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道尔上午的街头总是十分热闹。
拎着提包形色匆匆的文员,怀抱着食物袋的富态主妇,懒散地抽着卷烟的巡警,时不时还有挥舞着几卷报纸灵活穿梭而过的报童。
车夫驾驶着马车吆喝着让行人避开;豪华礼车轰鸣着引擎绝尘而过,引起路人慌忙躲避的惊叫声。
而在闪躲的路人中,有一位风衣男子和斗篷少女。
“现在的人素质也太差了吧,街上有这么多人呢还开这么快,急着出殡呢。”
格曼压住头上的圆形礼帽,抱怨道。
“伦道尔的交通的确是该治理一下了。”
一旁的玛利亚摇头道:
“也不能全怪司机,多数行人对于车道和人行道几乎没有认知,随意穿越占用车道,迟早会出车祸。”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声。
“怎么了怎么了?”
热衷于凑热闹的格曼脖子伸的老长,努力向前打探。
“是刚刚那辆车撞到什么了吧。”
玛利亚猜测道。
“诶,不会撞到人了吧?我还没见过车祸第一现场呢。”
格曼好奇心大作,努力向前挤去,但其他的行人也被骚动所吸引而涌去。
对于过着贫穷枯燥生活的普通市民而言,偶尔的突发事件和血腥味是一管活跃血管的强心剂。
而且倒霉的也不是自己。
多嘴的妇人们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交流着信息,无所事事的闲人兴奋地讲述着血腥的现场,旁边迅速地围起了一大批好奇的听众。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同,我只是觉得他们吵闹。
玛利亚拉住格曼的衣摆:
“普通车祸就不劳老师费心了,别忘了我们的任务。”
“我知道我知道,反正这条路也能去到目的地,凑个热闹还不行?”
格曼挣开玛利亚的手,扒开前面的人群,高喊着让一让挤了过去。
修女小姐叹了口气也跟了上去——她有时都怀疑格曼心理年龄是不是负增长的。
最开始认识格曼的时候虽然有时脱线但还是很正常的,认识时间越久反而越幼稚,常常在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上有浓烈的兴趣。
凭借着体魄和灵巧,人群被分出了一条空隙,格曼与玛利亚没花多久就来到了事故现场。
先前的黑色礼车撞陷在街边的一家服装店门边,不复招摇过市的威风。
在人行道上有一滩爆裂开来的血迹,死者的遗体已经被盖上两件被血渗透的大衣。
有两个巡警已经抵达现场了,正呼喊着让围观者后退,在他们后面则坐着一个衣着考究的中年绅士,应该就是驾驶的司机了。
绅士的衣服凌乱不堪,帽子和手帕被随意地丢弃在一旁。
他坐在台阶上,双手紧紧抱着头,面色苍白,不断颤抖着。
“果然是撞死了人……”
玛利亚面色不动地看着车祸现场。
淡淡的血腥味和汽车引擎损坏散发出来的焦味充斥着鼻腔。
“诶就这种程度吗?我还以为会有一些更刺激的画面呢。”
格曼失望地说道。
“不该这样讲……您应该对生命怀有更多的尊重和敬畏……”
虽然嘴上说的冠冕堂皇,但玛利亚心中却也没有任何感触,一条鲜活的无辜生命就在刚刚消逝——死者理应受到尊重和惋惜,可她只是冷漠地看着。
也许是因为现在历经太多杀戮,面对死亡时也麻木了。
但玛利亚能感受这份冷漠绝不是如此简单,与其是麻木和习惯,不如说是高位生物在面对低位生物时的傲慢。
就像人类在面对蝼蚁时一般,不含仇恨,不含怜悯。
“没办法,谁叫我是教会的老狗呢,生离死别我已经看的够多了,慈悲心对执行官而言可是奢饰品。”
格曼耸肩道。
“比起死人我更在意活人一些——比如这位情况不太对劲的先生。”
神父向绅士走去,两名巡警发现了他,拦住了前进的路:
“这里是事故现场,无关人员禁止入内。”
“『障眼法·Fragmen folia operit oculos』”
格曼没有理会巡警的阻拦,边走边低吟了一句咒语。
两名巡警迷茫地眨了眨眼,放下手,互相对视。
刚刚眼前明明还有人的啊,怎么就突然不见了。
格曼走到抱头发抖的绅士面前,半蹲下。
“你是谁?职业是什么?”
神父的声音带着奇妙的频率——是『纶音·Imperiorum ordine』的效果。
“我是……约翰森……是……毛皮商人……”
绅士颤抖着回答,语气带有强烈的痛苦。
“你住在哪里?”
“惠普顿区……”
格曼略微思索:
“你接触过什么特殊的物品和人吗?”
绅士挣扎起来:
“不知道——我想不起来……我的头好痛……啊……这该死的月亮!”
“被影响太深了吗……”
格曼站起身来,打了个响指:
“『宁神·Dicite, non magis』”
一缕微光从格曼的指间落向癫狂的约翰森,随着微光融入他的身体,剧烈发抖的身子也是停了下来。
“情况如何?”
玛利亚向回来的神父问道,在这种事情上,她的敏感度的确还不如经验丰富的导师。
“不是很好,那个人身体里有一股魔力——你应该很熟悉,与暗影兄弟会使用的同源,应该来自于[亚赫提姆]。”
“虽然不是很浓郁,但对凡人而言也是剧毒了,那家伙已经神志不清了,难怪出了车祸,恐怕是在驾驶的途中毒发了。”
格曼挠了挠头:
“受害者也和神秘侧没有任何关联,只是一个普通商人,恐怕是被大规模投毒殃及到了。”
“大规模投毒?怎么做到的?”
