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飞回了沃夜西的手中。
那三个黑色的人形怪物躺倒在地，随后变成了黑雾消散殆尽。
“哎，终于搞定了。”少年叹了口气，席地而坐。
在他人梦境中行动所产生的体力消耗，比在现实中要大很多，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当初在弥可雅的梦境中时，沃夜西还以为是自己不适应的缘故。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客观来讲，沃夜西和坏灵其实没有区别，都可以被称作是“他人梦境的入侵者”。而遭到入侵的主体，即葛立顿勋士，事实上仍然拥有整个梦境的支配权，即便那是无意识的。
沃夜西猜测，这种超出常理的体力消耗，其实是梦境的主体出于自我保护，无意识间对外来者产生的排斥所造成的结果。
这时，葛立顿城主走到了那名倒地的年轻人身边。
“你还好吧？”他蹲下身。
那年轻人用手撑着地面，好不容易才支起上半身。
“还好……”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似乎仍然没有摆脱惊恐。
“来，我帮你一把。”葛立顿伸出手，抬起年轻人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站了起来。
两人缓缓向前走去。
“咳咳！”年轻人侧过脸去，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液，随后说道：“让您费心了，城主大人。”
“不必。”葛立顿道，“你叫什么名字？还有，为什么会发生刚刚那样的事情？”
“我叫做帕莱。”年轻人摇了摇头：“您也看见了，我不过是个死不足惜的流浪汉。所有的人，都可以站在我的头上，唾弃我，折磨我。”
“为什么这么说？”葛立顿讶道。
“因为，身份和地位啊，城主大人。”自称帕莱的年轻人忽然停住了脚步，“那种仿佛掉落深渊的绝望，您是无法体会的吧？”
“这……”葛立顿皱起了眉头，“或许你说得没错。但正因如此，我正在尽力让这座城市作出改变。”
“改变？那不过是个美好的幻想。”帕莱收回了搭在葛立顿肩上的手臂。
“您知道斯米格家吗？噢，您肯定是不知道的，那不过是一个生活在这座城市底层的五口之家罢了。”
帕莱的声音逐渐沉了下去。
“我的家人已经全部死去了。而每天，这座城市都有人正在死去，死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
“而您所说的‘改变’，他们之中……有谁看到了吗？”帕莱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葛立顿。
葛立顿被这个眼神给吓退了一步。
“这就是这个世界，是无法改变的啊。既然如此，我便只要站在足够高的地方，将别人踩在脚下就好了！”
与此同时，帕莱的手中，出现了一把与之前那三名青年一模一样的小刀。
“只有权力和地位才是一切！否则便一无所有了，连呼吸的权利都会失去的啊，城主大人！”
帕莱像是疯了一般嘶吼着。
看到这一幕，沃夜西一跃而起，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来。
大意了！我理所当然地以为坏灵的化身只有那三个，而其实是一共有四个！连这名身为受害者的年轻人，也是坏灵的伪装！
但是帕莱和葛立顿的距离实在是太近，即便沃夜西想要使用飞星，也已经来不及了。
“混蛋！”沃夜西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他绝不能让葛立顿被坏灵侵蚀，那样的话，黎约的局面一定会失控。
那将是斯米格，以及末地兵团最乐意见到的局面。
……“小家伙，瞧你急的。”
随着这一声低语，优尼薇尔突然出现在了沃夜西的面前，然后伸出手指轻轻一点少年的额头。
“唔！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沃夜西来不及反应，脚下失衡，于是很没有形象地扑倒在地。
一身黑裙的少女抱着膝蹲了下来，她的嘴角挂着一抹邪魅的笑容。
“嘿嘿，你这个样子也很有趣呢。”
“回答我的问题！”
“不重要吧？如果咱没有出现，你就已经输了哟。”优尼薇尔笑道。
沃夜西的目光越过少女，才发现那年轻人手中的小刀并未触及葛立顿，而是停在了半空。
