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那边好像爆炸了。”
苏小姐停下了手中的笔,日记也定格在了这一行。
谷树鸣一路小跑,来到了山顶边缘。
“肯定是打起来了。”他望着远处森林中央那升起的黑烟,“苏小姐,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不行,再怎么换也比不上山顶风景好。”
苏小姐说着,又开始写日记了,嘴里还哼起了似曾相识的曲子。
“这好像是那车夫一路上唱的那个……”谷树鸣很快反应过来。
“诶?”苏小姐一愣,顿时面露窘迫之色。
谷树鸣乐了:“你把那曲子学会啦?”
“我才没学。都怪那车夫哼的调子太洗脑了,这会儿还没恢复过来。”苏小姐摇了摇头,换了一首曲子唱了起来。
谷树鸣在她身边坐下。
火堆已经燃尽,先前的烟雾由开始的一簇簇变成了现在的一丝丝;而鸡腿也已经进了肚子,舌尖与指尖都还残留着香料的余味。
“哎,要是能啥也不干,就在这里坐上一天就好了。”谷树鸣感叹。
“你不就是啥也不干?”苏小姐全神贯注地写着日记。
“我好歹也摆弄了一顿还算丰盛的午餐。”
“这是你的工作,谷大管家。”
谷树鸣看了她一眼,只是笑了笑。
远处的树林似乎被扰动,栖鸟成片地飞起。
“苏小姐,你对那位叫做‘炽狼’的鲜血军团军官了解多少?”谷树鸣没来由地问了一句。
苏小姐的笔并未因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而停顿。
“听说过,第四军团的副军团长,另外还是实力强大的俢魂者。”
“炽狼卓真茨,《名典》榜上有名的人物,只是一个副军团长格局未免小了点。”谷树鸣的手上捏着一片树叶,翻来覆去地把玩。
“……”苏小姐没有回话,而是咬着笔,紧盯日记本上的那一行字。
“还是说,鲜血军团的强者已经多到连炽狼都只能当某个军团的二把手了?”
谷树鸣继续念叨:“不过,帝国军队官僚风气盛行,单纯以实力说话的人说不定反而得不到应有的位置。”
“……”
“但是不管怎么说,第四军团有这样一号人物在,如果他出手的话,不知道芳草城能支撑多久啊……”他扔掉了树叶,任其随风向着山脚飘去。
“喂,有完没完!”苏小姐突然发话了,“我在写句子呢,你一直在旁边念叨什么炽狼炽狗的,思路都没了。”
谷树鸣立刻双手合十,做出一个抱歉的手势:“不好意思!”
“你在想什么我不知道?真当我闲啊?”苏小姐收起了日记本,理了理衣服下摆,站了起来,“风景也看够了,走吧。”
谷树鸣立刻跑回火堆边,收拾起了餐盒。
“苏小姐,我这就联系车夫,让他……”他说着,转头一瞧,却不见了苏小姐的身影。
“……别车夫了,等车夫到了太阳都下山了,我自己去。”
远方的天空之中传来了苏小姐的声音,回荡在这山顶:“山下等我,噢对了还有……叫那个车夫别哼了。”
……
当卓真茨赶到里德所说的地点的时候,这里的一片树木已经全被折断,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桩,地上尽是断枝树叶。
“怎么回事?”他蹲在一名倒地的士兵身边问道,那士兵胸前的铠甲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撕裂,里面是什么样可想而知。
“大人,红蔷军有怪物……一个钢铁的巨型……”
他的脑袋垂了下去。
巨型人偶,卓真茨已经听里德说了。
他无法想象那是什么东西,但是看这片林地被破坏的程度,想必不是普通人能够对抗的存在。
“嘁。”
卓真茨早已用魂将这附近探知了一遍,首先排除了俢魂者的存在,这让他稍稍放心下来。
“轰!”远处,忽然响起爆炸声。
那里是先头部队所在的方向。
卓真茨神色一变,顿时一个驭风便跨越了上百米的距离,循着声音来到了树林深处。
“咔咔咔!!”
前方的树木继而连三地被折断,不论粗细,哗啦啦地,一棵一棵地倒下。
卓真茨看清了,那个足有三米多,相当于一栋平房高的身影。
这的确是一个巨型的钢铁人偶——盒型躯体,巨大的手臂,双足站立,而从躯体的中央一直延伸至四肢,可以看到忽明忽暗的发光纹路。
在手臂与双腿的关节部位,纹路汇聚在一起,像是被毫无章法缠绕在一起的丝线。
似乎不是当今的机械技术能够达到的水平,再说了,这样一个巨大的东西,它的动力到底是从何而来?
