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忆沉默地伫立在凛冽的风雪之中，任凭细碎的流言如锋锐的利刃在他的心间一刀一刀，划下无数深浅不一的细密伤痕，他的眸中渐渐渗出噬人的光来，斜睨着阵前重伤相依的两人。
他没有去管身后仍旧大放厥词的萧晨，甚至不屑去看一眼那些关键时刻选择明哲保身的所谓心腹部下。
此刻的他心中出奇的平静。
因为他清楚的知道，一切的关键皆在于眼前的萧玄与他身旁的女子。
他缓缓扬起手中金色的长弓，炽热的火焰再度如灵巧的金蛇迅速缭绕弓身，轻盈跃动，吞吐着明灭的火舌，汹涌澎湃的皇者气息骤然爆发，漫天的雪花无声地消融，仿佛整座天幕都在此刻凝固了一瞬。
一时间，所有人陷入了可怕的沉默，没有非议，没有反对，甚至连呼吸都化作了深沉的虚无——这里，始终是一个强者为尊的世界。
他没有憎恨任何人，这是他选择的道路，是他亲手埋葬了曾经的自己。而此刻的他，亦早已没有了回去的路。
“无论你们如何看我……”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一头骄傲的狮王，向着年轻地挑战者发出残酷的宣言，“至少现在，我还是你们的统领。”
冰冷的话语宛若一道沉重的枷锁，压得萧族众人气息一滞，面面相觑，目中尽是一片惊惧与茫然。
“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他冷冷地注视着面前那钢铁般的男子，任凭凄凉的寒风刮过苍白的面颊，忽地笑了起来，“若你能，接我一箭。”
“萧忆你敢！”身后的萧晨一声暴喝，震得脚下砂砾扬起轻微的尘雾，他的眸中闪烁着盛怒的火光，死死盯着那道持弓而立的身影，“你要当众杀死萧玄大人吗？”
“萧忆大哥，求求你，收手吧！”久久无语的萧霖缓缓走出压抑的人群，来到他的身侧，清丽的眸中仿佛覆上了一层朦胧的水雾。
萧忆身形一颤，沉默半晌，却依旧冷然，“当然，他也可以选择离开。”
萧霖愣住了，此刻的她方才明白，眼前的男子已经彻底成为了另一个人，冰冷而陌生。
萧玄是何等样人，他又怎会临阵退缩？
他们都心知肚明。
萧晨无声地拉回哭泣的萧霖，转头望向场中的困兽，闪烁的眸中依然带着隐隐的期盼，他死死咬着牙，多想喊出让他放弃的话语，然而迟疑了半晌，终究还是缓缓低下了头颅。
他更加清楚地知道他所坚持的是什么，他们是兄弟，更是知己。
一道明亮的光影蓦然穿过冰凉的夜幕，所有人都望向那突兀燃起的耀眼光辉，平静的话语宛若悠扬的战鼓自场中响起，令人感到不由自主地震撼与心悸。
“我只希望你，说到做到。”
一只冰凉的小手轻轻握住他拄着重尺的右手，萧玄眼神一惊，随即一丝微甜涌上心头，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还是我来吧。”
“不必了，这是我与他之间的约定。”萧玄微微一笑，左手再度覆上她苍白的手背，“你站在我的身后便是。”
魂玉蓦地一颤，闪电般地抽回手掌，一抹微不可查的红晕攀上脸颊，“那……你好自为之。”
沉默的魂族大阵之中，刚刚归附的魂屠面色复杂地注视着场中的一切，不动声色地抚了抚掌中晕染出一片殷红的苍白纱布，看了眼身旁镇定自若的魂嘉，踟蹰片刻，终究忍不住低声问道：“我们不上去帮帮她么？”
“不，就算那萧忆人心尽失，萧族之人也绝不会坐视我等群起而攻之。”魂嘉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小姐自有安排，我们静观其变即可，我们……也只能如此。”
“那大阵呢？”魂屠吃了一惊，不甘地追问，眼前单薄的少女，又如何能对抗一位全盛的斗皇强者？
魂嘉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木质担架，其上的魂亮仍旧气若游丝、两眼翻白，口中不时蹦出几句晦涩难懂的低语，不禁轻咳一声，不再多言。
魂屠面色一抽，沉着脸低声喃喃，“也不知你们这般所为，究竟是福是祸。”
一道无比凌厉的箭势蓦然在前方凝聚，魂屠猛地抬起头来，他清晰地感受到周遭的灵力正以无比迅猛的威势朝着那人指间疯狂涌动，一股难言的窒息笼罩在了所有人的心头，仿佛同时被抽离的还有他们颤抖的灵魂。
“你不会退缩，我亦不会手下留情。”萧忆平静地望向挡在身前的战士，璀璨的光箭在他空荡的指尖凝聚成型，弓如满月，势不可挡。
萧玄沉默地上前，拖动着黑色重尺在雪地之间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苍白的额头闪烁着耀眼的青色光芒，一道又一道仿佛蕴含着无尽生命大道的玄奥笔画应着他沉重的步伐依次浮现，一笔，一笔，引发着萧族众人血脉深处最为原始的共鸣与震撼，直到第七笔光辉散尽，终于构成那象征着无上辉煌的青莲徽记。
“那是……七品族纹！？”萧晨喃喃低语，轻轻吐露出所有人心中的惊骇。
在这片灿烂的光辉之下，无数萧族子弟低下他们高傲的头颅，左手覆心，单膝跪地，向着那道辉煌的人影致以最为崇高的敬意。
