗症也……”
“这有什么关系嘛！守幽大姐，你说是吧！”
“喂，罗格斯，你怎么跟守幽殿下说话呢！”
“苦艾，这个孩子可能具备一种我们生来不具备的力量。”守幽走到了苦艾的身边。
“这份力量是疾病，还是恩赐，取决于你，苦艾小姐。”
“毕竟，这是你带给他的礼物。”
苦艾的身子微微震了一下。
回到家中的苦艾，见到孩子把墙上画的到处都是各种颜色，又生气又觉得好笑。
“弗朗西斯？你又在画画了吗？”
“妈妈，外面来了个拉小提琴的叔叔，我把空气中的颜色画了下来！”还是孩子的弗朗西斯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对母亲说道。
“真的是！以后要在纸上画画！下次再不听话就打你屁股了！”苦艾无奈地拍了拍男孩的头，挥舞魔杖把墙恢复到了洁白如初的模样。
对于少年来说，关于妈妈的记忆永远是断断续续的。妈妈教自己走路，教自己吃饭，教自己一些基础的防身魔法。五年前，妈妈离开了家。
“在遥远的地方，还有许多人在等待着我。”苦艾离开家的时候，这样对少年说道。
“等春天到来的时候，我们再去看看风吹麦浪吧。”
妈妈没有在下一个春天回来，少年去最近的城镇接回了妈妈的骨灰。
“你的妈妈是一位英雄。”那位送来骨灰的女兵似乎眼里有着泪水。“她是为了治疗伤员中毒才…”
女兵泣不成声。
少年始终都很安静，他只是坐在沙发里，晃着两条干瘦的腿。
女兵的哭声，就像是一条黑色的丝带，涓涓流出。
“孩子，我们国家有义务养你到成年。”女兵似乎控制住了一些自己的情绪。“以后每个月，都会有叔叔阿姨来照顾你的。”
“谢谢，我可以照顾好自己。”少年的语气没有那么多起伏。
我不需要人照顾，我只要妈妈回来。
女兵似乎有些焦急。“这怎么行！你才十一岁……”
“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拒绝了照料，少年搬离了这座小镇。
他来到了一片麦田中间，住在了曾经妈妈制作魔药的房间，这间红色的小木屋。
虽然尊重个人意愿，没有叔叔阿姨来访照顾少年，但每个月都会有一笔钱准时邮寄到少年的家里。
这笔钱是魔法联盟和帝国的军队一起出的，他们有义务养大这个孩子。
但是少年从来没有动过。
他不需要人给予，他只要妈妈回来。
孤独的生活让他逐渐学会了坚强和自立。少年开始拿起画笔，记录下那些属于音乐的色彩。
据说，他的第一幅被拍卖出去的作品，叫做《妈妈》。
一个母亲的背影，背景是漫天的大雪。
而她的孩子，站在一片盛开的鲜花中。
据说不少买家看到这幅画以后都落下了眼泪。最终，这幅画以三千金币的价格被一名慈善家买下。
从那以后，少年开始以画画维生。
他从来不允许别人定题材，而是由他们提供音乐，自己则是眼前色彩的忠实记录者。激烈的音乐中，大红色的染料跳跃在画布上，平静的音乐中，深蓝色的主色调就像夜晚的天空一般沉静。
而现在，摆在苏米身边的，就是几幅尚未完成的画作。它们平静的靠在沙发上，似乎在等待着少年的完成。
“苏米小姐，请问您在听我说话吗？”少年挥了挥手。
“啊！对不起，刚刚我走神了。”苏米放下茶杯，连忙道歉道。
“没关系，我是在问你，你是来揭露我的，还是约画作的，还是调查我的疾病的呢？”少年问道。
“平时都是一群什么怪人来造访你啊。”苏米吐槽道。
“哈哈，总有一些记者想要揭露我，说我是个骗子。”少年似乎并不在意。“人总是会被嫉妒的，尤其是在成名以后。”
“我都不是哦。”苏米摇了摇头。“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仅此而已。”
“欸？你是我的粉丝吗？”
“不是。”
“欸？”
“现在看来，传闻都是真的呢。”苏米看着少年的眼睛。那双不同于正常人，就像繁星一般的眼睛。“苦艾医生不愧是九魔女备选呢，她做到的事情，就连守幽老师都难以置信。”
“守幽老师？”
“嗯，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守幽的学生——不过她也没教我太多东西。”苏米点了点头。
“你在小时候，是不是有过差点死亡的经历？”
少年明显震惊了一下。
“我怎么会记得这种事情呢？”
啊，果然是发生在连记忆都没能保留下来的婴儿时期吗。苏米心想。