人偶的左臂前端是一把宽大的利刃,而右臂则是一门管状的发射口。
不用说也知道,那被砍倒的成片树木,还有刚才的爆炸,都是它的杰作。
勇敢的士兵们举着剑,架着燧发枪,向人偶发动了攻击。但是,除了在它的外壳上留下一些痕迹以外,毫无从用。
而人偶的每一次动作,都会让死者不成人形。
卓真茨纵然经历无数战场,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个奇异的玩意儿。
但是,他依旧镇定。
“重整态势,找最近的人组成队形,自行撤退。”卓真茨喊道。
士兵们听到长官的声音,顿时有了士气。
说实话他们之前一直都是懵逼的状态,现在有了主心骨,立刻便展现出了鲜血军团的强大执行力。
步兵们迅速放弃了缠斗,纷纷后撤。骑士们也策马散开,不再做徒劳的进攻。
人偶却并不打算放过他们。
它双足之下的铁轮启动了,然后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追了上来,阻拦在面前的树干全都被粗暴地撞断。
利刃带着劲风横扫而来。树木尚且像是饼干一般被劈得粉碎,那么血肉之躯的人体呢?
大概在被切割之前会先被巨大的撞击力变成烂泥。
士兵们已经感受到了背后的风,他们已经做好了死去的准备。
“嘭!”
但是,人偶的动作戛然而止。
卓真茨仅仅是单手,便用掌心抵住了利刃。
“卓真茨大人!”士兵们因为太过惊愕,竟然忘记了捡回一命的喜悦。
“走。”卓真茨头也没回。
人偶抬起了右臂,将发射口对准了卓真茨。
“想要我教你如何射击吗?”
卓真茨抬起手,食指与中指并立。
一簇橘红色的魂在他指尖跳动,随后像是子弹一般,拖曳着一道红色的细长轨迹飞了出去。
一瞬间,这道红色的轨迹便穿透了人偶的整条右臂,从它的右肩穿出,没于天际。
人偶的关节部传来刺耳的声音,随后像是触电般颤抖了两下。
“咚!”它跪了下来,身上发光的纹路也都逐渐暗了下去。
卓真茨皱了皱眉头。
这就完了?
按理来说,只是破坏了一条手臂而已,换做是人类也不至于立刻就没命。这么大的家伙,怎么好像很脆弱的样子?
卓真茨对此不感兴趣,他想知道的是,究竟是谁在控制这个人偶。
“大人!”里德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是你啊。”卓真茨笑了笑,“用传讯符怎么都联系不上,我还以为出事了。”
“呵,我命还算硬的。”里德喘着气,“先前工程兵团的团长带着人来找我们,我们才知道情况。本来想稍作调整,等待您的指令,没想到红蔷军的人就攻过来了。”
“红蔷军,他们怎么能绕过我们外围的流动哨站?”
“他们解决了我们的哨兵,然后摸过来的……”里德将头盔丢到一边,抹了一把脸,满手血污。
“啧,果然在这里,蔷薇联盟的优势还是很大。”卓真茨自言自语,“这说明我们的行动暴露,怕是要中止了。再这么下去,损失只会越来越惨重。”
“呃,阁下,那群工程兵里头没见到哈姆·特吉斯,他去哪儿了?”里德跟在卓真茨的身后问道。
卓真茨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
里德愣在原地,片刻之后才垂下眼睑,重新戴上了属于骑兵的头盔。
“是吗……”
卓真茨唤来了工程兵团的团长,指着不远处倒在地上的人偶说道:“你对机械了解多少?这东西能看得出什么名堂来么?”
“恕我直言,大人,这个东西可能不是单纯的机械。它的手脚部分的传动结构太简单,绝不可能允许它做出那样夸张而多变的动作。”团长说道。
卓真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最关键的是,它作为没有生命力的存在,竟然能够自行判断目标并做出行动,这实在匪夷所思。”团长挠着那乱糟糟的头发,也是愁眉苦脸。
“行了,这件事情我会与其他副军团长以及席达尔夫团长讨论。当下,还是尽快撤出这片区域比较好,让你的人跟着里德的部队。”
卓真茨下达完命令,终于可以思考一些他所在意的事情。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行动,从亚克斯,到红蔷军发动袭击,甚至还准备了这么一个人偶,对方应该是完全掌握了我们意图。
这并不奇怪,因为在河边修桥本就是暴露风险极高的行动。
奇怪的是,他们的行动存在着不合理。
首先,亚克斯凭什么认为,他们几个人可以阻止自己?
