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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荒原(四)

第三十二章 荒原(四)

山高不过百丈,却令人精疲力尽。魂玉不知走到了何处,星辉薄雾,苍苍茫茫间,仿佛只是做了一个梦。荒原开出洁白的花朵,她和萧玄漫无目的地散步,说说笑笑,一转身便不见了他。四顾找寻,前后左右已只剩她一人。她忙喊他,然而一张口竟是哭泣,呜呜咽咽的声音落在旷野里,好像给雾吞吃了似的,没留下一点像在人世的回响。

她的心冷下来。周围还是一层深似一层的昏暗,脚底石阶露出嶙峋的棱角,羊脂玉一样的裸足踏上去,赫然留下猩红的印迹,仿佛被利刃狠狠划过。身后翻涌的雾气遮掩了一切,隆隆的鼓声听不见了,想必已相离了很远。他还守在那里……倘若挡不住了,他会自己离开吗?她得快一些呀。

她仰起脸,在诡谲的迷雾里凝望山巅——这类的梦境总是相似,往往如前世的镜花水月,一晃眼,便只剩了脚下的痛,和一颗凄凄惶惶的,无人理会的心。

本以为坐上了那个位子,它便已经随着所爱的人一起,彻底化为齑粉,再也感觉不到痛苦了。然而,她终究还是低估了内心深处对灵魂拷问的长度。就算重活一世,那些殉难者的眼神也足以跨越时空长河,令她感到锥心刺骨的痛。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痛,也是因为这颗从未服输的心吧?

今生名为魂玉的公主,本该是多么幸运的人儿,美丽,受宠,却从一开始就深怀着危险而不切实际的妄想。属于这个女孩的一切都在“他”的手中化为冰冷的碎片。

她回头看向身后的影子,仿佛那个自称烛天的男人就藏在那里。

“值得么?”他低低说了一句话,“我一直在想……”

她沉默很久,没有回答,然而影子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

天空中的一声巨响震彻了荒原,那轮血月陡然暴涨数倍,仿佛是魔神之瞳在那一瞬怒睁开来。眨眼间云开雾散,魂玉临崖伫立,高处不胜寒,竟不知不觉已到了山巅。一座三丈见方的黑石台在身侧浮现,中央是一块方尖石碑,形制古朴,碑上红光涌动,直击苍穹数千尺,连天接地,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鸣响。

魂玉咬着牙缓步上前,一直到石台的边缘才停住。隐约可以看见几枚金色大字在红光中飘摇,像是随时都要熄灭一般。

她只微微迟疑了一下,便踏上石台,宛如某种上古仪式,默默合掌在碑前盘膝坐定。晦涩的颂声于死气沉沉的山巅响起,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低语,肃穆虔诚,似浪涛一般绵延扩散。

那一瞬,破碎残缺的碑文忽然重新焕起光华,首尾相连,变成了一个完整而明亮的金色符文,渐渐无限地往外扩张,将那些暴戾的红光压制下去!似是察觉到了危险,地底深处的那道裂缝里再度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整个天地都在战栗,如有千军万马在地底奔驰,滚滚迫近。

原本逐渐式微的红光猛然一震,黑雾再度聚拢,呼啸的鬼哭声中,竟幻化出无数颗狰狞头颅向魂玉怒扑过来。

少女的双手还停留维持着一个古老印决,双目紧闭,显然已经来不及躲闪,只感觉身前腥风猎猎,凝如实质的戾气漫过周身,令她恍如坠入了冰冷粘稠的血海,窒息般的绝望吞噬着一切。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魂玉蓦然睁眼,闪电一道道割裂头顶漆黑的夜幕,映出她冷而锋锐的眼神。轰隆隆的雷声里,一抹紫意从她的眸中迸射,神魂冲举而出,在肉身三丈前迅速凝聚成形,仿佛陡然绽开了一朵凄美凌厉的花来!

磅礴的魂力四散倾泻,纵横披靡;电光明灭闪烁,围攻而上的森森鬼影顷刻间消散如烟!

只一击,整个世界都归于死寂。

黑雾与红芒如潮水般消退,唯余古朴庄严的金色大字在石碑上熠熠生辉。

魂玉的灵魂凌空飘荡,恍惚中只觉大雨透体而过,如鞭子一样抽打在自己的肉身之上。她看了一眼坐在石台上的躯体,留恋地触碰那张冰冷的脸颊,恍如隔世。

十几年来的努力,到底还是身体不堪重负,虽短暂恢复了功力,可她知道自己的情形。身体因旧患新伤衰竭不堪,恢复希望渺茫;大能虽有夺舍重生之术,然事后修为必定大减,根本应付不了即将到来的连绵血战。然为今之计,只有孤注一掷,封印七成神魂,待魂力堪堪达到肉体所能承受的极限后施术使灵魂出窍,然后赶在肉身崩坏前回归。

望了眼山下重重迷雾,魂玉蹙眉沉思片刻,扭头向石碑飘去。此刻的山巅早已被强大的力量涤荡一空,隐隐焕发出一股天地浩然之气,正射过来的并不强烈的金光让她有些不适,迟疑着伸出手,忍不住去轻抚那不知源于何处的古老文字。

然而指尖方一接触,石碑内忽然涌出一股奇异的暖流环绕周身,竟不由分说地裹挟着她的魂体盈盈直上,恍如腾云驾雾般扑向头顶高悬的血月之中。

在被那明亮的圆吞噬的刹那,想象中的攻击却并未到来。

血色。黑暗。白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缕阳光驱散了阴云,她举袖遮住眼,好一会儿才放下。视线霍然开阔,天空是一片纯澈的蓝,白衣和黑发在和煦的暖风中微微拂动。郁郁葱葱的石山矗在那里,山脚下是一座小小的茅屋,篱笆上开满了蔷薇,屋顶上炊烟袅袅。院中的枣树下,一个粗衣麻布的老人坐在竹藤椅上,握着一本书,心不在焉地看两眼,转头望向天空,发一阵呆,再看两眼。

魂玉驻足片刻,不知在想着什么,很久,很久才叹了口气,踏入院门。

察觉到不速之客的闯入,老人施施然抬起头,身子却猛地一震,吃惊地看着来人,惊呼起来,“你……怎么来了?”

“终于找到你了,七叔。”那个白裙黑发的少女站在对面静静凝望着他。

他听到她在耳边低语,轻如梦呓,“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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