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道白光显现,一杆长枪出现在陆维耶的手中。
这杆淡灰色的枪约莫成年人的小臂粗细,枪头是奇异的十字锥形,四瓣弧刃反射着银白色的光芒。
“这就是你的魂武?”沃夜西定定地望着长枪。
“【艾梭里佩】。”陆维耶以左手抚过枪身,“意思是,坚信之物。”
沃夜西可以感受到这杆枪之上缓缓流动的魂。那同样是老人的魂,显得深沉而又饱含力量。
“魂武,通俗来说就是以自身之魂作成的武器。”陆维耶看向了沃夜西,“拥有魂武,是俢魂者迈入初限境界的标志,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沃夜西思索片刻,道:“魂武可以被视为自身魂力的总成,掌握魂武,意味着掌握了魂力。”
陆维耶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虽然那转瞬即逝。
“大体如此。但是你需要在那之前加一个限定语——‘初步’掌握魂力。”老人说道,“当掌握了魂武,代表你刚刚有资格踏上修魂之路。”
沃夜西回想自己过去的经历,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而陆维耶,也恰好在此时点了出来:“小子,根据你之前说的,在某一天你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魂武。然而,在那之前你对魂没有任何的感应,完全不具备召唤魂武的可能性。”
“如果你不是在吹牛的话,这只能说明……”陆维耶向前靠了靠,缓缓道:“你是个不得了的天才,而且是天才中的天才。”
天才中的天才?沃夜西没有想到老人会这么说。
……
“砰!”
这头兽形种甩动尾巴,将沃夜西手中的弓给抽飞了。
沃夜西自己也因为这股冲击,在地上翻滚了好几下,跌了出去。
躺在冰冷的石砖地面上,他只觉得浑身被蹂躏一般疼痛。
但他顾不得这些,又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
因为他知道,他可能会死。
“这孩子,准星不怎么样,但是却异常依赖弓箭。”
一名身形魁梧的骑士站在玻璃的后方,观察着这间封闭房间内发生的一切。
“即便如此,却依然不懂得保持距离,让射程的天然优势荡然无存。”
兽形种的背上和腿上都插着沃夜西先前射出的箭,但是仅仅是这样还无法对它造成伤害,唯一的效果就是让这怪物更加恼怒。
它突然发出一声狂吼,向沃夜西冲去。
沃夜西试图去捡弓,见状又不得不退开,而且只好撒腿就跑。
“德拜特大人,这次的强度好像太过头了。那只兽形种已经发狂,如果不立刻斩杀,那孩子恐怕……”站在他身后的卫教骑士表现出担忧。
“那只是个原种,邪种里头的杂鱼而已。如果这种程度就死掉,那也太对不起将他从废墟里头带出来的康菲亚小姐了。”
德拜特双手环抱,右手食指有节奏地在左臂上点动。
卫教骑士愣了一下,然后有些为难地说道:“说起来,这次的事情也是瞒着康菲亚小姐进行的,这似乎不太妥当。”
“妥当?你们卫教骑士什么时候有资格评判我的做法了?”德拜特回头看了他一眼,后者立刻低头闭了嘴。
“骑士团需要更多的预备战力,而这些战力不会凭空冒出来,只能靠我们一点一点去挖出来。”德拜特以不变的姿势站在玻璃跟前,“康菲亚小姐也知道这些,如若不然,她不会把一个半死不活的小孩带去先知大殿面见团长。”
这时,玻璃的另一侧突然投射出一道强烈的金色光芒。
“嗯?怎么回事?”德拜特本能地用手遮挡了一下眼睛。
待到他看清时,发现沃夜西的手中多出了一把通体金色的直剑。
这,这是……!?沃夜西望着自己手中凭空出现的剑,脑袋一偏空白。
「小家伙,犯什么傻啊,砍它。」
这个声音一直在他的耳边回响。
“为什么?我,我不会用剑啊,我只会用这把弓……”沃夜西慌张地在内心喊道。
「弓?那玩意儿有什么意思嘛,当然是用剑砍才好玩啊。」
“好……玩?这太奇怪了,我不觉得好玩!”沃夜西一边想,一边没命地逃跑。
「砍它,你就会明白这种感觉的美妙了,嘻嘻嘻。」
那个声音无比悦耳,但带有一种极强的引诱性,沃夜西觉得脑子变得迷糊起来。
玻璃外,德拜特只是紧紧地盯着沃夜西的一举一动。
他极少这样认真过,而且还是看一场仿佛闹剧般的打斗。
兽形种终于将沃夜西逼到了角落,然后扑了过来。
沃夜西也不自觉地挥动了剑刃。当他握着剑柄的时候,他能感受到身体里的血液在沸腾,力量也源源不断。
“唰!”