“为什么！为什么动不了！”他面目狰狞地喊道，“为什么我的身体会不受控制……你，是你做的吗！你究竟是谁！”
“你问咱？”优尼薇尔站了起来，转过身去面对他，“你猜？”
“好啊，我便先杀了你！”帕莱恶狠狠地骂道。
“诶？”优尼薇尔愣了一下，“你要杀了……咱？”
还未等帕莱继续放出狠话，少女已经抱着肚子笑了起来：“噗哈哈哈！你，你呀，你也是个有趣的存在呐！”
“什么？”不仅是帕莱，连葛立顿和沃夜西都不明所以，只是愣愣地望着她。
“拜拜。”
优尼薇尔像是跟人打招呼一般，随意地招了招手。
然后，帕莱的身体便四分五裂了。
在被完全消灭之前，他甚至没来及变回那黑漆漆的本体，而是维持着人类的模样，眨眼间便化为尘埃消散。
这个过程，还不到一秒钟。
沃夜西站了起来。望着少女的背影，他的心中充满了不可思议，同时也是第一次产生了那么一丝隐隐的惧意。
这便是她的力量吗？轻描淡写间，便是完完全全、不留余地的灭杀。
更何况，现在的她，只不过是一个依附于我的缥缈意志……
那么如果换做是七万年前，换做是那个全盛时期令众神都畏惧的灭世之神呢？
她的力量，也许真的可以毁天灭地？
“小家伙，你好像一脸崇拜的样子噢。”回过神来，沃夜西才发现优尼薇尔正背着手，饶有兴趣地望着自己，“准备改信仰啦？欢迎欢迎！”
“嘁，少自我陶醉了。”沃夜西扭过头去，嗤之以鼻，“你早不出来晚不出来，为什么偏偏掐在那个时间点出现？”
“这个嘛……咱不能过多干预人类的梦境。所以，当然是挑个合适的时机现个身咯。”
“不能干预？有什么可担心的么？”少年问道。
突然，脚下的地面出现了一道裂痕。
然后，道路再次开始下陷，连周围的房屋开始逐渐坍塌。
“这是……梦境即将崩溃了吗。”沃夜西见状并不慌张，因为他在弥可雅的梦境中也有过类似经历。
“人类的梦境无法容纳神格的存在，哪怕只是属于咱的一丢丢的意志，也不行，所以就会变成这样。”
优尼薇尔缓缓地漂浮上了半空，“小家伙，这次可是咱帮了你，过后你可得给咱一点奖励哟。”
说完，她的身形便化为光芒消散了。
第一次听说神跟人要奖励的……沃夜西无力吐槽了。他不再纠结这些，而是再次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葛立顿。
“帕莱·斯米格……”葛立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嘴里喃喃念道：“你终究还是没能接受这一切吗？”
……
“啊！”
葛立顿城主猛地睁开了眼，几乎是从床上弹了起来。
“城主阁下，您感觉如何？”
他第一眼望见的，是一名坐在床边的少年。
葛立顿没有回话，而是举起双臂。他发现，坏纹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然后，老城主抬起头，与沃夜西对视许久。
“你……这位少年，你叫什么名字？”葛立顿问道。
“沃夜西。来自圣廷赎罪营，以支援者的身份前来黎约，目前隶属于第九决死队。”沃夜西简洁明了地做了自我介绍。
“太不可思议了，沃夜西。”葛立顿闭上眼睛，捂着额头，“我刚刚见过你，在一个似乎是梦境的地方……”
“您不必怀疑，那就是您的梦境。”沃夜西说道，“为了替您驱除坏灵，我擅自进入了您的梦境，还请见谅。”
葛立顿城主却笑了起来：“什么见不见谅？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啊！”
咦？这么快就接受了吗？看样子，这位老人的思维完全不受年龄的影响啊。
“嚯！终于搞定了吗。”房间的角落，奇力克盘腿坐在地板上，他的指间正把玩着一颗暗绿色的圆珠。
“那个是，核？”沃夜西讶道，“而且这颜色……青铜种的核？”
“喏。”奇力克指了指另一边。
沃夜西才注意到，一名身着士官服的邪种正倒在墙角，他的半个身体正在逐渐粉尘化。
少年当即明白过来。
“单杀青铜种。”沃夜西点了点头，“不愧是银猎。”
“毕竟我这行是靠这个吃饭的啊。”奇力克将核收入口袋，站了起来。
葛立顿掀开被子，穿着一套内衬的衣服就下了床。
“城主阁下，您刚刚苏醒，长时间不活动，或许肌肉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萎缩。这样贸然行动可能会有危险。”沃夜西提醒道。
“贸然行动？”葛立顿拍了拍大腿，“还有哪门子贸然？我现在行动，可能都已经晚了！”
他指着地上横七竖八的邪种尸体，说道：“瞧瞧，他们都冲进这里来了！”
