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忽然阴沉沉的,虽不及前几日的阴云密布、风雪漫天,头顶那一缕苍白的阳光却还是在一阵飘摇而过的雾霭之后没了声息,整座喧嚣的营地在此刻骤然安静下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自上而下,灰蒙蒙地覆盖下来,令所有人心情凝重。
雷昊在一众侍从的簇拥之下费劲地挤开大营门口黑压压的人群,双方剑拔弩张的氛围令他不由得心中打鼓——无论他如何努力,眼下看来,这一劫终究还是无可避免了。
在一片诡异的鸦雀无声中,他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掠过身前最后一位族人的身影,前方的视线霍然开朗,然而入目的景象却让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怔立当场。
那是一位气度高雅的绝美少女,身着一袭黑金交织的深色长裙,在天光照耀之下隐约折射出淡淡的紫色光芒,一朵绯红的彼岸之花在她的胸前蔓延舒展,开得缤纷而绚烂。
此刻的她正静静地伫立在十丈之外,平静地望向自己,清冷的眸中平静而淡然。
“姐姐……你真的是魂族之人?”身旁的雷明雅忍不住上前一步,有些畏惧地颤声问道,倏然打破了场中奇异的沉默。
魂玉对眼前的少女颇有好感,见她如此,自是明白她对魂族先前行事颇有芥蒂,只微笑点头,“不过我此番前来并无恶意,妹妹只管放心便是。”
或许在见到眼前这位天真无邪的采药少女的刹那,她心中某些躁动的想法,便随着前夜那场凄厉的风雪一并烟消云散了。
篝火侧畔明灭哭泣的少女娇颜从她的脑海深处一闪而过,此刻的她竟为自己先前的决断而感到一阵莫名的庆幸。
“真的么?哈,我就知道!”雷明雅抚掌欢呼,刚欲上前亲近,却被身边雷昊一把扯回怀中,“唔……哥哥你干什么?”
雷昊冷笑一声,没有回答,只冷冷地将怀中挣扎的少女交给了身边的侍从,“你这些话或许可以骗过我这涉世未深的妹妹,若想用来对付我们……”
他缓步上前,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孑然一身的少女,虽不知她为何这般孤身犯险,不过眼下他们人多势众,他倒也不怕对方耍什么花样,“竟能让魂厉那等人物折戟沉沙,姑娘的手段当真令我等佩服万分,只是想靠这区区三言两语便想图谋我族,未免也太过托大了吧?”
魂玉听着雷昊充满威胁的话语也不气恼,只微微一笑,“阁下想必就是雷族的统领了吧?”
雷昊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就这般沉默地看着她,嘴角浮现一抹高傲的笑容。
“想必您也应该清楚,即便我族如今实力大不如前,可若要对付这并无斗皇强者坐镇的雷族,应该还是犹有余力的吧。”魂玉不动声色地轻抚指间的纳戒,声音低沉,却仿佛从中抽出了一柄锋锐的利刃。
话音未落,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雷族人群之中爆发出了一阵喧哗。
“天啊,她说什么?”
“放肆!简直目中无人!”
“大胆妖女,竟敢如此无礼!”
雷昊一颤,仿佛当真为这利刃所伤,目光阴沉地望向前方一副志在必得的少女,踟蹰片刻,还是挥手压下了身后的骚动,盯着魂玉沉声问道:“如今异火一事已然尘埃落定,姑娘此次突然造访,想必不会只为与舍妹结个善缘吧?”