“通感，炼金术那边称之为联觉。”苏米翻开了一本厚厚的炼金术书籍。“实际上就是你的大脑里出了一点问题，五感中有几种感觉被打通了，使你能看见音乐的色彩。根据书上所说，还有人可以听见音乐品尝到味道，也有人可以看见东西听见音乐。不过通感者十分稀有，就连魔法联盟都没有多少记载。”
“所以…这是怎么回事？”少年的表情逐渐变得僵硬了起来。
“想获得通感的人…只有一种可能。”苏米的声音也逐渐低了下去。
“从死亡的世界里被拉回来。”
“欸？”少年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苏米。
“本来，你应该是在婴儿时期夭折的，弗朗西斯先生。”苏米看着少年的眼睛。“苦艾医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但绝对是很可怕的禁忌魔法。”
“死而复生，是魔法世界绝对的大忌。苦艾医生触碰了这个大忌，她的死绝对不是那位士兵所说的那么简单。”苏米叹了口气。“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苦艾医生的真正死因至今都是魔法联盟的最高机密，连我都不知道。”
“你…说的都是真的？”少年简直难以置信地看着苏米。“那那一盒骨灰是？”
“百分之百都是真的，那一盒骨灰也确实是苦艾医生的骨灰。”苏米叹了口气。
“但是苦艾医生的灵魂至今都还在某处徘徊，我接到魔法联盟的委托，特地来这里送苦艾医生离开。请问你可以配合我吗？”
少年愣在了原地，他似乎还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些。
“我会给你一点时间考虑的。”苏米坐回了自己的沙发上。
“妈妈…妈妈她很痛苦吗？”少年没有了刚才的笑容，他的声音似乎发着抖。
“无法得到安息，大概不会很快乐吧。”苏米自言自语道。
“可以…可以让我再最后看一眼妈妈吗？”沉默了一会以后，少年问道。
“不行，我做不到。”苏米低声说道。“也许你没有感觉，也许就像一阵风——她已经是灵魂了，你看不到她。”
“妈妈…我只是想再看一眼妈妈。”少年喃喃自语。
苏米久久无言，她只是看着窗外。
明明已经是三月了，窗外却还飘着细细的小雪。
“妈妈…送妈妈走吧。”少年终于开口了。
苏米听见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在你的眼中，你的声音又是什么样的呢？
苏米从包里拿出一些魔法道具，放在了家里的各个角落。
轻轻挥舞魔杖，魔杖尖发出了一阵暖黄色的光芒。
那道光芒温柔的包裹着整个屋子，就像是春天到来一般温暖的日光。
在壁橱旁，一道隐隐约约的影子似乎抬起了她的头。
苏米似乎听见了一个女人轻轻的声音。
谢谢。
就像是清晨恋人的问候一般，轻声细语，像风一般吹过苏米的耳朵。
不客气。
苏米在心里默默回答道。
“奇怪。”少年突然开口了。
“为什么你的魔杖里，能发出这么温暖的色彩？”
“嘛。”苏米轻声说道。
“谁知道呢。”
……
少年无论如何都要留下苏米过夜，盛情难却之下苏米打破了自己的惯例，和一个男性单独相处了一整夜。
第二天清晨，外面茫茫的大雪已经停了。
几株鲜绿的嫩芽从树梢间发了出来，挣脱了白色的雪花，宣示着春天的到来。
苏米又想起了弗朗西斯的成名画，《妈妈》。
苦艾医生永远留在了冬天。
但她的儿子却绽放在了春天。
“苏米小姐，这是我第一次画人像肖像，画的不好的话还请您多多包涵。”
“是你拉着我画的吧，弗朗西斯先生。”
“嘿嘿…我觉得你真是太美丽了。”
红色的小屋里，壁橱里点燃了橙色的火光，温暖的摇曳着。在深绿色的沙发上，坐着一位穿着深蓝色魔法袍的十二岁小女孩。
她的头发就像夜空一般漆黑，她的眼睛就像大海一般蔚蓝。
“苏米小姐，你的眼睛真是我见过最美的眼睛。”少年把唱片放进留声机里，他眼中的苏米被一片盎然的春意包围，鹅黄和绿色浸染着她美丽的面容。
“是吗？谢谢。”苏米笑了起来。
“你不好奇我的眼中，你的眼睛究竟是什么样的了嘛？”少年也笑了起来。
“不好奇了。”
“欸，为什么？”
“因为这是你眼中的世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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