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夜西仰面躺在一张铺着白布的台子上。
“唔……”罔哈摸着下巴观察了一阵，“除了一些刀伤外，没有什么问题。呼，所幸对方的魂术没有给造成什么伤害。”
她放下了手术刀，道：“看样子也没有解剖的必要了。”
“等等，你刚刚说什么……解剖？”沃夜西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词可以用在一个活人的身上吗？”
“啊，抱歉，就是切开来看看。”
沃夜西的嘴角抽了抽，心想我这条从敌人手里捡回的命怕是要落在你的手里。
这时候，房间门被轻轻地推开一条缝。
“那个，情况怎么样？有没有问题？”弥可雅有些担心地问道。
“没事啦，小雅雅。我替你家帅哥把伤口都做了处理，静养一段时间就好了。”罔哈推了推眼镜，坐在了椅子上。
“呼！”弥可雅安心下来，“还好。”
沃夜西坐了起来。弥可雅见他光着上半身，脸立刻红了。
“穿，穿衣服！”她指着少年说道。
她回想起了只穿着一条裤衩的沃夜西，那画面令她毫无防备。
罔哈却满面笑容，道：“哎呀，小雅雅，大方点儿嘛，这可是年轻男孩子的美好肉体……”
听到这话，沃夜西浑身寒毛直竖，以平生最快的动作穿好了衣服。
与弥可雅对视一眼，两人都感到有些尴尬。
“距离上次战斗过去多久了？”沃夜西还是首先开口了。
“四天。”弥可雅说道，“你在那个蛋里……有什么感觉？”
沃夜西握了握双手，没有感觉到身体的异样。
“我什么都不知道。”
竟然已经过去四天了？沃夜西皱了皱眉，但万幸是自己没有这么一直沉睡下去。
随后，沃夜西跟着弥可雅来到了副楼一层的大厅。孔凡帕、该伊特还有之前那名波浪卷女子都在。
“啊，夜西老弟，你可真是大难不死啊！”孔凡帕看到沃夜西，立刻走了上来，大力拍着他的背。
“确实，罔哈勋士对我手下留情了。”沃夜西回答。
“什么？”孔凡帕愣了愣，没听明白这话的意思。
相比之下，该伊特的脸色显得很差。他走到沃夜西身边，低低地说了一句：“等事情结束了来校场。”
不待沃夜西回答，该伊特便转身走出了大厅。
两人向来不对付，而且该伊特说话的时候眼神里没有半分友好。多半不会是好事，沃夜西心想。
“检查结束了？”
这时候，波浪卷发的女子走了上来。她穿着深紫色绒线裙袍，突显出高挑的身材。
薄薄的黑色眼影与一头长长的卷发也为她多添了几分成熟。
沃夜西点了点头。
女子打量了一番沃夜西，笑了笑：“幸好你没事，不然我们的领队……”
“蒂姬姐，那些都不重要。”弥可雅立刻说道，她瞪了沃夜西一眼，“他无视领队命，瞒着我偷跑，这笔账还没算呢，哼！”
说完，弥可雅拉低帽檐，转身离开，留给沃夜西一个六亲不认的背影。
沃夜西早知道会有这么个结果，但对他来说最糟的是自己并没有手握胜利，而是以一个败者的姿态来面对这个结果。
尽管心中沮丧，但沃夜西依旧习惯了隐藏自己的心绪。
女子看着沃夜西片刻，随后轻轻地摇了摇头：“你的魂有些乱。有些事情，暂且就不要去想了。”
“你怎么……知道？”沃夜西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
“对魂的感应，俢魂者们都能做到。不过，魂术师的感应更细致些，就这样。”她说道。
沃夜西忽然想起，弥可雅和查子赫曾经不止一次地提起过，麦芽糖有一名魂术师，也是队伍中自己唯一未曾见过面的人。
就在不久前，领队小姐还喊过她的名字，叫做……
“蒂姬·伊斯拉格……小姐？”
这回轮到蒂姬感到有些意外：“你知道我？”
“知道。领队小姐和查子赫先生都跟我说过。”沃夜西说话的时候，目光也在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但光是瞧也没有瞧出什么特别之处。
魂术师，在整个阿伯米纳森大陆世界，是一类非常特殊的存在。
他们天生便能与自己体内以及外界的魂产生联系。他们与俢魂者截然不同，从不锻炼魂的强度，也从不锻炼自身肉体。
无需魂力，更无需武器。对于魂术师来说，魂术——就是最基础也是强大的力量。
通过将那古老语言中的文字元素进行组合并构建逻辑，以魂作为媒介穿引其中，魂术师能够展现一切不可思议的力量。
沃夜西在圣廷生活的这些年，虽然大多是以上战场杀敌为主旋律，但是因为安凛的关系，他也得以接触到许多关于这个世界的知识。
少年知道魂术师，也知道他们的特别。许多人相信，魂术师是被神明所眷顾的存在，他们所使用的力量来自于神。
沃夜西听过太多的传闻，然而颇具批判精神的他却也没办法否定这一说法。
因为，圣廷的教典《星华卷》里的记载不会有错——魂术起源于神，其古老历史的缔造者正是司掌森林与秩序的祖神阿雅。
……
“盯着我看做什么？”蒂姬看沃夜西不说话只是望着自己，有些疑惑。
“抱歉，只是有点……惊讶。”沃夜西低声说道，“你是魂术师。”
蒂姬明白过来，撩了撩耳边的发丝，笑叹：“原来是这样，这我倒不觉得奇怪。毕竟，黎约的九支决死队里，只有我一个魂术师。”
“哎，几乎每个人都会多看我两眼，但都不是因为我的样貌和打扮……真是让人伤心！”说着说着，蒂姬居然沮丧起来。
“呃……”沃夜西始料未及，没想到她会有这样一个心结存在……
