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激流声逐渐远去,幽蓝的水幕化作虚幻隐入深沉的黑暗,魂玉被萧玄抱于怀中飞速地下坠,璀璨的金色羽翼在鬼魅的风声里振翅飞舞,四周什么都没有,前方宛若无底的黑洞,与其说是在飞,不如说是在无止境地跌落。
魂玉不禁产生了某种错觉,仿佛将要在他的怀中,就在这奇异的失重里陷入恒久的长眠,只有她与他——或许,这样的结局也是不错的吧……
耳畔是他坚实的心跳,温暖的怀抱隔绝了躁动的狂风,一切声音仿佛都消逝不见,当她便要在这安逸的沉默中就此睡去时,眼前却仿佛出现了一抹刺眼的白光。
“玥儿,我们快到了。”沉稳的男声自头顶传来,魂玉缓缓睁开因困倦而眯起的双目,眼前的景象却是让她不由大吃一惊。
“这里是,是……这怎么可能?”她不自觉地捂住胸口,强自压下心中错愕,却仍被近在咫尺的男子察觉。
一股奇异的气流自萧玄周身缓缓升起,轻柔地托住二人平稳地降落在一片纯白地面之上。
“呼……终于到了,刚才你是怎么了?”他轻轻放下怀中的少女,经历了长久的飞行之后,久违的脚踏实地感让他长舒一口气。
“不,我没事,不用担心我。”魂玉有意无意地退后一步,淡而长的眉毛微微蹙起,仔细打量着眼前这片陌生的世界。
四方是一片无垠的白,一座高大的白色山峰巍峨的矗立在这片荒芜之上,数不尽的殿宇楼阁错落有致地遍布其中,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放眼望去,白色的砖瓦,白色的枝叶,白色的护城河——一切都是那样纯粹的白,竟是构成了一座规模宏伟的纯白宫城。
魂玉径自缓缓上前,坚实的鞋底击打在光华入境的白色地面上,激起清脆的声响,在这片诡异的空间里轻盈回荡。
先前时远时近的缥缈女声,此刻却是愈发清晰起来,似是在远方歌唱着什么,引人神往。
“玥儿。”萧玄快步跟上,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其拉至身后,“此处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危机四伏,不要乱走。”
“多谢萧玄少爷关心。”魂玉声音清冷,不动声色地挣脱对方手掌,微笑着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想必异火就在这前方宫殿之中,您又何必陪着小女子浪费时间?”
萧玄闻言却也不恼,只轻笑一声,淡淡说道:“异火,我这便去取;而你,我亦不想放,又何来的浪费时间之说?”一语毕,便再度牵起少女的玉手,直奔山上走去。
“你!”魂玉挣扎不得,只得怒哼一声,由得他牵着自己,心中却是惊疑不定——前世的他们并未来过此地,这里的一切是如此真实,绝非九幽风炎幻境所能呈现,隐匿于一片神秘白雾中的宫城内,似乎蛰伏着某种比异火更为强大的存在。
她神色凝重地望向远方,前十六年的转世生活尽在掌握,陡然陷入眼前这般未知的迷茫境地,让她一时焦躁万分,偷偷看了一眼身前那道高大身影,魂玉不禁在心中恶狠狠地谋划:“哼,便让这呆子去试探一二,反正他福大命大,定是死不了的……”
就这样沉默地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魂玉与萧玄驻足于拔地参天的百丈城墙之下,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扑面袭来。
“这座城池,总感觉似曾相识。”萧玄仰望面前这座宏伟奇绝的白色城楼,疑惑地轻声低语,“如此规模的建筑,绝非寻常势力所能拥有。”
“嗯,是凤凰城,天妖凰一族的都城。”
“干嘛这般看我?我……我儿时同长姐随族中长辈拜访过天妖凰族——作为魔兽界的一方霸主,我族与之常相往来也不足为奇吧?”察觉到萧玄眼中疑惑,少女撇了撇嘴,信口胡诌道,清冷的眼眸忽地一亮,狡黠的笑意流转其中,“说起来,他们那少族长凰轩至今还对人家念念不忘,真是烦死人了。”
