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桃花谢了，该到荼蘼花开的时候了。
恍惚想起顾晏清说过，会在夏初的时候带我出城看荼蘼。
这几日总感觉心口很难受，咳嗽的时候喉咙又痛又痒，我总有种错觉，总感觉心好像要被咳出来了。
先忍忍吧，他还要带我出城看荼蘼呢。
二.
听说顾晏清在外面忙完了，可我从朝日初升等到暮日西沉，他都没回来。
我心里开始发慌，多过一天花期就少一天，万一他一直不来怎么办？花会谢的啊。
再等等吧，他说过会带我去的。
三.
正午院里来了只白猫，很乖，居然还不怕人。
顾晏清不准在府里养这类小灵物，但我对它们稀罕的紧，趁着他不在陪它玩了会，还把午膳的肉挑着好的都给它吃了，希望能留住它吧。
今天没太想顾晏清，喉咙不太疼了。
四.
他回来了，但没来找我。
五.
他来看我了，但身后还跟了一位，是位姑娘。
那姑娘面容姣好，举止言谈温雅宜人。
他们说话时时不时便会相视一笑，仿若已经相处几十年的举案夫妻。
正在说话的时候，顾晏清看到白猫了，他当即就皱了眉头，我以为他要让我把它赶出去，但那姑娘捂嘴笑了笑，说她喜欢养猫，就让它留下吧。
他答应了。
我想起来，我好像也这么说过，但他始终没同意。
我有点不想去看花了。
六.
院里有个叫随珠的姑娘，是当初顾晏清找来照顾我的，什么都好，人很活泼，就是不会说话。
我平日也无事可干，就随随便便的教她识几个字，聊做打发时光。
我正教她认医谱上的草药呢，顾晏清回来了。
不知道哪个权臣又惹了他，一进小院就砸起了东西，还把我的医谱丢了，书冲着院墙飞去，把伏在上面打盹的白猫也给吓跑了。
这种场面也不是一次两次发生了，随珠大着胆子跑出去捡书，回来时顾晏清冷着脸对她说：“我和你主子有话说，你下去吧。"
随珠犹豫着不走，眼见着顾晏清那想一出是一出的小孩子心性又要上来了，怕他为难随珠，我赶紧将她赶了出去。
院里只剩下满地狼籍和相顾无言的我们，我不知道该在这时对他说什么，就只好沉默着，等他冷静下来。
沉寂的气氛快将我们吞没时，他忽然转头看着我，眼眶竟有些微红，犹豫了很久，他对我说：“小安，再帮我最后一次，杀了那老贼！”
我答应了，毕竟，他好像哭了呢，委屈坏了吧？这种事，也只有我能帮他了。
但我提了条件，唯一的条件，让他一定要在成功后带我去看荼蘼，花期已经过去八天了。
这真的只能是最后一次了。
七.
他半夜三更的时候来找我了。
当时我正咳的厉害，他推门时带起的风吹乱了零散在地上的白屑，我忙着遮掩，但他好像是喝醉了酒，根本没多注意，只是随意从地上捡起一片，说：“小书，你…自己去看花了？”
我点点头，他说是就是吧。
他却自嘲似的笑了笑，说：“带着随珠去的吧？你很喜欢那个小哑巴？嗯？”
和这神志不清的醉鬼没什么好解释的，我去搀扶他，想把他扶到榻上去。
“你马上就能遂愿了，我要娶妃了，你很开心吧？”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我也很开心，就是有些遗憾啊，你要回南疆了，我以后想在外面找干净漂亮的小倌都有些难了啊。"
喉咙里火烧似的灼热感又涌了上来，我压下心中的刺痛，将他放到了榻上。
他来找我无非就那几档子事，脱衣时他问我到底喜不喜欢他，我笑他喝醉了，回了一个“不”字。
后半夜他发狠的折腾我。
八.