“有什么事么？”让蒂姬一直这么消沉下去也不是个事，沃夜西干脆转移了话题。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这次机会难得，就认识下咱们队的 ‘萌新’呗。”蒂姬笑道。
“哎。”沃夜西知道，弥可雅肯定跟蒂姬说了不少关于自己的事情，至于有没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不用想，少不了。
沃夜西也清楚，就自己入队以来的表现，在领队小姐那里的评价肯定不会好到哪儿去。
“这次的事情，责任全在于我。”沃夜西说道，他的确对失败感到不甘，但承认自己的过失却也没什么好犹豫的。
“等等。”蒂姬觉得莫名其妙，“你怎么自说自话地认起错来了？”
沃夜西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当然，这次的情况确实很危险。”蒂姬叹了口气，“幸好我当时就在内城离得不远，珈蓝的联络也很及时，否则心司肯定已经把你给抓走了。”
经她这么一说，沃夜西立刻回想起，自己在陷入昏迷的前一刻确实隔着壳感受到了外界的一些响动。
看样子，是多亏了蒂姬把困着自己的“蛋壳”从邪种的手里抢了下来。
所以，自己破壳而出之后所看到的是二队队舍的房间，而不是末地兵团大营的地牢。
沃夜西沉默片刻，抬起头来，直视着蒂姬的眼睛说道：““谢谢……了。””
寡言的少年本不擅表达感谢，但对于救过自己的人，他都会将这份恩情牢记于心。
“嗯。”蒂姬笑着点点头予以回应。
“你说的心司，就是那个穿着白袍的邪种么？”沃夜西问道。
“对。他在黎约算是名人了，一个相当棘手的家伙。”说到这里，蒂姬捂着额头，一副苦恼的样子，“他也是个魂术师，诡异的魂术五花八门……相比之下，把你困住的那个蛋壳实在算不上高明。”
“他说过，他要把我带去大营？”这是沃夜西一直不能理解的。他完全有理由相信，心司可以非常轻松地置他于死地，但为何偏偏是要抓住自己呢？
“将我作为人质的价值也没那么高。”沃夜西似是在自嘲。
“可以肯定的是，他早就注意到你了。”蒂姬说道。
“那些银色的粉尘我也研究过了，其实就是具现化的固态魂。这些东西被做成了灰尘的样子，或许是在某个时刻趁你不注意洒到了你的身上，成为一个休眠状态的魂术。一旦激活，可以在瞬间改变形态把你困住。”
“原来如此。”沃夜西不会怀疑专业人士说的话，因此他也是弄明白了这其中的来龙去脉。
“我来到黎约之后，只参与过两次对邪种的作战。”沃夜西接着说道，“第一次是在外城，我与查子赫大叔一道去营救城市卫队并夺回药品；第二次是在运送药品城西南侧的尖崖时，我们中了邪种的埋伏。”
“嗯，这些我都与可雅讨论过了。可以肯定的是，在战斗中的你被心司注意到了。”
沃夜西的心中冒出了新的疑问。
“蒂姬小姐，你对其中原因有什么看法吗？”
蒂姬微微蹙眉，浅棕色的双眸望着沃夜西。
这突如其来的沉默弄得少年有些不自在，他也不知道蒂姬为何会这样看着他。
“我猜测与你自身有关。”蒂姬竖起一根手指，“你身上的坏灵浓度不仅超标，而且是高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即便赎罪者都有这样的特点，但这样的浓度也足够发生堕化了。”
“这有什么关系么？”沃夜西沉声问了一句。
他觉得很不舒服，尤其是说到自己的时候。事实上，沃夜西向来十分避讳谈及自身，因为这总是会令他想起那天悬桥堡的事情。
如果我没有打开那个盒子，没有解开灭世神的封印，那么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样。哪怕是被那些骑士杀死，也比变成一个怪物要好太多了。
蒂姬感应到沃夜西身上的魂发生了轻微的震荡，她知道由于某种原因，沃夜西的内心在动摇着。
蒂姬侧过身去，缓缓道：“如果冒犯到你，那很抱歉。但事关重大，我还是要说一句。”
沃夜西平复心绪，静静地等待蒂姬接下来的话。
“你不普通，与这里所有人都不一样。”蒂姬望着门外来来往往的决死队队员，“甚至可以说极为特殊……我的意思是，即便是在赎罪营之中，你也必然是最特殊的那个。”
沃夜西有些不明白：“因为坏灵？的确，即便是圣廷的验灵专家，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仍然没有发生堕化。”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曾经习以为常的场景——自己站在验灵室中央的圆形基盘上，而万能的基盘无法测定坏灵浓度，甚至因此发生了崩裂。
据验灵室的负责人阿里安教士所说，这就好比是被空气撑爆了的气球。基盘运作的原理是感应并吸收人体的坏灵，但是沃夜西身上的坏灵，似乎是无穷无尽的。
“圣廷的专家？”蒂姬显得有些惊讶，她转过身来问道，“那么，他们有没有告诉你，你身上的坏灵已经与魂发生了融合？”
“什么？”沃夜西一时没听明白。
“我不敢说百分之百确定，而且我希望这是一个错误的结论。”蒂姬以复杂的眼神望着沃夜西。
“……你体内的坏灵已经融入了你自身的魂。简单来说，坏灵已经成了你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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