他眉头紧蹙,只觉眼下形势严峻,不便再与对方继续弯弯绕绕,当即开口追问:“我等既已收下姑娘大礼,若有何事需要在下帮忙,还请但说无妨。”
魂玉见他说得直白,便也不再虚与委蛇,微微一笑,道:“倒也并非什么难事,只希望雷统领能向族中长辈带一句话而已。”
雷昊目光一凝,似是有些诧异,迟疑着问道:“带一句话……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毕竟,我此番前来,也不过是奉命行事。”魂玉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
“奉命……”雷昊一怔,此事果然涉及魂族高层,心惊之余,还是上前贴近了两步,压低了嗓音小心问道:“说吧,什么话,我一定带到。”
“中州青族。”魂玉淡淡地瞥了一眼身前一袭华服的威严男子,口中平静地吐出四个普普通通的字来,连成一词,却宛若一道惊雷在对方心中骤然炸响。
雷昊身躯一颤,闪电般地看了一眼身前高深莫测的少女,炽热如电的瞳孔不自觉地在阴影之中缩了一缩,“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魂玉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只微微一笑,“你也无需明白。”
她饶有兴致地绕着僵立当场的雷昊踱步打量,缓缓开口:“临出发前,青族皇室曾向我族圣尊进贡了一座蕴藏青阳之玉的珍贵矿山,对温养异火之体颇有奇效,圣尊大人自然圣心大悦……”
一语毕,复又在雷昊眼前站定,目光直直地逼向他圆睁的虎目,“大人希望雷族能以大局为重,行事三思而后行。”
清冷的微风轻拂起她如缎的黑发,静如止水的眼眸于某个瞬间毫无保留地绽放出一抹冰凉的肃杀之意,在这苍白而阴沉的天色里令人不由自主地脊背发寒。
雷昊踉跄着后退一步,恍惚间只觉眼前之人仿佛一位叱咤千年的绝世枭雄,而绝非如情报所说这般仅仅只是一位二八年华的青涩少女。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着自己迎上她冰凉的目光,高她两头的雄壮身形却让他在此刻产生一种被俯视着的卑微的错觉,“此事,事关重大,在下人微言轻,恐难担此大任。”
“统领过谦了,此事本就可大可小,圣尊大人念及两族至交深情,不愿大动干戈,故而由我等小辈代为转达,倒是最为合适。”魂玉轻笑一声,不待对方有所反应,只自顾自扬起左手,瞬间一抹漆黑如墨的炙热火焰自她的指尖“噗”地一声突兀燃起,恐怖的威势骤然蔓延扩散,一时间天地都仿佛为之一暗。
在魂玉的特殊手法引导之下,那一缕拇指大小的黑色火苗于虚空中逐渐凝成一枚闪烁着诡异乌光的火焰符牌,便这般宛若实物地落入她苍白的掌中,“雷统领,请。”
雷昊颤抖着伸手接过魂玉递来的黑色符石,入手之处只觉一股炽热的吸力若有若无地自其中席卷而来,仿佛要将他的灵魂吞噬其中,静静地在晦暗的天光下闪烁着朱灰色的光芒。
“这是……”他心下一惊,当即紧守灵台不被幻想所侵,却再也掩饰不住眼中惊骇,喃喃问道,险些把持不住手中符牌。
“你只需将此物带回,他们自会明白其中含义。”魂玉却是不以为意,似是对眼前所见早有预料。
苍穹之上乌云聚拢,似乎正凝聚着又一场狂暴的风雪。
雷昊沉默良久,终是沉重地点了点头,缓缓将符牌收入纳戒之中,朝着魂玉行了一礼,道:“我答应你,至于此事之后如何发展,便不是我一个小小统领能够左右的了。”
“无妨。”魂玉微笑着望向战战兢兢的雷昊,似乎意有所指,“我观统领仪表堂堂,气度不凡,定是能成大事之人,恐怕日后成就不会在那雷海青之下,自然不会让我失望。”
雷昊一颤,仿佛心中想法被人洞悉一般,顿觉遍体冷汗,颤栗不止,却还是稳住心神,勉强笑道:“少族长之事,又岂是我这等身份之人能轻易置喙的,还望姑娘慎言。”
魂玉不动声色地望了眼目光闪烁的雷昊,轻笑着说道:“统领多虑了。”
“小女子言尽于此,他日若有何难处,可来魂族寻我。”魂玉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告辞了。”随即朝远处正担忧地望向自己的少女看了一眼,低头笑了笑,又回身施施然朝着苍莽的林间深处缓缓离去。
雷昊满眼复杂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手指不自觉地拂过指间那枚晶莹如玉的纳戒,独自立在寒冷的风中沉默良久。
“昊哥,就这么放她走了?”雷杰多来到他的身侧,踟蹰着问道。
雷昊蓦地自沉思中回过神来,看了眼一旁满脸不忿的雷杰多,无奈地叹息一声,摇头苦笑,“不是我放过了她,是她放过了我们。”
他抬眼望向远方苍白之下隐于无尽阴暗之中的茂盛丛林,眼神微不可查地掠过一丝轻松与怅然——那里仿佛始终笼罩着一片诡谪的阴云,宛若一头择人而噬的凶残巨兽蛰伏其中,令他始终不敢轻举妄动。
他抬手抹去额头倏然冒出的细密冷汗,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事不宜迟,我们赶紧收拾东西,与雷欧长老汇合。”
“遵命!”雷杰多见他面色有异,却也不敢多问,当即躬身一揖,领命而去。
雷昊最后望了一眼少女消失的方向,忽然一名女子在身后怯怯的唤了一声,“哥哥……”
雷昊转过身来,此时脸上已然换上一副温和的笑颜,爱怜地摸了摸她白皙的脸颊,温和问道:“怎么,小公主可是又有何烦心之事?”
雷明雅娇嫩的手指死死抱紧怀中淡雅的幽兰,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抬起头来,迟疑着问道:“那位姐姐,真的是坏人么?”
雷昊目光一凝,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温柔地理了理少女被寒风吹乱的发丝,空中的阴云终于在此刻散去,一缕苍白的阳光倾洒而下,映亮了少女圣洁的容颜,令他一时沉溺其中。
良久,他终是叹息一声,望着苍莽的天际微微一笑,“谁知道呢……至少,现在的她,还不算太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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