结果,拖曳着金色残影的剑刃无阻地将兽形种的两只前臂全部斩下。
德拜特放下了环抱着的胳膊,向着玻璃走近了一步。
此刻,兽形种的脑袋已经掉在了地上。
沃夜西是胜利者,但是他却跌坐在地;而那柄金色的剑就躺在地面上,渐渐地失去形状,最终化为无数金色的粒子消散。
“我,刚刚做了什么?”他在心里这样问道。
但是,那个声音不再回应他了。
德拜特轻轻地拍了拍玻璃,然后转过身来。
卫教骑士忍不住问道:“德拜特大人,那把剑莫非是……”
德拜特那张老辣的脸上也藏不住惊讶,低低地嘀咕了一句:“这孩子居然已经是初限了吗?”
但那怎么可能?
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
就在前一秒,德拜特在沃夜西的身上甚至不曾感应到魂,然而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他居然一下子就唤出了魂武。
不需要任何的修魂练习,不需要沉入内心世界,就这样掌控了魂力?
“呵呵呵。”一向不苟言笑的德拜特甚至没有发觉自己的嘴角正在上扬。
“不愧是,悬桥堡沃家的次子。”
……
沃夜西永远都忘不了第一次唤出魂武时的情景。
在生与死的界限之间,有什么东西回应了他。
“因为危急时刻,被逼出来的?”沃夜西提出了他一直以来所认为的观点。
“哈哈哈。”老人却像是听了笑话一样,连连摇头,“你以为你在写那种天花乱坠的小说吗?在绝境中爆发,突然觉醒,完成升级,反杀对面?”
沃夜西翻了个白眼。
“那是不可能的。”陆维耶说道,“人类在危急情况下被逼出来的,要么是最后挣扎时的那点儿力气,要么就是惨叫。”
他将艾梭里佩倒插入地面,靠在了椅背上。
“在修魂的世界里,魂力的觉醒存在着绝对客观的条件,并不会以你本人的意志为转移。所以,对许多人来说这很残酷,因为不能就是不能。”老人说道。
沃夜西听了这句话,想到了赫丝奈。
无魂者,或许就如字面之意一般,永远被修魂的大门拒绝在外。
其实从见到赫丝奈的第一眼时,沃夜西便察觉到她眼中敛着的一丝异样。只是,当时的他并不知道,那是一种不甘。
陆维耶继续道:“小子,你的身上一定早已存在着修魂的先决条件,而那个时刻魂武之所以会出现,只是条件被满足时达成的结果。”
“先决条件?”沃夜西回想过去,自己的童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和普通孩子一样没心没肺地玩闹度过而已。
但是在那天之后,一切都变了。
灭世神,她会不会就是那个条件?沃夜西总有这个想法。但是,关于这个问题,优尼薇尔从来没有回答他。
这个困惑,沃夜西无法告诉陆维耶,老人也不可能相信他的身体里住着灭世之神。
他只好将一切都埋在心里。
“小子,你有一个姐姐的吧。”陆维耶冷不丁地说道,“叫做沃兰汀。”
沃夜西一怔。
陆维耶观察着他的神色,少年的眼中很明显地出现了一片阴霾。
“……呵,调查得真够清楚啊。”沃夜西沉声说道。
“怎么,你好像不怎么愿意听到这个名字啊。”陆维耶问道,“发生了什么吗?”
“你不是调查过很多关于悬桥堡的事情吗?”沃夜西站起身来,撑着桌面,“那个人做了什么,你不知道?”
陆维耶本想将烟卷放进嘴里,但是他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沃夜西无声地与他对视。
“我的调查没有涉及这一方面。”陆维耶点着了烟卷,“不过从你的样子,还有悬桥堡受到的破坏来看……你的姐姐,并不是做了什么,而是什么都没做吧?”
“正确。”沃夜西露出一个冷笑,坐回了椅子上,“那个人,根本就没有回来。”
“这样。”陆维耶吸了口气,然后吐出一圈云雾,“也是啊,如果她在的话,那个拉斯奇想要踏进悬桥堡的大门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是啊,说得真好,如果她没有背叛我们的话!”沃夜西握紧了拳头。
陆维耶摆了摆手:“别激动,我提起她不是为了让你回想过去的。”
“……我是说,沃兰汀那种级别的天赋,作为血亲的你或许也有,而这说不定就是你得以在不经过任何练习的情况下觉醒魂武的先决条件。”
这……沃夜西似乎被一语点醒。
并非他想不到,而是以往一旦说到自己的姐姐,他总是一味地愤怒,忽略了这其中的关联。
“等等。”沃夜西突然望向了陆维耶,“你了解那个人的事情?”
“了解?不。”陆维耶笑了笑,“我怎么会了解一个七岁的时候就单杀了邪种的小女孩儿?”
“当初收集到这个情报的时候,我把线人揍了一顿,我以为那家伙在耍我。”陆维耶再次吐出一个烟圈,“但那不怪我。这事儿放在任何地方,听着都像是在说书,不是吗?”
