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托弗！”
“来了！”
吟游诗人放下手中纸笔，将刚才的冥思苦想抛之脑后，便立刻跑向了声音传来的地方。
“呦！这回倒是挺快的嘛！”叫他的是一个壮硕的男人。男人笑眯眯地一把搂住他的肩膀，让相对瘦弱的克里斯托弗差点没站稳。
“有正事我自然会来......”
男人名叫费舍尔，至于姓氏，下城区一般是没有那种东西的。
“那什么诗人，唱歌不是正事吗？”
费舍尔也曾是下城区中无数醉汉的一员。他凭借自身身体上的天赋，曾接到不少来自中城区的私自委托，内容净是些无法刊登到冒险者公会展板上的东西。不过费舍尔不在意，在他眼里那些不过是酒钱。事实上，冒险者公会也曾经招揽过费舍尔，但是被这个家伙拒绝了。理由是当了冒险者就不能每天躺着喝酒了。
“......反正你们也只会嘲笑我。”
不过一切都发生了改变，自从两姐妹开口歌唱之后。
对于费舍尔来说，那真是一段难以理解的奇妙经历。
他生在下城区，长在下城区，活在下城区，他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并且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他的父母在他孩童时去世，而他自己到现在也并没有妻子——在下城区寻找一个独身的干净女人简直是在做梦，所以费舍尔选择了贵族们开设在此的小店，在醉生梦死中压抑着自己的情感。
现在，他已经四十四岁了，身上的肌肉已经因为年老和纵欲而萎缩，要知道他之前可是更加强壮的存在。
“怕什么！你们文化人不是总说有失败才有进步！”
正当费舍尔认为现在的一切就是他无可奈何的人生的时候，玛丽和莎拉出现在了他的眼前。那时他在想，这两个小女孩来这里做什么？
只从外表上，费舍尔也能看出她们的纯洁无暇。就像两颗白星一样，费舍尔认为她们很快就会被四周的黑暗吞噬。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这里又来了一个诗人。
“好好好，对对对！”
诗人承担起了保护两个女孩的任务。尽管他瘦弱且缺乏对下城区的认识，但是他的存在就已经让很多人打消了自己的邪念。毕竟像是这些光鲜亮丽的人，指不定和中城区都有关系，玩意惹到了军士，那可是得不偿失了。更何况，有人看见过这个诗人和一位骑士通行。
“那就开始吧，你从那边的房子开始。”
诗人唱着蹩脚的歌，费舍尔就那样听着，然后和伙伴一同嘲笑他，就像他昨天做的那样。本来对这个新鲜事抱有的一丝期望，也彻底淹没在了漫天的酒气中。
在下城区，就不该有什么期望。费舍尔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想要离开这里，想要冲破束缚，想要体验真正的生活，这些话，都不过是少年意气罢了。到头来，不还是白费功夫。不只是他，下城区出生的所有人，他们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然后，当灰头土脸的他们又在破烂的酒吧碰见彼此的时候，他们心中的火焰便彻底熄灭了。
没有人，没有人能够越过那堵墙。
强壮如费舍尔，也不得不认同这个现实，或者说他必须这样告诉自己。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自己的灵魂免受煎熬，心安理得沉溺与烂醉之中。毕竟，这总比死了好。
“好。对了，玛丽她们呢？”
但是，却总有人要来叫醒自己。
这个过程是痛苦的，甚至是残忍的。她们强迫着这些已经无所关心的人再次抬头向天空望去，向着美好望去。人类是可以没有希望而活的，下城区的人们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但是毫无疑问的，没有人能够拒绝希望带来的诱惑。
两姐妹就好像是美好的集合体。在她们的身上，费舍尔看到了自己曾经渴望的生活。不是在醉意和睡意间徘徊的生活，而是，每天都在期望明天的生活。