“咳咳……”身旁男子一声轻咳,在少女促狭的笑声中别过脸去,握在一处的双手不自觉地紧了紧,“玥儿天生丽质,追求者众自是理所当然。”
魂玉方要再出言戏弄一番,一阵刺耳的“咯吱”声陡然响彻空寂的纯白世界,只见眼前厚重的城门似是察觉贵客将至,在二人惊异的目光中缓缓敞开,一道莹白如玉的万丈台阶缓缓展露在他们眼前,远方隐于重重迷雾中的高台之上,一股令人着迷的磅礴力量正散发着诱人的波动,勾引着人心深处最为原始的贪婪。
望着身前踟蹰不前的男子,魂玉仿佛受了伤一样心中难受,向来一往无前、杀伐果决的萧玄,竟也有犹豫的时候,为了什么恐怕也是不言而喻——她讨厌被怜悯的感觉。
“还在等什么?九幽风炎的异火本源,想必就在那座大殿之内了。”魂玉眯起好看的双眼,玉手一扬,遥遥指向那巍然屹立于天穹之上的苍白大殿,“萧族的大业可不容有失呢,少爷。”
“闭嘴。”萧玄吞下一口气,只淡淡的说了一句,便头也不回地拉着她跨入了那道诡异的城门,阴冷的气息瞬间笼罩二人,一道莹白屏障陡然浮现,预料中的凌厉攻势却是久久未见,似乎只是一道阴郁的冷风轻抚而过,仅此而已。
萧玄神情肃然地探查周围,再未发现任何异样,这才缓缓撤下防御,只是眼中焦虑久久不散,仿佛在担心着什么。
“大哥若是自顾不暇呜呜呜……”
“我说了,闭嘴。”还未待少女幸灾乐祸地把话说完,一只大手已然覆上她的嘴,只含糊不清地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话语,直至其不再动口,只用一双黑珍珠似的眼眸冷冷地瞪着他,这才收回那被些许口水濡湿的手掌,不动声色地背过身后,俊朗的脸庞上缓缓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
“萧玄,不要以为你救了我就可以对我为所欲为,我告诉你,就算那天你不出手,我也有一百种方法活下来!”魂玉忍不住咬牙切齿,冷冷地说道。
“哦,是么?”萧玄诧异,转过头来细细打量了一番满脸通红的少女,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微微一笑,“看来,玥儿绝非寻常女子,我竟也险些被你骗过了。”
魂玉的脸刷的一下红了,莫非是被发现了?
“初见时的那般我见犹怜,恐怕也仅仅只是你一层伪装罢了……”萧玄沉下眼睑,长叹一声,随即却是在魂玉慌乱的目光中抬起头来,微笑着说道,“不过现在的玥儿,才更像是一个十六岁女孩儿该有的样子呢,不是么?”
“是,是……不是!”魂玉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半晌才吞吞吐吐憋出这几个字来。
“好了,不要胡思乱想,再不快些,恐怕真要被他人捷足先登了。”萧玄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拉起她的手,踏上面前的纯白玉阶,清脆的脚步声轻轻击打在魂玉心头,只惹得她心烦意乱。
周遭的华美宫室倒是比之魂界的天幽帝宫还要精致许多,不过魂族向来不在意这些奢华外物,反而更喜欢将精力用于追求最为直接的力量——屋子修的再好看也不过用来遮风挡雨,而对于实力强横、睥睨天下的高阶武者而言,天地之力已然难以撼动他们分毫,这一切更多只是作为一种身份与权力的象征罢了。
“可惜了这些美轮美奂的宫殿,也不知是谁如此耗费心力,到头来,却是荒废在这杳无人烟的万丈深渊之下。”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萧玄,也不由得在这片巧夺天工的宫殿群前幽幽感叹。
“这里本就不是给人住的。”魂玉冷哼一声,不屑地瞥了一眼身边男子,眼中浮现讥诮的笑意,“萧玄少爷,谁家的房子会刷成一片白,你们萧族吗?”