“您不必担心。”奇力克说道，“末地兵团还没有发起攻城。您看到的这些，是藏在您府邸内，伪装成城市卫队的邪种，是一小部分渗透进来的敌人。”
“伪装？渗透？”葛立顿的脸色愈发阴沉，皱纹也加深了些许，“单是你说的这两个词语，就足够让我毛骨悚然！”
“扶我起来！”城主阁下突然下达了指令。
沃夜西愣了一下，他发现这位城主虽然是个老人，而且刚刚才恢复了神智，但是浑身透着一股子魄力。
这让他联想到会议室的那副城主画像，画中的葛立顿勋士正是如此一副不怒自威的形象。
沃夜西扶着葛立顿的胳膊，搀着他站了起来。
“对了，你。”葛立顿对奇力克说道，“我记得，你是六队的副队吧？叫奇力克是吗？”
“哇哦，厉害了！”奇力克点了点头，“完全正确，城主阁下。总觉得，您的状态可真是……怎么说呢，完全没受到坏灵侵蚀的影响啊。”
“呵，我也不知怎的，记忆还是很清晰。”葛立顿无奈的一笑，“这或许是至高神赐予我的唯一的好运了。这也说明，黎约还没有被众神抛弃。”
“但是！”城主阁下忽然拉起了脸，以相当不满的语气对奇力克说道，“我听沃夜西刚刚所说，你是银猎？”
“呃。”奇力克有些窘迫，“不好意思，城主阁下。其实呢，当时末地兵团攻城，我碰巧在黎约，所以就被困住了……后来只好加入决死队，用一技之长赚些生活费了。”
“当然了，我不是有意隐瞒！”奇力克赶忙补充了一句，“如果说违反了黎约的城市条令……”
“违反？当然没有！”葛立顿走到奇力克的面前，打量着他，语气激动：“如果真的违反，那我就该修改那些条令了！”
“咦？”奇力克和沃夜西对视一眼，都没想到城主居然没有追究这件事情。
“现在是非常时期，黎约缺少的就是与邪种作战的专家！”葛立顿叹了口气，“银猎能够成为战力，再好不过了。”
“哈，那……”
奇力克一听，顾虑顿时烟消云散，刚要说话，却又被葛立顿给打断了。
“但是！”城主用手点着奇力克的胸口，“光你一个你怎么够！你们一个团的人都去哪儿了！”
“这个……”奇力克面露难色，“其实，我是应团长之命，来黎约招人的、至于后来，您也应该知道，末地兵团对黎约采取了围城策略，我就和他们失去联系了。”
葛立顿沉默片刻，然后拍了拍奇力克的肩。
“的确是这样，是我心急了。”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当年，末地兵团兵临城下，鲜血军团的援助迟迟不到，那种压力几乎将我压垮……”
“我每天都写信，然后派人送出。我把银猎公会当做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老城主说到这里，自嘲般地笑了笑。
“那根本是幻想。碎银湾在大陆的最西边，从黎约到那里，乘坐最快的空艇也得飞上一个月。何况，信使又如何能突破末地兵团的包围？”
闻此，沃夜西也无话可说。葛立顿城主所承受的压力，甚至是那一度的绝望，绝非旁人能够体会。
“城主阁下。”奇力克摇了摇头，“您或许不知道，早在几年前，格拉比帝国便向我们公会的大总会提出了合作的请求……”
葛立顿的目光落在了奇力克的身上，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但是，我听说的是……大总会方面直接拒绝了。”奇力克摊了摊手，“抱歉，我只是个小兵，那些大佬是什么想法我根本无从揣测。只是听小道消息，很可能不打算参与国家战争。”
葛立顿摆了摆手：“事到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银猎公会向来超然独立，也是有着自己的一套原则的。你不必感到抱歉。”
三人刚刚离开房间，便听到从楼下传来的轰响声。
沃夜西将目前为止的情况简单地告知了葛立顿，随后说道：“斯米格此时应该正在一楼的主厅内。”
“帕莱竟然真的选择了与末地兵团合作！而且为此还迫害城市卫队……”葛立顿城主的话语里透着怒气，他大步流星地朝楼梯口走去，还顺手将墙壁上用作装饰的挂剑给扯了下来。
见城主这一副准备硬刚的架势，沃夜西和奇力克都来到他的身边，护在左右。
虽然这位老人气势很足，但光有气势可没法在一群邪种当中杀出一条路来。
因为刚刚苏醒的缘故，葛立顿的手脚还不太听使唤，手中的剑颤颤巍巍的。但他仍然用尽全力握着剑柄，将剑扛在了肩上。
“沃夜西，奇力克，拜托你们两个了。”城主朗声说道，“随我一道前往主厅！我要亲自审问那个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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