同样的，还有那个诗人。他唱的那么烂，却还经常在费舍尔面前聒噪。听他说，似乎还有一位小姐在等着他。
真是令人炫目的幸福啊。费舍尔看见克里斯托弗傻笑的脸的时候，就能感受到他心中的快乐和希望。
“还在睡。昨天晚上的表演辛苦她们了。”
这本应美好的一切，看在费舍尔眼里，却只能激起他本能的反感。因为他知道自己过着怎样的生活。四十多年来，一半以上的时间他都不曾体会到何为希望。他曾经沉溺在快乐中，并深刻的认同自己的生活。可现在，却有人仅仅是做着自己的事，就让他感到无地自容，让他不禁怀疑，如果自己曾经坚持了下去，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呢？
“好吧。今儿晚上我来唱。”
这种怀疑折磨着费舍尔，否定自己，这是一件痛苦至极的事情，程度丝毫不亚于从自己的身上割下一块肉。但是在这痛苦之中，费舍尔能感受到自己也在向往着解脱。不是欺骗自己的得过且过，而是真正的解脱。
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那么现在的他要么就拒绝一切并除掉那些令他产生怀疑的存在，要么，就试着证实一切并拥抱全新的明天。
令人庆幸的是，费舍尔选择了后者。
——
“你知道吗，她们的哥哥在不久前应召去了马卡斯。”
在那次震撼人心的初演后，克里斯托弗曾和费舍尔说。
“马卡斯，你是说冒险者公会的那次？”
“是。”
“那可......”
知道一干艾德蒙贵族是什么德行的费舍尔自然明白能光明正大传到下城区的工作必然是九死一生，所以他没有去。
他壮硕的身体抽动了一下，并没有说出剩下的话。因为刚刚表演结束的两姐妹还在正在一旁高兴的玩耍。
那可真是糟透了，根本不可能活着回来。
再向着两姐妹的方向看去，她们正在争夺那个笛子，似乎莎拉也想试着用乐器演奏。
她们心中寄宿的期望，就是这个吗？
“很不可思议对吧。可能就是因为她们还小，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能满怀希望。”
受到姐妹俩演出的影响，克里斯托弗的话也多了起来。
“是这样吗。”
“是吧。”
“对了，你小子不是还有一位小姐在等吗？”
为了转移话题，费舍尔问。
“蒂娜小姐吗......现在艾德蒙不知道怎么了，边境全部戒严，不让我出去。”
克里斯托弗脸上闪过一丝失落。
“总之我先练习吧，到时候会有办法的。”但很快他又挤出笑容，像是在安慰自己。
“行吧，祝你好运。”
看见这个笑容，费舍尔不自在地转过头去。
“而且，如果我走了，她们不也......”
克里斯托弗也看向了两姐妹。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交给我吧。”
“啊？”
——
“为，那边的家伙，卖点力啊！”
“你别嚷嚷！”
“诶呦真够沉的。”
在不久之前，下城区开始了翻新的修整工作。不是来自于中城区的命令，而是这些醉汉们自发的行动。他们让费舍尔担任工头，克里斯托弗当规划师，准备将这个恶臭肮脏的地方变成合格的居所。
尽管这些久不劳动的人们干起活来总是在抱怨，但是效率却比一般的工匠还要快。大概是因为这是他们住的地方吧。
“这样就好了，怎么样，叔叔厉害吧！”
看着眼前整齐排列的木板和结实的泥墙，玛丽和莎拉惊呆了。她们从没见过这样好的房子。
“哇！里面也不会冷！”
天花板的漏洞被修好了，里面甚至还有一个专门用来生火的泥土火盆和烟囱。
“那当然，我可是为了你们专门加厚了墙壁。”
“叔叔真厉害！”
“谢谢叔叔！”
男人用了两天的时间就为两姐妹重新搭好了房子。下城区并不缺少资源，前提是有人愿意把它们从废墟中翻出来。
“嘿嘿。”
听到别人对自己工作的夸奖，男人感到这是他近十年间最快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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