即便红蔷军配合他们的行动,对先头部队发动了突袭,也不意味着己方毫无还手之力。
虽然在树林作战,骑兵只能下马,但是即便下马,里德等人也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人偶的确是一个变数,但是如果己方选择撤退,也是有余力的。
何况,最关键的工程器械还在后方,参与此次袭击的红蔷军的人数绝对不可能覆盖得到那里。
说到底,纵然蔷薇联盟占据先机,但是他们根本没有胜利的把握,这次的进攻显得很没条理,而且欠缺考量。
如果我是对方的指挥官,就会等到桥梁修建完毕,攻城器械过桥的时候发动攻击。什么炸桥,人偶啥的都行。
卓真茨心想,那样一来,局面还真不好说。
脑海中又想起了亚克斯临死前充满仇恨的双眼。
事实上,他从未相信过亚克斯。那位猎人的眼中在不经意间所透出的狠厉,早已让卓真茨有所警觉。
只是他没想到,对方会选择这种决绝的方式,试图同归于尽。
失去至亲的感觉……他不清楚,或者说那个时候他还不能理解。
父亲是死在战场上的,那个时候他不过是个稚童,根本不懂那种痛苦。
不过,多愁善感是没用的,战场不需要与之无关的思绪。
卓真茨拿出了传讯符,他要联系部队的传讯员,将最新的情况传达给负责正面进攻的大部队。
修桥奇袭的战术失败了,那么正面的行动势必要相应地暂缓,甚至是中止。
“卓真茨副军团长!”那一头的传讯员字正腔圆地喊了一声。
“……行动失败,晚些时候我亲自去跟席达尔夫团长说明详细情况,就这样。”想了半天的话语,说出来也就几个字。
卓真茨懒得多说,失败就是失败,铤而走险的是他,那么承担后果的也是他。
“呃……是!我立刻传达!”传讯员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卓真茨副团长竟然直接与他联络,这已经足够让他吃惊了。
切断了联系,卓真茨叹了口气。
“嘁,不走运。”
他背着手,缓步行走在这一片已经被砍伐殆尽的林间,随后止步于那倒地的人偶面前。
有必要去查一查这东西的来历。如果面对的不是他卓真茨,那么这人偶面对普通人就是乱杀。
是的,除非它存在着致命的弱点,否则一定是单方面的屠杀。
卓真茨转过身去。
一朵洁白的花瓣,从眼前飘落,轻盈地落在那泥泞的地面上,看上去颇为显眼。
卓真茨轻轻地捏着花瓣,举到跟前。
午后阳光正盛,林间的光线照射在上面,那花瓣看上去竟是微微有些透明感。
这是,白蔷薇花么?
卓真茨眯起眼睛。
“啧,还是碰上了。”他忽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弹指将花瓣打了出去。
那花瓣在半空中很快化为了一缕白色的雾气,消散了。
……“呼!!”
林间的空气突然变得蠢蠢欲动。
风,穿过一切可以通过的缝隙席卷而来。
顿时,耳边充斥着树枝摇晃,树叶被搅动的哗哗声。
卓真茨的脸色也沉了下去。
两军交战,无论规模大小,俢魂者的存在,永远都是一个变数。
无数的白色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像是下了一场晶莹的雪。
“这,这是什么!?”正在向后方撤退的士兵们都看到了这异象,他们抬着头,惊讶地忘记了自己还在撤退的过程中。
卓真茨冷哼一声,他一挥手,一股澎湃的魂力便以他为中心扩散开去。
正在下落的花瓣兀地被吹散。
花影之间,显现出一名女子的身影。
女子站在那人偶躯体的顶端,她的手中捏着一支笔与一册本子。
垂下目光,落在了卓真茨的身上。
“炽狼?”女子开口了。
“别问了,你冲着我来,这不明摆着的么。”卓真茨面无表情。
他清楚地看到女子那白色的头巾上方,别着一朵白色的蔷薇花。
“红蔷白薇。”他挑了挑眉毛,“你是,白薇剑……苏茵荷。”
“我这么有名?”名唤苏茵荷的女子有些惊讶,“我可不像枝义斐有社交牛逼症,他名气大正常,你怎么知道我?”