“……”沃夜西无言。
他知道,这回陆维耶不是在开玩笑,因为那是的确是真的。
他的姐姐收割的第一条命,是一头邪种。 这件事情在悬桥堡和桥望镇轰动一时,甚至传出了沃家的领地。
他不由地抚摸着自己胸口那道螺旋形的伤疤。
沃夜西清楚地记得自己七岁那年发生的事情——
他的姐姐,就在自己的面前,将名为“突目金”的青铜种一刀毙命,看上去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毕竟蚂蚁可能还会扭动两下。
而在那之前,沃夜西只知道自己的姐姐很强,但从未亲眼见过她展露实力。
那时,她十岁,却已经用邪种的核,换来了足以将悬桥堡的一半私兵武装起来的金钱。
“天赋吗……你相信我会有那种天赋?”沃夜西觉得好笑。
“很悬。但我总感觉,你小子以后会一鸣惊人。”陆维耶说道。
“听着就像是教员们用来忽悠那些差生好让他们自我抢救一下的话术。”沃夜西面无表情。
“你就当自己是差生吧,这样,好歹还有努力的空间。”
陆维耶敲了敲艾梭里佩的枪杆,整杆枪便化为了白色的雾气迅速消散了。
“从一开始就站在顶端的人,可享受不到这种惊喜。”
老人站了起来,望着沃夜西道:“好了,接下来你要凭自己的意志,自行进入内心。然后,用一切手段,在那里寻回你的魂武。”
“寻回?”沃夜西仔细思考了一番,便明白了老人所指。
既然魂武是自身魂力所化,那么只要在重新得到魂武,就有再次掌控魂力的可能性。
“呵,不过是把修魂的必经之路再走一遍罢了。当年我踩了狗屎运,误打误撞得到了魂武,这回是时候重修一波课程了,对吧?”
说着,沃夜西站了起来,他的眼中似有一道隐隐约约的光芒闪烁。
陆维耶与他对视片刻,不禁笑道:“小子,你是我教过的……最聪明的菜鸟。”
“过奖。”沃夜西也笑,“你也是教过我的,最不着边际的老师。”
……
【沉里】,通过感知自我,意识沉入内心,从而进入一种类似于假寐的状态。
这是每一名俢魂者都会掌握的技巧,通过频繁的沉里,可以不断加强对自身魂的感应,最终得以进入内心世界,直面自己的内在。
但这个技巧,对于初出茅庐的菜鸟来说很难掌握,一般情况下需要有长达数个月乃至数年的练习。
至于沃夜西,他的优势在于早早地便已经与内心世界建立了联系。
在入睡的状态下,回到那个已经成了废墟的故地几乎成了家常便饭。
“你小子,很可能省下了好几年的功夫啊。”陆维耶摸着胡茬,“当年我带的那批菜鸟,平均得花上五年才能做到自如地进入内心。若非有个天才只花了一个月,这个时间还得加长。”
“只用了一个月?那个天才现在是什么水平?”沃夜西有些好奇了。
“呵。”陆维耶抬头看了一眼无云的天空,“我离开军团十多年了,与他,也有十几年没见了。我只知道那家伙后来当上了军官,职位还不低。”
沃夜西看出了老人似乎不愿多提。他也能理解,毕竟谁都有一些往事,只适合放在心里。
少年不再思考其他,他盘腿坐在草坪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想象你的面前,黑暗中有一只萤火虫。”陆维耶说道,“它一直在向前飞,而你追着它,但是永远不要追上它。”
沃夜西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变得细微而绵长。他的精神也全部集中了起来。
耳边的声音被放大了,最后他能听到空气流动的声音,尽管那很模糊。
“这意味着,你的精神集中程度已经达到了当前所能达到的最高水平。”陆维耶站在沃夜西的身后,“即便我在这里说话,也无法干扰到你。”
“……然后,感知你的魂,将它们调动起来。我知道现在的你只能支配那么一丁点儿魂力,但足够了。”
老人背着手,来回踱步。
“想象它们变成一只手,或者是一张网,去捕捉那个小家伙。”
沃夜西的眉毛微微蹙起。
这一刻,那只萤火虫,就在他的面前,停下了。
它似乎也在等待。
沃夜西伸出手,轻轻地将它握在手心。
然后,空气中掺杂的一丝焦味浸入了少年的鼻腔。
是的,这是烈火焚烧过后的焦味,伴随着雨后那潮湿的泥土散发出来的味道。
还有,那淡淡的,不曾散去的血腥味,即便是那样一场大雨,也没能冲刷掉的血腥味。
沃夜西深吸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在这条泥泞的道路上,车轱辘留下的印记已经很模糊。
缓缓地抬起头,目光随着道路延伸,止于一处砖石与碎木堆砌的残垣。
沃夜西认得,那是悬桥堡的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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