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都准备好了吗？”
一名店员脑袋上扎着红色的布条，手上拿着一块怀表，俨然一副裁判的模样。
沃夜西望着眼前的这碗面。
怎么说呢……没见过这么大的碗。
这大小，可能，或许，没准比得上小孩的洗澡盆。
其中的面条，也占据了三分之二的容量。
“你看这个面它又长又宽，这个碗它又大又圆……咱们还是悠着点儿吧？”沃夜西低声说道。
“确实很惊人，没想到是这样一碗面。”安凛也是一副意料之外的样子。
她抬起手，遮着嘴悄声说道：“如果是这样的分量，我想其他人也难以全部吃掉吧。”
现在，两人的距离很近。沃夜西能闻到安凛身上那幽幽的怜芷花香味。
圣廷独有的怜芷花特调的香水，令人入迷。
“有道理。但是我看另外两组，男生的胃口都比较大的样子。女生的话……”沃夜西突然想起了什么，“安凛，你在减肥吗？”
沃夜西已经学会了，他知道不管在什么年龄，女生都会在意自己的体重。
“没有。”但出乎意料地，安凛摇了摇头，“阿西，你放心，我会尽力的。”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沃夜西他正想说什么，但是那店员已经宣布比赛开始了。
顿时，店里热闹起来。
每一对组合都举起叉子，在巨大的碗里捣鼓着。实力强劲的对手几乎不停歇地把一茬又一茬的面条往嘴里送。
沃夜西从未见过这阵仗，但他也不甘示弱，眨眼之间便用叉子卷起一大圈的面条。
安凛惊讶地望着他。
“这招，叫闪月。”沃夜西眼神一动，然后用餐刀切断了面条，如此一来，这长长的面条便被一分为二。
“面条太长，必然降低咀嚼和下咽的效率。那么，先将它切成合适的长度，这样一口一卷，速度会快很多！”沃夜西解释道。
安凛立刻会意，拿起了叉子。
沃夜西同时观察着另外两组男女的情况。
两名男生都很拼命地在吃，而女生则显得保守许多，她们用叉子挑面的速度也远远慢过男生。
胃口小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她们一定在顾虑着吃这么多会不会长胖的问题。
面的味道并不清淡，面汤应该是用肉汁熬成，会有这样的顾虑也是正常的。
很好！安凛不在减肥，应该并不在意这些，如此一来在女生的对决中她会占据一定优势……
沃夜西嘴里塞满了面，然后看向了身边的安凛。
但结果让他大跌眼镜。
或许，安凛并不在意吃了会长胖的问题……
但是，但是啊，人家堂堂康菲亚大小姐，吃东西的时候可能像一般人那样张大了嘴然后不顾形象地吞咽吗？
不可能啊！
什么叫用餐的礼仪，什么叫贵族的优雅？
沃夜西领略过，身为领府千金的弥可雅吃青豆饼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他当然能够想到安凛在用餐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十几年以来的严苛家教与自身那无懈可击的仪态，导致少女在吃面的时候，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嘬”，连“吸”都算不上。
更别说“吞”了。
沃夜西知道，在吃面的时候弄出那种**的声音来，是十分失礼的。
一般人尚且可能反感，何况是贵族？
安凛在吃面的时候，保持了绝对的安静，就连用叉子挑面的时候，也几乎没有声音。
她用叉的动作不慢，但是吃法限制了速度。
事已至此，沃夜西也不管那么多了，他调整呼吸，大口大口地吃着面。
五分钟后，整个餐厅内已经有两组开始了第二碗面的战斗。
十分钟后，只有少数组合还没能消灭第一碗面。
一碗面下肚，沃夜西已经很撑了，安凛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从她的眼中能看到一丝无奈的笑。
没办法，他俩跟大胃王还差得远。
“圣廷有没有秘术可以让进到肚子里的面消失？”
沃夜西已经开始另辟蹊径了：“这样一来，就不存在吃撑的问题，我们就可以保持恒定的进食速度，越到后面他们越不是我们的对手。”
“诶……”安凛一听，竟然还真的思考了一下，“或许有。但不是凭空消失，而是转移。”
沃夜西明白她的意思：“把吃到嘴里的面转移到别处吗？这也是一种办法。”
“可是，这是作弊吧？”安凛小声说道。
“呃。”沃夜西一愣。
他无法否认这是不光彩的手段，而且还顺带着浪费食物。
“没关系的，输赢都不重要。”
“可你不是很想赢吗？”
“一开始的确是想尝试一下。不过，看到阿西你这么认真的样子，我觉得怎样都好。”安凛轻笑。
在这个距离，沃夜西能看到她细长的睫毛，微微上翘。
“好吧，那咱们只能投降了。”沃夜西放下了叉子，然后装模作样地举起了手。
……“时间到！”
半个小时很快过去，比赛结束了。
环顾四周，有的人脸色发青，有的人已经倒在了桌上……
沃夜西看到最离谱的一组，他们的面前竟然堆叠着六只大碗！
平均五分钟一碗？这还是在越往后越饱的情况下，一直维持着这样高的效率吗！？
当然，那对组合的男女体型都令人叹为观止，食量大也是可以预料的。
