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作为答谢吉田今日陪同的谢礼，悠二请她在附近的餐厅享用了晚餐。随着夜色渐深，马路旁的街道上也逐渐亮起了灯光，并连同各式各样的建筑物上的霓虹灯一起，将整座御琦市照得灯火通明。
时候也不早了。悠二在心底提醒自己。
今天经历的一切，就当是一场于记忆的脑海中，一闪而逝的空虚梦境吧。
不需要去回忆，他会连同此刻的感情也一同遗忘。这便是最好的结果。
“已经这个时候了——很抱歉让你陪我这么晚，那么……我送你回去吧。”
“可以吗？谢谢。”
“没什么，一个人挺不安全的。”
不管是在哪个世界，让熟悉的女性朋友独自一人走在漆黑的小路上对于悠二来说都是一件特别失礼的事情。虽然市中心这边灯火辉煌，热闹程度可见一斑，但是远离城市内部的吉田家并非如此。想到少女即将走在那个连照亮边路的夜灯都少的可怜的路上，悠二怎么可能不担心。
最后在超市买了些日用品，又耽误了一些后两人才离开。在护送吉田到家门口后，悠二和吉田互相简单地道了个别。而在目送吉田进入屋内的时候，悠二发现对方又一次回过头，朝自己挥了挥手。
（谢谢。)
直到完全确认了对方已经安然无恙地回到家的时候，悠二才勉强松了口气。
他想起之前还提醒过吉田，最近御琦市的外围出现了许多不速之客。一路上悠二甚至曾第二遍提起这件事，还刻意提醒了她一番，可吉田仍然一副轻松的模样。
——“没关系。”
回答显而易见。
“是你的话，一定可以保护好我的。”
“吉田……”
唯有这句话，悠二始终找不出半点反驳的理由。除了直呼她的名字，少年什么也说不出口。
充满了无限的信任与期待。那个少女相信如今的少年已经具备足够的力量来守护好自己深爱的一切——尽管他曾经一败再败，直到在命运造化的爪牙下，内心的防线溃不成军。
就像另外一个少女始终深信着的一样——
悠二的话……对，一定能做到。
未来与希望。
（要守护好你记忆里的美好之物——我对你立下的誓言里，无疑也包含在内。）
绝不会辜负你，绝不会辜负你的愿望。
无限月读的最后，坐落的是仅此一人的守望者，一个为了所爱之人的承诺，不惜一切也要苟活在世上的可笑男人。
“看戏看够了？”悠二没好气地说道。话锋指向的当然是一开始就在的某人。
“喂喂……你不会真的希望我揭穿一美小姐吧？其实……你不是挺享受的么？”
吊坠外形的神器随着其中魔神的意志晃了晃，发出了懒洋洋的，更是充满了戏谑感的声音。
“差不多得……呼——我说啊，撒旦先生看着自己契约者被感情烫昏头的样子真的没有一点在乎的感觉吗？活该你邋里邋遢了这么多年。”
“关我什么事……我只是指出道路的引路人。就像以前一样，我把你可能经历的旅途给你一处不漏地标记出来，走还是不走这种事情，还不是取决于你一个人？这场梦的真相明明就显而易见，就差直接把答案盖在你眼睛上了。”
“责任感为零的家伙……如果有一天，敌人用类似的方法迷惑了我，到那时你会怎么办？”
“我还能说什么？要真有这种情况，就只能说明她在你的心中就是一个易碎的梦罢了。但凡是个会用幻术的家伙就能利用她的幻影打败你，也真是有够可笑的，难道在你的心中，她就这么‘无足轻重’么？”
就是因为太过重视，所以有时候才免不了极具讽刺意味的轻率。用物极必反来形容，大概也是同样的道理。
悠二离开吉田的家门口，独自一人走在漆黑的小道上。互相交易的两人继续展开了对话。
“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你要给我重来的机会。从第一次开始，你就一直这样。而且你很清楚，我一定不会拒绝。”