他又出去了，左右无事，我带着随珠出了趟门，去了趟城南，听了一下午的折子戏又吃了些东西才回府。
街上很热闹，闹腾的让我无法集中精力去思念一个人，所以就故意在外面游荡了好久。
不想回去，不想见到他，害怕想起他。
想起他，心就疼得像是要被一双无形的手撕碎一样。
随珠这傻姑娘以为这几日我咳嗽是因为染了风寒，硬是拽着我去了趟药铺，抓了一大堆退寒止咳的药来。
本来都有点想走了呢，又被拉回来了。
九.
越来越多愁善感了，不过在门口看到了两个追逐打闹的孩子，便想起了我自己的儿时光阴。
记得那时候顾晏清也不过软软小小的一只，气势倒是浑然天成的矜贵雍雅，我只看了一眼，便从心底里喜欢上了这只小团子。
他怎么现在还在问我喜不喜欢他呢？
十.
半夜疼得睡不着，在榻上几经翻转后终究没忍住，还是撑着床沿呕了出来。
随珠执着蜡烛急急忙忙跑了进来，看见地上红红白白的东西脸都下白了，她也不管地上有血，半跪着哄孩子似的轻轻拍着我的背，眼泪流的满脸都是。
等那阵锥心的刺痛感过去之后，她搀着我靠上床栏，一边抹泪一边摇着我的手，让我告诉她我怎么了。
我告诉她这是吐花症，她平日里也抽空看过不少记载怪症的书，立时就反应了过来，竟是抹了把脸就要冲去找顾晏清。
当然不能让顾晏清知道，他这个人惯喜欢摆布他人，若是让他知道了，他可就又有了使唤我的理由了。
我已经失去自由有七年之久了，我想回到自由自在的南疆，不想再因为任何人和事物被困在这里了。
我把随珠叫了回来，让她一定要帮我保密，她哽咽着不说话，我指了指东西两院的方向，问她：“那你觉得告诉他了，那几个院子我住进去会合适吗？”
她打着手语，说：“如果不告诉他的话，你会死。”我无奈的摸了摸她的头，“只要我回了南疆，见不到他了，我就会忘了他，病也就会好了。”
最后终究是随珠妥协了，只是我们都知道，我恐怕回不了南疆，我也不会忘了他。
十一.
朝中某位一直对顾晏清颇有微词的老臣死了，听街上喝茶的人说的，据说死的很蹊跷，整个人都是萎缩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身体中的血一样。
朝中传出是有人下蛊，皇帝震怒，下令搜查整个京城，誓要找出行凶之人。
不过这不关我的事，我的任务完成了。
十二.
顾晏清陪了我一天，那老臣死了，他成了第一个怀疑对象，皇帝让他在家中避嫌，不要出去招摇。
才一见到我，他就皱起了眉头，问：“你最近怎么了？不来找我，脸色还那么苍白。”
傻子，都已经十一天了，才发现啊？
他抱着我，从后面吻着我的脖颈，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心有余而力不足，推了推他。
“你到底什么时候带我去看花？”
他拉着我的手细细密密的吻着，好像有些不耐烦了，“这几天去不了，那老贼死了，我得避嫌。”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你个大男人天天怎么就想着看花啊草啊的？再说了，今年去不了，那明年去呗。”
我无话可说了，想告诉他我等不到了，但又觉得没必要，他会因此做什么呢？冒着被满朝文武弹劾的风险在这个时候带我出城看花吗？
他吻着我的手，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有些奇怪的问：“你的手是怎么回事？怎么皱成这样？”
我吻上他的唇瓣，回了句：“天气太干了。”
也不知道他信了没有。
十二.
手越来越使不上力了，连拿个茶杯都嫌沉。
随珠那傻丫头最近笨手笨脚的，一双圆圆的杏眼总是泛着红，像个老妈子似的天天在我面前比划手语，说实话，心里很暖，但也有点后悔。
早知道当初就不要教她手语了，看这小姑娘唠叨的，简直比我奶娘还烦。
十三.
