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悠二没有告诉她那些事情。他的选择是，将所有的悲伤与痛苦的经历全部埋藏在记忆的角落。
他认为，夏娜没有必要知道那些事情，也不应该知道。对于这位高洁的少女而言，无论是人性的劣根性 ，亦或是冠冕堂皇的正义，还是笑面刀背后的丑陋，都是足以动摇她内心本真的事物。这个世界上明明还有许多美好的事物，没有必要因为阴暗面的存在而耿耿于怀。更何况，在知晓了爱人所经历的悲剧之后，少女对他的感情可能反而还会成为一种负担。
被亲爱的人抛弃，被信赖的人背叛，悠二怎么可能将这种事情说出口。他不想，也不愿意看到重要的人变得自己一样，堕:落到失去自己的初心，舍弃自己最初的愿望，彻底改变外在的模样，甚至连内心都几乎扭曲。所以，他觉得这样自私而又极具讽刺意味的人，有一个就够了。
悠二同时也注意到，比起六年前，现在的夏娜也有了变化。那一份经常让人费解，总是把感情埋在心里的娇气已经有些收敛，她变得坦率了些，率直了些，但同时也更加执着了，该温慧的时候也绝不含糊，虽然有时候还会觉得害羞，但是喜欢的事情也一定会好好说出来，撒娇之余还总是粘着自己，活脱脱的就像是一位可爱的小贤妻。
可能是因为卸下了肩上的担子，让她感到轻松过头了吧？原本的她碍于自己火雾战士的身份，以及必须在类似养父的亚拉斯托尔前保持矜持和冷静的缘故，夏娜的感情一直鲜有外露。注意到这些的时候，悠二很是欣慰。毕竟不只是他，少女也会成长的。六年的时间，他们都能够成为更好的自己，但实际上，对于悠二来说就未必了。尽管他不止一次地想找回六年前作为那个单纯少年的感觉，可是无论他怎么尝试都做不到了。本不需要追求过于强大的他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个坂井悠二。是的，虽然内心最深处坚守的事物没有改变，但该如何守住这最后的一道防线，少年早已有了其他选择。
反观，她依然可以，再加上自己的信仰，不是愚钝的坚持，而是变得更加完美了，同时通过这段时间里两人的独处，能够让悠二逐渐回忆起六年前的人生。只有在夏娜身上，悠二才能看到当年的自己。
说起来，那个时候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呢？单纯，善良，甚至有些傻白甜，心思细腻而反应灵敏，可惜对感情方面却表现得十分的迟钝，同时因为实力不足的缘故，他在喜欢的人面前无法做到完全的自信。正因为这样，他才会一度将目光转移到另外一个少女身上，她善良而朴实，平凡而又惹人怜爱。但总归，他在感情的弯路上兜兜转转后，无法不去面对一个事实——
他有真正喜欢的人，有希望能够一直在一起的人。
想在一起，这份感情远大于一切。
这才有了如今的坂井悠二，而且，这是不管哪个处于世界线里的坂井悠二，都具备的完全的别无二致的共同点。
手很小，但手心的温度很温暖。
牵住恋人之手的时刻，悠二经不住这么想。
（接下来怎么办呢？）
生活会持续下去，像无尽的轨道一般延伸。
（不过究竟会怎么样，也没差。)
是的，因为要留念的是这掌心的温度，要铭记的是这幸福的微笑，要体会的是彼此之间的心跳，仅此而已。其余的一切，那些无关的风花雪月就随他去吧，怎样都好。
……
“悠二。”
“嗯。”
“有件事想告诉你，那孩子……三悠和你很像喔。”
“你们见过了？什么时候？”
“刚才你离开的一小会儿。说起来挺令我意外的。有点好奇，小时候悠二就是那样子的吗？”
“那样子？”
“活泼乱跳，用不完的活力，还有跟现在的你一样，动不动就说些让人发愣的大道理。”
“小孩子不都那样么——等一下，我可不记得自己有说过什么让人听不懂的话啊。”
“有啦，明明就有。”
“诶……”
“不过和现在一样喜欢关心别人，还十分坚强的这两点，倒是没什么两样呢。果然是对好兄弟呢，都一样是个笨蛋~”
“笨……唉，是是是，我是笨蛋。”
“嘻嘻，谅你也不敢不承认，谁叫悠二本来就是个木头脑袋呢？不过我很感谢这样一个呆呆的木头人哦，因为也只有这样的你，才会接受身为火雾战士的我吧。那个时候，我都以为自己已经消失了，是你救了我，对不？”
（救？)