“哦?那玥儿的意思是……”萧玄惊讶地拖起长长的尾音,故作不解地望向身边少女,目中满是疑惑之色。
“不是给活人,当然便是给死人了——这里更像是一座大墓,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复制于那凤凰城,想来,与那天妖凰族脱不了干系。”
曾长期被萧玄力压一头的魂玉终于找到机会落了他的面子,心中顿时好生快慰,忍不住微微一笑。
“原来如此,玥儿的推理竟是与这石碑所刻不谋而合,当真令为兄大开眼界了。”萧玄眉头微挑,强忍住笑意一指身旁碎裂半边的石碑,悠然夸赞道。
“那是自然……什么?”魂玉显然听出男子话中的讽刺,顿时不快,不服气地抬眼朝那石碑看去——那是整个纯白世界唯一的一抹黑色。
魂玉俯身上前,喃喃念道:“龙凰墓,擅入者死……后面还有。”魂玉伸出手轻轻抹了抹陈旧的碑面,仔细分辨其上斑驳的字迹,“帝……帝羽,永安历三百二十五年,十月初五。”
“永安历,永安……倒像是上古斗帝时代所用年号——如今的斗气大陆早已没了斗帝,自然不再沿用斗帝年号作为纪年历法。至于这帝羽,也好生熟悉……”魂玉眉头微皱,她脑海中千年来的记忆颇为杂乱,竟让她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羽,正是天妖凰族历史上,最后一位斗帝的名讳。”一旁的萧玄适时提醒道,却让对方更为不快,魂玉霍然起身,忿忿不平地拍去手上沾染的黑色尘土,嘴唇动了动,一时间竟是哑口无言。
“看来是那帝羽为某人立下的大墓,难怪如此大手笔。”发现自己奈何不了对方,她干脆转开了话题,刚说完,却是猛然一颤,似是发现了什么极重大的事情,千年王者的矜持在此刻土崩瓦解,她激动的反手抓起萧玄的胳膊,用力之大竟是让对方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里是斗帝之墓,是斗帝之墓啊萧玄!”
望着眼前少女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激动模样,萧玄心中却是愈发沉重起来,“玥儿,正因为是斗帝之墓,我们更应该冷静下来。”停顿片刻,他深吸一口气,终是说出了压在心底的后半句话,“或许,我们更应该离开……”
魂玉因惊喜而潮红的脸庞此刻也慢慢平复下来,仔细体味了一番对方话中之意,顿时放开了对方手臂,冷冷说道:“若是担心我的安危,那你大可不必,一会儿只管顾好你自己便是。”说着,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玉阶顶端扬长而去。
“你不怕死?”萧玄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前方若有若无传来的恐怖的威压,便是他也毫无把握。
“你怕了?”少女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道,冰凉的话语如冰锥般犀利地扎向萧玄的内心,“你也终究有害怕的一天,哈哈哈哈……”魂玉痴痴地笑着,似是在嘲笑着对方的懦弱。
身后之人再无动静,魂玉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快意,他屈服了么?他终于是屈服了吧,他也有输给我的时候……只是这般扭曲的自尊心却仅仅维持了几个呼吸,便被彻底击得粉碎——沉稳的脚步声缓慢而坚定地靠近,她霍然转身,血红的双目迸射出慑人的寒芒。
“不要拦我,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她咬牙切齿的说着,却还是没能说出后半句更为决绝的威胁。
望着面前一脸决然的少女,萧玄仿佛从未真正认识过她,这个浑身包裹于迷雾中的女子——或温柔可人,或古灵精怪,又像眼前这般冷酷无情,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啊,我知道了。”男子平静地来到少女身边,随后,错身而过,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向着更高的玉阶迈步前行,挟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恍惚间,那个记忆中闪烁着耀眼光芒的男人仿佛再一次回到了自己身边,让她一时愣怔当场。
“萧玄,你……”魂玉紧咬嘴唇,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
“现在的我,也有不得不前进的理由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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