“哎，真是长见识了。”沃夜西靠在椅背上感叹。
最终，他俩的战绩是一碗面，外加第二碗的四分之一。
几乎算得上是垫底。
输得彻底。而身边的安凛呢，她的脸上却带着笑意，目光落在面前的那只空碗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
“吃多了，嗝。”
回去的路上，在马车里，沃夜西一直揉着肚子。
安凛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然后也低头摸了摸肚子，轻轻蹙眉：“难得吃这么多。”
看见安凛做这样的动作，沃夜西觉得新奇。在他的印象中，端庄的大小姐可从没有过这样“不合常规”的表现啊。
但是或许……安凛·康菲亚，本来就不是什么“贵族模板”。偶尔，她也可以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哎。”沃夜西摊了摊手，“康菲亚小姐，万一您长胖了……不，抱歉，那个词不能说。我是说万一您量体重的时候发现数字增加了，一定是今天我的问题了。”
“噗呵。”安凛似乎被逗乐了，她蹙起的眉头很快舒展开来：“如果是那样也不怪你，要参加比赛的是我呀。相反，我觉得很开心。”
“是吗？”
“嗯。其实，之前我怎么也查不到送礼的人是谁，但是对方又偏偏送了很多东西。如果不收显得很失礼，但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那又绝对不能收。”安凛说道。
“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总觉得很奇怪。送这么高调的礼物，却又一直隐瞒身份。”沃夜西道，“这个琴贡你了解么？”
安凛点了点头：“是一个从事矿产开发的家族。几十年前就从西局行省来到伯加，但是一直以来都比较低调。”
西局行省？那是格拉比最西部的地区，再往西就是灰烬山脉所属的无人区了。
“那还真是不远万里。”沃夜西耸了耸肩。
然而，如果他们一直都很低调，为什么这一次却……
……“据我所知，帕特雷拉·琴贡的儿子，纳尔比·琴贡挺会搞事儿的。他们家很有钱，他儿子一直都是一个土豪的形象，只不过跟那些贵族子弟们玩不到一块儿罢了。”……
当时，沃夜西从因特维尔那里得知了送礼者的身份正是纳尔比，并且还顺带了解到了一些关于琴贡家族的事情。
因特维尔显然做过不少调查，按照他的说法，那属于新闻从业者的自我修养。
这个修养曾经让沃夜西倍感头疼。但这会儿，沃夜西反而要感谢他挖掘情报的能力。
因为这就不难理解纳尔比的行为了。
参考过往，他知道安凛不会收礼并且一定会退回，所以先行匿名，算是个缓兵之计。
然后变着法子送各种各样的奢侈礼物，只要安凛收下其中的某一样，他很可能会在那之后以某种形式公布自己的身份。
如此一来，考虑到琴贡的面子，安凛也没有办法随意退回。
而一旦她无法做出果断的决定，这在外界看来，就会变成她接受了礼物。
但是这样又出现了新的问题。
这样强制性的做法，不仅无法让安凛产生好感，甚至可能适得其反，得罪康菲亚家族。
琴贡家难道没考虑到这样的情况吗？不太可能吧，他们是商人，这种普通人都能搞明白的利弊得失，他们不会不懂。
由于吃得太饱，再加上一路上马车摇摇晃晃，沃夜西有些犯困。
大脑的供血不像往常充足，他也懒得继续去想了。
谁会懂有钱人的世界呢？
至少不是他。
……
午后，顶着让人困倦的慵懒阳光，两人回到了紫都大街。
“安凛，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说。”
在距离98号还有一个拐弯的时候，沃夜西忽然开口。
安凛侧过脸来，像往常那样安静地等待他说下去。
“我想回一趟悬桥堡。”沃夜西认真地说道。
话一出口，安凛有些惊讶，但是她的表情很快恢复了平常。
“你好像……猜到了？”
安凛说道：“我刚好有与你一样的想法。”
这回是沃夜西愣住了：“怎么个说法？”
“你想回去，是因为那位叫做陆维耶的前鲜血军团军官吗？”安凛望着他，“他曾经在悬桥堡住过一段时间，而且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却正好不在那里。”
沃夜西难以掩饰眼中的惊讶。
“他消失了很多年。直到半年前，来到了伯加。”
安凛的话让沃夜西有些恍惚。
“好吧，我知道你清楚我的身世，所以肯定不会相信我有这么一个爷爷。”
沃夜西纳闷：“但是，你怎么会知道他的身份的呢？”
“你还记得吗？那一次，你陷入内心，失去了意识，最后在晴空教堂醒来。”安凛叹了口气，“在那之后，他便告诉了我他的身份，想要与我交换关于你在圣廷的情报。”
沃夜西皱起眉头。
想要我在圣廷的情报？他觉得他能得到什么？
“他认为，你的身体里存在着一种特殊的力量。他想要知道，那是否来自圣廷的秘术。”
什么？
听了这话，沃夜西心里咯噔一下。
原来那个老头儿已经察觉到了吗！？可平时竟然完全没有表现出来一丝异样，这藏得也太深了点。
沃夜西早已领略过陆维耶的城府。
但这样一来，谜团又增加了。
