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那个地方——悠二的眼前,只有一把不知道为谁准备的椅子,空荡荡的,分明空无一人。然而,目睹到这一幕的吉田竟然产生了渴望融入其中的冲动。
当少年用无比温柔的语气向某人开口的时候,吉田一度以为这六年来,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全都是在睡梦之中。现实中的他们还在同一所学校,身边明明还是熟悉的同学和伙伴,他们欢乐,他们玩笑,他们心欣相惜;而她们还在为喜欢的人争风吃醋,谁也不会退让,谁也不想认输,但无论怎么争,直到最后,两人还是会像好姐妹一样黏在一起。即便知道终有一方会落败,但那个时候,她们也已经约好了。不管少年选择的是谁,都一定要由衷地祝福对方。多么美好而又幸福的时光啊,没有谁要离开,也没有谁已经永别,尽管有时候会面对来自未知世界的风险,但结果都能成功跨越过去。仿佛整个世界就是在围绕着他们旋转一样。
吉田一美所期望的,一定会实现,并永远持续下去。她曾经也确实做过这番如此美好的幻想。
然梦,始终只是南柯一梦。
不管感情有多么真挚,无论曾经是多么的幸福,现实依然在前进,发生过的事情都不会改变。尽管试图努力百般逃避,可到最后,还是会回到悲痛的局点。
名为“夏娜”的少女已经死了,这是铁一般的事实。不止如此,因为她的死去,作为被凭依的平井缘,这个不被人记住的少女也一同消失了。吉田想起来了,那天在和坂井千草聊天,提到夏娜的时候,那位一向温和平静的少妇竟然少见的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她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呆呆地愣在了少妇的面前。是有什么想说的话吗?吉田不知道,只觉得心里不舒服,感觉空空的,就像一个人在毫不知情的状态下就失去了什么一样。
似有似无,空虚缥缈。
向着仍然对少女的事情说得滔滔不绝的吉田,她用像看着陌生人一样的眼神,茫然而又疑惑地这么问道:
“夏娜……是谁?”
那一天之后,吉田一直对此耿耿于怀,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安的感觉逐渐缓解。她开始安慰自己,少女只是出于某种原因,选择消除了自己在这个世上,那个作为“平井缘”的存在,而她本人,当然还处在安然无恙的状态。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决心远离红世的吉田没有太过在乎这件事,而选择了将平安的信任毫无遗漏地寄托在了少女的身上。
——“夏娜的话,一定不会有事的。”
是啊,她这么强大,不会认输,还要等着重要的人回来呢,又怎么会舍得抛下一切不管呢?更何况,身为区区一个普通人类的吉田一美,又能做些什么呢?她和“炎发灼眼的讨伐者”生来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自己对她的很多事情毫不知情,也无能为力,能这样交上朋友,并在背后默默祝福她,已经特别幸运了吧。
就是这么个天真而又可笑的想法。而这个披着无言的虚假幸福外衣的念头,也在她再次见到坂井悠二的时候,被彻底地粉碎了。
几乎是崩溃的嚎啕大哭,痛苦到近乎丧失神智。她无法接受这么一个残酷的事实,甚至无比地希望明明已经决定远离红世但还留着“彩飘”弗蕾丝的信物的她来代替少女的死去。
更可悲的是,即使她真的能够成为“呼来彩飘之人”,也什么都无法改变。吉田一美注定无法成为像“炎发灼眼的讨伐者”那般几乎能够承载一切的存在。
吉田能够理解那种感觉,以至于当看到悠二像是在和着臆想出的某人进行交流的时候,心中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自己当时的那副模样。
悲痛——对无法接受失去之人的执着与哀伤,而悠二现在的这份感情,远远比当时的自己还要强烈的多。吉田听过他讲述过自己的经历,说是进入了一个时间流逝与现实截然不同的虚拟世界。在那里,悠二经历了不知多少次的轮回,看过了一遍又一遍的同样的景色,换言之,他已经度过了无数次常人无法经历的人生。
但是,每一次的轮回,似乎都注定了一个同样的结果——那个受他深爱着的少女,无论如何都会死去。
强大如格尔昆这般的神明也无法信誓旦旦地信口开河,说自己能够永生。自然的定理是有必要存在的。坂井悠二不是不能接受自然生老病死的循环,但他实在无法容忍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少女自始至终都会作为火雾战士——因为火雾战士走向毁灭的结局。
时而凄惨,时而悲怆,时而……壮烈。
巨大自在式失控后,存在之力暴乱将会导致的生灵涂炭;在徒与火雾的战争中,压倒性的不利和必定败北的结局;无耻的敌人以身边重要之人作为要挟,要求的以命换命;为了掩护大部队撤退,保全大局的留守殿后;被多人暗示,眼中死死盯着“克库斯特”的狂热与佯装平静……
无论采取什么手段,什么应对措施,哪怕当悠二直接当着面告诉她“你不许死,你不用死,我还有其他办法”的时候,那个少女还是会心甘情愿地站在众人的前面。她很冷静,也有自己的思考,就是因为这样,“炎发灼眼的讨伐者”才会做出千篇一律的选择。
——“但是这么做,才是最好的办法。”
无数次类似的对话,无数次类似的回答,以及一模一样的慷慨淋漓。她不是被自己的宿业所困,完全就是出于自己的选择。一切都是因为她本人自己的意愿才下决心去做的事情。不存在为人强迫,也不仅仅是为大局考虑,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她的意志都不会有任何的动摇。
与此同时,悠二也见到了除少女以外之人的末路,包括自己没说上一句话的弟弟或妹妹,甚至是吉田一美。
有时候是残忍狡诈的使徒,有时又是卑鄙而不择手段的火雾,无数个世界线中,尽管次数不多,可是,坂井悠二曾经的朋友和亲人都或多或少被残忍地杀害过。
正因如此,现在的他才不想和曾经的友人有太多的关联,因为他已经真正的失去了最重要的存在了。这真不是所谓实力强到一定程度,一切就能一了百了的问题。事实上,世界上并不存在单凭力量这个概念就能解决一切的道理。理解了这一点之后,坂井悠二决定了,再也无法容许同样的悲剧在真实的世界中上演。
但即便怀着这样的决心,他本人也还是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坂井……”
拟造精神寄托,惶惶不可终日,于现实与虚拟的边缘麻痹自己,也许在悠二的心中,这个所谓的现实,也不过是一个将要经历的轮回罢了。
重要的人死去了么,那就等到下一次再好好保护她(他)吧。反正一切都是假的,他还可以重新来过。
“吉田……怎么了?”