今天下雨了，不想动，在床上躺了一天。
顾晏清一直陪着我，和我说哪座山会开什么花，哪个刻板的老不死严于律己，自己的儿子却在外花天酒地……
我实在提不起精神作答，只是安静的听他说着，久了，他也看出了我的意兴阑珊，有些兴味索然的停顿下来。
我们谁都没说话，最后还是他打破了沉寂，“小安，你到底怎么了？”
我问他：“什么怎么了？”
“你是因为我要娶妃不开心了，还是风寒还没好？”
“你娶不娶妃关我何事？我倒该高兴呢，咱们可是说好的，你娶了妃，就得放我回苗疆。”
他忽然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笑着说：“做你的春秋大梦吧谢书安，该杀的人你都杀了吗？”
门是半开着的，我面对着门口，正好看到一片衣角从门缝中一拂而过，我捂着胸口咳起来，顾晏清悻悻然的松开了手。
“你到底……”
门下投下一片阴影，我忽然觉得这一个两个都傻的可爱，“该做的事我一件都不会落下，但事成之后，我一定要回到南疆。”
顾晏清不屑的哼笑了一声，蛮横的挑起了我的下巴。
“你最好说到做到。”
十四.
今日天大晴，太阳照的人晕乎乎的，府里进进出出的开始披红挂绿了。
今年朝中接二连三的有人离世，皇帝陛下养的那群方士，说国都中哀怨之气过重，恐会扰了大燕的国运，得办一场盛大的喜宴冲喜。
皇帝陛下最是信奉这些鬼神气运之说，当然准了，只是这一来，本来婚期定在八月的顾晏清也就成了最佳人选，再仓促也没办法，谁让他这么走运呢？
“心愿马上就能实现了，你感觉怎么样？”我坐靠着回廊的柱子，他在一旁负手而立，陪我看着侍女们忙进忙出的装点府院，问道。
其实说不上什么感觉，心早就疼得麻木了，也觉不出什么不甘或遗憾来，他和我本来也就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罢了，从十岁初遇到如今，哪一步不是被人算计好的？
他在我出入京时与我为伴，我便陪他这虚晃的七年，他让我免受杀身之祸，我便替他挡了巫蛊反噬之苦。一报还一报而已，谁也不欠谁过多的什么。
我还能奢求什么？让他别成亲？让他娶我？我当然可以不管天下人的看法，可他会愿意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吗？
“没什么感觉，小小的遗憾还是有的。”他转过头来看着我，似是疑惑我竟未与他针锋相对，“以后我回南疆了，还找不找得到那么清俊脱俗的小倌呐。”
大概是目的要达成了，脾气也比往日好了许多，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却没反唇相讥，只是弹了弹我的额头，说：“牙尖嘴利，什么时候能改得了你这臭毛病？”
他静静的看了我一瞬，我总感觉他好像有话要说，最后他却只是摇了摇头，说：“这几日总感觉你有些心不在焉的，便出城去走走，听说西城外的山上还有荼蘼未谢。”
明年的等不到了，今年的当然要去看上一眼，就算只剩几片零落的花瓣也无妨，我自然答应了。
十六
今日不知道怎么了，咳的异常厉害，连呼吸都觉得不顺畅了，随珠跑进跑出的给我收拾着地上的血迹和花瓣。
从前施蛊时，替顾晏清挡下的的反噬全都上来了，从心口到四肢百骸，每一处都像是有一千把匕首在划搅一般疼痛，每咳出一片花瓣，我的意识也就更加模糊几分，一时竟都有些分不清进来的到底是随珠还是顾晏清了。
我痛的在榻上不住翻滚着，突然有一双手紧紧抓住了我的手掌，身上剧烈的疼痛奇异般的散了下去，我勉勉强强睁开眼睛看了看，视线虽有些模糊，但好歹看出来，这人未带冠，满头黑发用发带简单的绑了个马尾。
这人含着笑，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万分温柔的说：“小安，我带你去看花好不好？”
我很怕疼的，他拉着我我就感受不到方才那些凌迟一样的疼痛了，在他耐心的等待中，我终是点了点头。
他把我拉了起来，带着我穿过王府的院墙，越过高高的城墙，朝着荼蘼灿烂的西城外的青山奔去。
顾晏清，不好意思了，你没时间带我去看花，那我和别人去了。
谁让他和你长的那么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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