“阿西，之前你对我说，我总是在独自考虑着什么却不与你说。”安凛难得地迟疑了一下。
她驻足，认真地看着少年的眼睛。
“……这一次，我不想再隐瞒什么。阿西，陆维耶说得没错，我也察觉到了你的身上似乎有着某种特殊的气息。”安凛说道。
“但我不确定那是什么……你愿意告诉我吗？”
少女的眼睛，海蓝色的瞳仁像是宝石般剔透明亮。
沃夜西与她对视，甚至能看到倒映中的自己。
要告诉她吗？我的身上，附着那个少女灭世神，叫做优尼薇尔的祖神。
她会信吗？
沃夜西的内心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他希望安凛不相信他的话，把这当成是一个笑话。
我在害怕什么？害怕她因为这件事情而改变对我的态度？甚至是，把我抓回圣廷做研究？
沃夜西突然想要移开视线。
我……
“算是一个意外吧。那次我在晴空教堂的时候，阴差阳错地把整个离层给吸收了。”
沃夜西说道：“之后，我便与之前不一样了。或许，能够达成上限，也是多亏了这个吧。”
来到了康菲亚宅邸的跟前，等待多时的女佣拉开了大门。
“今天谢谢你，阿西。”安凛笑着颔首，“你愿意来，我很开心。”
我很开心，吗……安凛原来是这么坦率的啊。
沃夜西摸着下巴，这样才能让脸上那“不好意思”的表情不是那么明显。
“应该说谢谢的是我。我也挺高兴的，总觉得我好像更了解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情。”
“我的事情？”安凛似乎没明白，她微微侧着脑袋。
这时，一阵风吹来，裹挟着来自花园里的花香，沁人心脾。
午后的阳光似乎也不是那么慵懒。
少女站在门口，望着逐渐远去的少年的背影。
“他没说真话。”
忒恩的声音传来。
“没事。”安凛转过身去，“阿西也有自己的考虑吧。”
“小姐。”忒恩说着，却又停顿了一下。
这与以往不同的表现让安凛察觉到了异样，她没有就这样走进屋子，而是在原地驻足。
“那个时候，在餐厅，我看到了一个身影。”
忒恩的声音忽然失去了以往的低沉与从容，反而变得高昂起来，却又充满了迟疑：“一个少女，白发，金瞳。”
安凛回想了一下餐厅的场景。
没有见过这样的少女。
白发，金瞳……这样的形象，无论在哪里都一定足够显眼吧。
“应该说，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忒恩知道安凛保持沉默的意思，“因为，她根本不是实体。”
安凛的眼神微微一动。
“忒恩先生，您提起这件事情，是不是因为……她和阿西有关？”
“不，在我看来，她与沃夜西少年没有任何的关系。”忒恩说道，“她是一个完全独立的个体。”
“那么，她察觉到你了吗？”安凛问道。
“是的。”忒恩应了一声。
……
“终于吃完一碗了……”
沃夜西揉着肚皮，把那巨大的碗放到一边。
安凛放下叉子，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终于啊！我看你俩真是不容易！”一名店员大叔出现在了他们的桌前，他的手上还捧着一只一模一样的大碗，“加油噢！这是第二碗！”
沃夜西生无可恋地望着那只碗。
“我想退赛……”他嘀咕着。
“我也想。”安凛遮着嘴，在他耳边悄悄地说道。
沃夜西没想到安凛居然也在打这样的心思，顿时觉得很新鲜。
而他不知道的是，忒恩一直在观察着他。
之前在黎约，无意间感受到那股强烈的属于神明的气息……究竟为何会出现在一个少年的身上呢？
这个少年的魂的确强于一般的俢魂者，但他毫无疑问还是一个真正的“人。”
……“别看他，看咱。”
这个带着倦意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忒恩的目光便落在了桌上。
很奇妙，这个声音是直接出现在了意识中，根本无需任何介质的传递。
黑色薄纱裙的少女盘腿坐在桌子的中央。
而所有坐在桌边的人都还在大快朵颐，没有人注意到她。
不，是根本看不到。
少女的脸上带着恶作剧般的邪气笑容，手上盘弄着一簇发丝。
她的双眼，淡金色的眸子里敛着光。
“你知道我的存在？”忒恩一如既往地镇定。他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是用相同的方法回应。
这与以往和安凛对话是完全不同的。
因此，即便是安凛，也不知道忒恩正在与那名坐在桌上的少女说话。
“对啊。”少女的目光落在安凛的身上，但是忒恩知道她并不是在看着安凛，而是在看着自己。
“太古的神明，能否让我知晓你之名？”忒恩的语气变得更加低沉。
少女把食指贴在嘴唇上，微微张口。
“奇怪了，你不记得咱的名字了吗？”
什么？
极少见地，忒恩犹豫了一下。
“那就继续保守这个秘密吧。”少女弹了弹手指，指尖金黄色的火焰像是闪电般转瞬即逝。
“……总有一天，你能找回那些记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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