玛利亚惊讶道。
“先前我还不太确定,现在已经能够肯定了——那就是邪教徒在下水道的据点位置。”
“他们把据点设立在下水道不单单是为了隐蔽,还因为下水道位于城市的地下,结构和距离都最为接近地脉节点。”
“古神[亚赫提姆]对他们的影响相当大,几乎每个信徒都具备了魔力,甚至一个喽喽都能召唤眷族,这需要极为稳定的连接和大量的魔力维持。”
“而下水道四通八达,还有水流动,在结构上模拟了地脉的脉络和魔力在地脉上的运转,在深度上也是他们所能接触到最接近地下的场所。”
“为了维持与神祗的沟通,他们很大概率会将据点设置在地脉节点附近。原本伦道尔的地下也有好几个节点,无法确定是哪一个,但他们的投毒暴露了位置——”
格曼喘了口气:
“之所以肯定是大规模投毒是因为那个男人只是个普通人也没接触什么特殊物品,兄弟会没有针对他下手的动机。而且下水道连通着城市供水系统,若是兄弟会大规模投毒只能是通过污染城市供水来进行的。”
“目前我们周边都没有出现异样,是因为城市供水系统是分开的,受害者所居住的惠普顿区受另一个系统供水。”
“兄弟会在下水道的据点范围不会太大,下水道虽然没有常驻人员管理,但市政府会定时派遣工人来维护下水道,而现在也没有什么下水道工人离奇失踪死亡之类的案件报告,说明兄弟会还在尽力保持据点隐蔽。”
“那么他们瞒过工人进行祭祀和投毒靠的无疑就是结节之类的法术了,这种法术大范围施展的话要耗费巨量的材料和人力,兄弟会不过初来乍到,而且应该极度缺乏人手,不然也不会急匆匆地发展一群人生失意者来成为新血液。”
“而下水道工人也不大可能被控制,每次来维护的工人都是轮班制的,人数众多难以全部被控制。这就是为什么供水没有被完全污染,因为他们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了某一片区域。”
格曼露出得意的笑容:
“我恰好知道在下水道里有一个区域符合既有地脉节点,又有一个惠普顿区供水系统的条件。”
“不愧是格曼老师,用这么点信息就能分析出这么多。”
听完那么大段话,玛利亚由衷地赞叹道。
里面的很多情报修女也是知道的,但没有在第一时间就联想到,格曼却能快速地反应过来,无疑是能力上的差距。
“真是难得的夸奖……难得到我甚至感觉你在阴阳怪气……”
格曼虚着眼。
“不,是衷心的夸赞,我的确有很多要向您学习的地方——而且在您的眼中难道我只会毒舌吗?”
玛利亚认真道。
“那么我就荣幸地收下了这次夸赞,鄙人一定会再接再厉的。”
格曼故作地行了个礼。
直起身来时,他的表情已经变得正经。
“执行官在与异端邪魔对抗时,靠的可不单单只有力量,更多还是胆识和智慧。”
格曼迈步,敲了敲脑袋:
“调查是进行任务时不可缺少的一个环节,优秀的执行官也是一个一流的调查员,他要熟悉利用周边的环境,通过有限的情报来拓展出更多的可能——好好用好你的脑子,神祗有神祗的大智慧,凡人也有凡人的小聪明,未必高明但不会没用。”
“这算是在上课吗?”
玛利亚跟上老师。
“当是见习生涯的最后一课吧”
格曼隔着兜帽揉了揉学生的头发。
“最后一课?怎么回事?”
听闻此言的玛利亚语调提高,连挣脱格曼大手都忘了。
“嗯,你也和我执行了不少任务了,一些老手的实力都未必有你强,虽然在一些方面仍有不足,但已经达到成为正式执行官的门槛了,这次任务结束回总部我就会提交给你转正的报告。”
格曼笑道:
“怎么样高兴吧,你不是一直想摆脱见习成为正式执行官吗。”
“我要和你分开吗?”
修女语气急切。
“那当然——不会。”
格曼拉长语气。
“我理解你想要独立的想法,但如我所说,你在一些方面仍有不足,你可是我格曼唯一的学生,要是只有这种水平就出师岂不是败了我的大名。”
“所以别高兴太早,你和我一起的日子还久着呢,这只是你见习生的毕业,在我这可还远着——你要想早点离开我的话,那就努力学习吧,什么时候在我眼中够格了你也就能出师了。”
玛利亚低下头,兜帽垂落,掩盖住了表情。
“喂喂不用这么难过吧?!和我这种美男子在一起对你的眼睛也大有裨益哦。”
格曼露出被学生嫌弃的惊痛表情。
玛利亚灰色的刘海挡在视线前,悬起的心也落了下去。
真是奇妙的感觉。
无论是变身前还是变身后,修女都没体验过这样的心情。
在濒死绝望时未曾体会,在屠戮猎杀时也未曾体会。
刚刚那一瞬间,胸腔内跳动的心脏仿佛扭曲纠缠起来了一般,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玛利亚的右手搭上左胸,回味着心房的窒息。
这是心动吗?
不知道。
不想知道。
“才不是……”
格曼听到玛利亚低声的回答。
“嗯什么不是?”
格曼以为没听清,头靠的更近了。
“老师才不是美男子。”
这下听的清清楚楚了。
格曼:???
“你这家伙口牙!前面说了这么多,你就对这句话有反应是吧!”
神父气急败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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