卓真茨说道:“两军交战,除非可以隐藏,否则对方有些什么厉害角色,属于基本情报的范围。”
“呵,行。”苏茜荷笑道,“那就没有什么秘密了。”
她说着,手指一动,无数的花瓣突然扬起,瞬间变成一个密不透风的漩涡,将卓真茨围在其中。
“我挺好奇的。炽狼,让我看看你有多强。”
话音刚落,每一片花瓣都散发出强烈的白光。强大的魂力在这样一个极小的空间内爆发了出来,在漩涡的中心不断碰撞,撕扯。
“轰!”
一阵闷响,足以传遍大治丘这一侧的树林,随后升起的便是一片尘土。
花瓣的漩涡消失了,留下的只有一个被完全削平的地面——是的,那里不存在任何的凸起物,草木、石块,连颗粒稍大的泥土都被抹平。
一块被刀切开的黄油的横截面也不过如此。
“人没了?不会吧……”苏茵荷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
如果这就没了,我不是白白坐了几个小时的马车爬上山,干等一个多小时,最后五分钟就完事儿了吗?
头顶,突然绽放开橘红色的强光。
她抬起头,正看见一支拖曳着流光的飞箭垂至落下。
这支箭还未落地,空气便已经变得炽热,似乎连水汽都要被烤干。
“轰!”
如果站在足够远的地方看,森林中央似乎升腾起一股巨大的红色光柱。
光柱的顶端有些泛黑——那是被强大的冲击给带上天的泥土。
这一箭落地之后,原本那人偶所在的地面便成了一个深坑。
卓真茨站在坑的边缘,眼神平静地望着那从坑中冉冉升起的烟雾,仿佛这杰作与他无关。
“你这弓系的魂武,怎么连个像弓一样的东西都看不到呢?”
苏茵荷站在坑的对面,声音无阻地穿过了烟雾。
“你白薇剑,倒也没让我看到一把像样的剑。”卓真茨回应。
“唔,你还挺会怼的。”苏茵荷撇了撇嘴。
“不过……我还是要表示感谢。”卓真茨突然说道。
“嗯?”
“感谢你放过了我的那些部下们。否则,你若是动手,我应该是拦不住的。”
卓真茨摊开手掌,手心里有一片白色的蔷薇花瓣。
“一开始飘落的那些花瓣,其实都是你的剑吧?”卓真茨缓缓地并拢五指,将花瓣在手中捏得粉碎,“如果你有意,他们早就死了。”
苏茵荷笑了笑,她抬起手,将白色的头巾掀起。
盘起的长发如绸缎般垂落。
“不牵连其他人,这是我的习惯。”她眼中的光芒逐渐明亮,“何况是你炽狼,第四军团拿来压箱底的战力。我的对手只会是你一个人,这叫做仪式感。”
“不巧,仪式感在我这里什么都不是,我是一名军人。”卓真茨说道。
“管你是什么呢。我今天在大治丘山顶等了好久,好不容易等到你们那儿的人发信号,不能白等。”
信号?卓真茨稍一思考,忽然明白了。
“烤野猪……”他喃喃道。
生火烧烤的烟雾,的确足够显眼。
“那么,大治丘山顶的烟……”
“我这边烤的是鸡腿。”苏茵荷舔了舔嘴唇。
卓真茨点了点头。
这便是亚克斯选择在那个时候动手的原因,也是他知道即便会失败也依然选择动手的原因,更是红蔷军在缺乏必胜把握却选择袭击己方部队的原因。
全因为她,苏茵荷就在大治丘的山顶,等待着他们的信号。
这是一个提前布好的,简单到极点的战术——
常规进攻,赢了便罢;若是输了,也行。
让强者来收尾。
两个人,两股魂,正在以夸张的规模不断膨胀。
他们之间的深坑,竟然因为双方魂力的压迫开始崩裂,无数道裂痕沿着坑缘一直向外扩散开去。
“炽狼,建议你别藏着掖着了……”
苏茵荷终于将日记本放回了上衣的内袋中,然后扣紧。
她抬起眼睛,望着卓真茨。
“……用极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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