悠二心中暗自苦笑。哪怕是在这个时候，听到这种话的他心里也依旧感到隐约作痛。现在的他其实是在弥补而已。在这最后一次，对于那些重要的人与事，他已经决定全都要好好守护住。另一方面，作为对自己冒然踏入生死边界这一罪名的代价，他向安普承诺不能随意透露那边的事情，加上为了确保世界的反面不为人知，他对她的复活编造了一个谎言。
悠二只是说，在夏娜发动“天破壤碎”的一刻，他利用了逆理神的权能改写了“献祭”这一前提，但是因为他的力量和亚拉斯托尔相差太大，所以尽管格尔昆也出手相助了，最后也没能彻底成功。最后的结果便是，解除了天罚神契约的少女失去了神智，但也因此得以存活，然后在悠二的照料下，一直到前阵子才苏醒过来。
幸运的是，这样的说法意外地博得了夏娜的认同。在格尔昆的推波助澜下，她也确实没有怀疑自己。可能少女也认为，自己还在这里明显就是悠二这一番说辞背后的最好的证据。
至于她为什么会认同，悠二则认为这是自己确实能够做到的事情，并没有任何夸大的成分，所以他觉得自己只是将没有“循理御座”干涉的结果说出来而已。在没有安琪尔干涉的前提下，即使要面对最坏的结局，他也确信自己能够做到，毕竟单纯地利用力量就能解决问题的这种事情，是“逆理之殇”擅长的。
但其实这并不是一个好的话题，现在的他们已经和红世说再见了。意识到这点的悠二迅速地将其撇开，不过想起来，倒也有一件事想好好问问她。
“那个……夏娜。”
“怎么了？”
（ 果然还是十分在意……)
他罕见地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渐渐加快。自从回到御琦市后，悠二就像把自己关起来似的，孤僻的生活方式和散漫的生活节奏导致了他的感情变得难以外泄。即便是吉田，有时候也难以与其进行一些简单平常的对话。
然而，在面对这惹人怜爱的，如脱水芙蓉一般的娇色时，心脏跳动的频率竟然久违的加快。越是觉得无法挪开视线，这种感觉就越是强烈，他仿佛忽然变成了六年前的自己，居然展现出了可能是腼腆害臊的一面。
“我说啊……关于圣诞节那天的事情，那个……你会不会……生气？好像那个时候我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然后擅自地离开……”
少年不知道的是，在他还没有把话说完的一刻，存在于两人之间的暧昧氛围顿时被不解风情的自己弄得荡然无存。
敏锐的感知力？让人赞叹不已的洞察力？那些东西有什么用，像个感情白痴一样。
所以不擅长聊天的结果就是这样——
“当——然——会——！”
这一声顿时把说错话的某人吓了一个激灵。少女面部顿时一阵抽搐，嘴角的弧度慢慢地歪到了一个让人深感极为不妙的程度，只见她耸拉着脸，偌大的火气烧的脸颊都微微发红。本来某人不说还好，但现在一想到这件事就觉得火大，而回忆起当时，随即越想越气的少女于是乎一把捏住他腰间的肉，紧接着很狠地拽了一圈。
“疼疼疼疼疼疼——！”
在某人发出悲惨叫声的同时，夏娜鼓起两腮，气呼呼地撅起嘴；
“这就是当时我难过的感受，给我好好记住了笨蛋悠二！哪有人在约会的时候把别人迷晕然后逃走的呀？！而且……而且还是在那种状态下……唔唔唔唔唔……羞死人了！悠二就是个呆子！什么话都不说一声，你觉得那样合适吗？当时的我可是找遍了整座城市，像个傻瓜一样绕了一大圈都没找到你，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笨——蛋——！”
“我知道啦我知道啦！能不能别捏了……！真的好痛啊！！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行不行？”
“反正你肯定是装的吧？现在的我可是个普通人哦，天下无双的‘逆理之殇’真的会被一个小姑娘捏疼吗？要不要再加点力呢~”
“我——说——啊！你这种手法是刻在肌肉记忆里的吧！卡梅尔姐就是这么教你的吗？痛就是痛，所以请不要——啊啊啊啊啊……！”
再折磨了某人好一会儿后，夏娜才极不情愿地松开手。
“威尔艾米娜没教过我，平时我都是和小白打架。这是一美告诉我的。”
“吉田？”
“她说是从恋爱剧里面学来的，女主人公不开心的时候，有时就会像这样……”
“啊，肥皂剧吗？你别看那种东——别别别别别！真的很疼……夏娜小姐饶命！”
看到他这副弱气又惊恐的可怜样，夏娜禁不住抿嘴一笑。有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个在喜欢的人面前表现得毫无气概的弱气少年，竟然是世人口里相传的那个恶魔使者。哪怕现在周围站着一票的徒和火雾，而且最大威胁的安琪尔就在面前，还用着老一套的方法厉声呵斥悠二的话，那恐怕围观的人也没有几个听得进去的。