“这就是……你可以肆意凌驾于我等之上的依仗么？”萧忆厉声嘶吼，再难抑制心中无尽的愤怒与不甘，狰狞的额头蓦然浮现一抹妖异青莲，六片晶莹的花瓣在深沉的夜幕中闪烁着渗人的寒光，“那么，现在便在我的面前，彻底粉碎吧！”
在某个晦暗的瞬间，火焰包裹的双指蓦然松开，纯白的光箭在离弦的刹那化为无形的杀意激射而出，弥漫在空中的风雪与砂砾在一瞬间被辟出一道虚无的轨迹，凄厉的铮鸣随即在众人的耳畔轰然炸响，无数人面露挣扎，拼命抵御这仿佛绵延无尽的冲击。
萧忆颓然垂下手中的长弓，仿佛那一箭已然耗尽了他全身的斗气，苍白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却依旧强撑着颤抖的身体死死望向前方的人影，黯淡的目光中尽是一片诡异的狂热。
在攻势骤起的刹那，魂玉目光一颤，她清晰地感受到这绝非普通的一箭，然而还未待她出言提醒，那快若闪电的一击已顷刻袭至萧玄身前，与那蓦然抬起的漆黑重尺轰然相交。
人群中的萧霖怔怔望着眼前的一切，只一个照面，曾经知心相交的两个朋友，此刻已然拼得你死我活。
萧玄只觉双臂一沉，一股巨力猛然震伤了他的五脏六腑，顾不上任何多余的动作，他咬牙再度挥起了重尺，额头的徽记光辉飞速流转，愈发炽热，厚重的黑芒自尺尖吞吐而出，终于将那道无形箭气震得粉碎。
还未待他收招回力，那四散的流光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蓦然化作数道奇异的微小箭芒，从四面八方向他席卷而来。
黑暗中的萧玄目光一凝，深吸一口气，低沉的呢喃恍若地狱深处的召唤，自他口中倏然响起，“天火，二变！”
一股庞大奇绝的力量骤然自他的额头汹涌溢出，疯狂流向渐渐僵硬的虚弱病体，令他的速度在刹那间快了一瞬。
那焕发着璀璨光辉的青莲，正在暗夜中缓缓绽放出虚幻的第八枚晶莹花瓣。
十三支箭，一连十三支无形箭气撕裂了重重雪幕，在空中划过一道道诡异的弧线，最终无声地没入了松软的大地深处，了无痕迹。
萧玄踉跄着后退，终是支撑不住，颓然落入了身后一片温香软玉之中，突如其来的温暖令他身躯一颤。
他努力聚起涣散的目光，那是一张依旧美丽的容颜，却再难看清她此刻的表情。
“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吧。”他颤动着苍白的双唇，露出一抹满足的笑容，又似是发现了什么，努力抬手，指了指她脸上可怖的伤口，“回去，赶紧用药，族长那儿有……不然，就不美了……”
魂玉紧紧抓住那只颤抖的手，厉声低语：“少废话，等你伤好，我要你亲自给我送来。”
“……好。”呼啸的风声里，是他虚无而坚定的回答。
轻轻放下怀中昏死的萧玄，她知道眼下绝非胡思乱想之时，千年的血腥征伐让她明白，眼前的萧忆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她迎着凄厉的风雪缓缓起身，用平静而深邃的目光迎向隐入黑暗中的萧族统领，淡然一笑，“事已至此，不知萧忆大人眼下准备作何打算？”
萧忆眼神凌乱，茫然地望着身前孤独挺立的少女，然而只是短短的一瞬，那一丝脆弱的茫然便已消逝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思量与森然的笑意。
他是输了，但他可以一次又一次地承受失败，而身为弱者的对方，却始终只有一条单薄的性命可供博弈。
这就是属于强者的特权。
“我输了，我将履行我的承诺。”他的神情庄严而肃穆，他确实输得心服口服，“我将赦免萧玄私通魂族之罪……而你，和你的魂族，就此覆灭吧。”
他缓缓走向那道绝美的身影，再无一人挡在他的身前，“投降吧，我不杀你。”
魂玉呆呆地望向迫近的野兽，脆弱的身躯在寒风中不住地颤抖，沉默片刻，终是叹息一声，漆黑的眸中满是悲伤与恳切：“可否放我族人安然离去？”
萧忆在她的身前站定，贪婪地呼吸着少女周身特有的芬芳与馥郁，苍白的手指轻轻抬起她雪白的下颚，血色的月光下是她娇媚的容颜。
“既然决定了以俘虏的身份苟活下来，那便少提一些不切实际的要求，这样，你才会活得更久。”他的声音冰冷，带着胜利者独有的傲慢与威严。
“既然如此，一切……但凭萧统领吩咐。”魂玉微笑，轻退一步，向着身前男子盈盈一拜，只是在低头的瞬间，一抹凛冽的寒芒蓦然自少女柔顺的目光中一闪而过。
幽蓝的寒光于近在咫尺的两人之间蓦然绽放。萧忆只觉心口一凉，本就尚未回复的斗气在这短短的刹那彻底失了控制，他缓缓低下头去，圆睁的双目之中尽是一片惊骇与错愕。
那里，一柄氤氲着湛蓝光彩的森白短剑已然尽根没入他坚硬的胸膛，斗皇强者的护体罡气在此刻如冰雪般消融殆尽。
“即便是强者，也只有一条性命，倒也公平的很。”她的语气冰冷，不带有一丝情感，抱歉了，凝。
奇异的龙吟响彻苍莽的天地，那是一股超越天地的浩瀚气息，却又如此纯洁而温和，不蕴含一丝戾气。
这股力量，本就不为毁灭而生。
“是它……”千里之外的某个昏暗角落，一道火红色的眼眸蓦然圆睁，迸发出炽热的火芒，“终于出现了，先祖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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