然而现在,无论怎么逃避,都不会再有下一个轮回了。
吉田看他的眼神,就好像看见了之前的自己,可不过只是一片小小的影子而已。就算把那个时候的自己无数倍的放大,也只是眼前少年的一个微不足道的缩影罢了。他们两个人,终究还是不一样的。坂井悠二的目光已经真切到不能再真切了,好像他根本就没把眼前看破一切的吉田一美放在心上,只是很平常地应对。
“你每天……都是这样吗?”
“你指的是什么?”
“逃避现实……将真实视作虚拟……你打算即便是用再怎么折磨自己的方式,也要背负着痛苦活下去吗?”
吉田的声音已经饱含哭腔,她可不只是在为悠二的处境难过,更是为少年选择以这样麻痹自我的方式来面对这一切感到悲哀。她颤抖着手,令人感到发指,食指缓缓地指向了桌上的那个某人最喜欢的食物。
“真的要这样吗?”
“……”
“我认识的坂井——我喜欢的你,是遇到困难绝对不会逃避,不断迈步向前,为了朋友和家人,能够不惜一切也要挺身而出的男人。是这样的一个人,在六年前的危机中保护了我,选择了独自面对绝对无法战胜的敌人,同时也是这个人……在圣诞夜里,坦然而又愧疚地拒绝了我。”
泪水早已经将眼眶打湿。眼泪,顺着两行,从少女的面颊无声地滑落,尽管如此,她还是拼命地止住啜泣的声音。
“你现在这个样子……夏娜怎么可能会安心?”
对方无言,宛若石化一般僵在了原地,毫无反应。直挺挺地和吉田对视的目光也表现得呆滞缺乏高光,就只是圆睁着眼,没有情绪上的波动,也没有任何感情层面的起伏,仅仅是静静地,一声不响地立在那里。
吉田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两人就这么互相凝视着对方,仿佛时间已经将世界定格在了这一刻。而能够介入到这个静到几乎能听见对方起伏的心跳声的环境中的,则是从刚才来的时候开始就没怎么说话的格尔昆。
“够了吧……你就放过他,一美小姐。”
吉田一时间没有理解到话语中含义,当然这也在他的意料之内。格尔昆接着开口:
“举一个简单的的例子,譬如……一美小姐的心中排着第一位、第二位、第三位这样的人或事,你可以舍弃掉第二和第三,但要是连第一位消失了,心灰意冷的你还会惦记着剩下两位么?也许你会说什么次而求之的话。当最好已经消失,而且不再能挽回的时候,选择下位替代的心情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对于他来说,唯有那个人是特别的,是绝对无法替代的。他的情况就是,当第一位消失的时候,余下两位就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不是因为第二第三能够平白无故地在他的心中占据位置,而是因为正是有了第一作为精神的支柱,所以它们才能存在。一旦成为了‘逆理之殇’,就再也无法回头了。你要知道,坂井悠二是舍弃了什么才能和我签订契约,他选择签下契约的一刻,心中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当契约的初衷已经不存在的当下,到底是什么能支撑着他。他所需要的,是一个理由,亦或是一个寄托,一个能够让他勉强活在这里的‘某物’。仅仅依靠‘保护御琦市和伙伴’这样的理由,早已经无法支撑他走到今天了。就算这样很荒唐可笑,但事实就是如此,你就随着他吧。”
格尔昆深沉地叹了口气:
“毕竟,这小子是多么想着,某一天,自己能够和她亲切地聊天,可以进行着平常而自然的对话。但不管是对于‘炎发灼眼的讨伐者’,还是对于‘逆理之殇’来说,两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像正常的夫妻那样相处,根本就是一种可望不可即的奢望罢了,几乎不可能实现。不过,在无比清楚这一点的前提下,悠二依旧选择坚信自己要走的道路,他在你们都无法看见的地方无数次地努力过了,直到那个人真正离去的最后一刻也没有认输。大多时候,他嘴上说着的都是些无所谓痛痒的丧气话,实际上心里无时不抱有希望。所以说感情……不,人类这种生物,就是固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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