所以说，其实也不需要刻意回忆起以前的样子，看看，这样一弄不就原型毕露了么？
没有变的，有喜欢的人在身边，当然不会改变。
悠二一边叫疼地摸了摸被夏娜捏疼了的地方，一边用委屈巴巴的眼神看着她。其实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了，用“捏”来形容是不是有些小巫见大巫了呢？
（这个力度……碾碎一些“磷子”都不在话下啊。普通人时期的夏娜就这么强悍的吗？)
正当对此而自发郁闷的时候，他顿时又茅塞顿开。
（啊啊……也是，和‘小白’打架原来是这个意思。糟透了，有那个‘虹之翼’梅利希姆作为陪练，夏娜作为火雾战士的底子自然而然的就比其他人高出好一大截了。)
娇气未褪，夏娜将双臂抱在胸前，视线转向一边，对悠二委屈的惨状毫不心疼，柔和的眉间挤成了一条缝，一副好像在说“哼，知道错了吗”的样子。
幸好邻家的小道上平时少有行人路过，不然哪怕是被一个人看到了自己的这副模样，在社会性死亡的同时，悠二简直恨不得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你也不是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我为什么选择离开……”
“之前不是挽留你了吗？我还以为你真的会留下来，差劲！讨厌！”
“我……我只是不想，什么都不留下，什么都不管的离开。一方面是因为……我答应过吉田，绝对不会欺骗，隐瞒她，而另一方面……”
“另一方面？”
“因为想急着变强……不想连累你们，还有……”
犹豫了片刻，悠二决定还是把那句话说出口。凝视着少女的双眼，他深吸了一口气:
“我想保护好自己喜欢的人。”
夏娜的眼神先是一惊，接着变成了忸怩，然后似乎又有些害羞和不好意思。奇妙的幸福感在她的心中蹦蹦乱跳，可她还是强忍着尽量不表现出来。
只见少女一言不发地靠近了悠二，并在对方略显尴尬和无奈的目光中，缓缓地踮起了一边的脚尖，小腿轻轻地朝对方踢了两脚。
“夏……夏娜？”
“吵死了。”
“我……我说？”
“都说了吵死了。”
夏娜的脸通红红的。不过由于两人的身高存在较大差异的缘故，加上本人的有意为之，悠二其实并不知道她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只是觉得夏娜的语气忽然变得很奇怪。
（还在生气啊，糟糕……这个时候要怎么哄女孩子来着？）
他努力地回想起在那边的时候，自己是怎么处理类似的境况的。结果显而易见——
（虽然如此，但是我完全没有经验啊！)
谁叫少年自己一次都没有成功过啊。
“悠二。”
把悠二拉回神的，是语气再一次骤变的夏娜。
“啊？嗯。”
“你现在很强了吧？”
郑重其事，认真而不含糊。注意到少女的语气没有了之前的舒缓和娇嫩，悠二下意识地打起十二分精神来面对:
“可以这么说。”
“既然你都这么强了……就别再像上次一样了。我……我也不是说要你的保护……什么的，怎么说我曾经也是‘炎发灼眼的讨伐者’，真是的……笨蛋悠二，少得意忘形。”
这样的说法好像不太准确。悠二无奈地想着。因为，他自己可是从来没有为这一身力量骄傲或是自豪过。于是乎，一时间他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这时，少女拉住他的衣角。
“我不要你变得有多强大，只希望你能待在我的身边。悲伤和痛苦我都能忍受，但唯独……不能离开，绝对不行。”
“不会离开的。”悠二推心置腹地回答，“从你获得了第二次人生开始，这份力量，就再也不为杀戮服务了。我会凭借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保护好这个属于我们两人的世界。如果说当年契约的时候为的究竟是什么，也许就是等待这一刻的出现。不过，即使现在的我不是‘逆理之殇’，也会单纯地凭借自己的力量保护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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