“追求强大的力量是要付出于与之相当匹配的代价。客观上来说，是为了让你快速地变强，在面对真实的未来之前做好充分的准备。在你们第一次走到最后的时候，我就已经察觉到夏娜隐含的结局了。所以为了让你清楚何为事实，我才希望你经历一遍又一遍，但当你能够做到和我一样，一开始就吃透了结局的时候，我将关键性的选择权交给了你。你觉得自己所经历的一切真的完满吗？那个结局形成的方式有无数种，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同时我也希望知道得知如此真相的你，那一刻，是否还能够保持当初的那份单纯与天真？”
事实证明，悠二还是将选择的权利当作了一张张通往前方未知道路的车票。结果不言而喻。
真没想到，这个世上还有人被做梦这种可笑的谎言欺骗，甚至还一度以为眼前的一切就是自己在脑海里事先备份好着的幻觉。
“但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对，而且我当然知道你想要什么，也十分清楚你是为了什么才渴望变强。如果在第一遍结束的时候我就终止，挽救一个还未陷入疯狂的你也许为时不晚，但是正因为如此，我相信，你才会失去更多。”
“你难道想说，没法拯救她的我已经勉强算得上成功了？”
“你想多了。”格尔昆叹了口气，“你确实没法拯救始终身为火雾战士的她，事实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但是……”
悠二心里一惊。
——“并没有说明，你就一定无法救下身为‘夏娜’的少女。”
“什么意思？”
“悠二，夏娜是可以活过来的。”
“什……”
格尔昆平静地说出的这句话，比任何所能听到的话语都要有冲击力，干枯而贫瘠的心境，着实像忽然间凭空掀起了一层滔天巨浪。就像早已老旧生锈的齿轮重新转动起来，焕发新生一样，心中破灭的希望旧火重燃。那一刻，他拼尽全力地向那一株立在沼泽上的稻草伸出了伤痕累累的手。事实上他并不在乎这份希望的背后是否只是让他的心灵又一次破碎的残酷事实，就像今天的那可笑之梦一样。悠二只觉得千真万确，他选择坚信自己的愚蠢——格尔昆，绝不会欺骗自己。
“混账……你怎么不早说！”
“所以才说不能告诉你！冷静点——！”
早已经预想到这家伙听到这个消息后可能会发疯的样子，倒不如说一下子还没逼问自己已经是千幸万幸了，但是——格尔昆咬了咬牙，先是慢陀陀地小声念叨了几声，然后才极不情愿地说出实情:
“人类的传说中，曾经描绘过一个生与死之间的边界，这个地方事实上是存在的。不过，那里并不只接纳死去之人的魂魄，还有火雾战士和红世之徒。记得以前叫你收纳的那一缕弱小使徒的魂魄吗？你也知道，那是属于死去的使徒灵魂的，存在之力残骸。本来那些东西放着不管也会马上消失，具体表现就像燃烧的火星一下子熄灭一样。但其实它们并不会真的消失不见，最后都会在掌管生死边界之人的引导下前往边境之处，等待前往下一个轮回。”
暂且平复了几分激动的内心，悠二重新冷静下来去思考格尔昆的话语。无疑，他提到的是那个名叫“戏睡乡”梅娅的红世之徒。但是悠二很清楚，这种案例根本不可能作用于身为火雾战士的夏娜身上。
格尔昆一眼看出了悠二的疑惑。他道出这个实情其实也是在于自己的一念之间，本来以他作为神明的立场，做到这一步已经是越权，严重触犯了神之间一直默默隐瞒的禁忌。
告知生死边境的存在，是一句就算是逆理之神，也不能让生者知晓的讳言。即使对方是自己的契约者。
“当然也不是让你傻傻地找到小姑娘的魂魄，然后做个套皮的事情，这是不可能的。且不谈这个做法可不可行，就说那些还守在生死边界的灵魂，怎么可能只用成千上万来形容。这种做法简直比大海捞针还离谱。”
悠二强行抑制住内心可以说得上无比激昂的情绪。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会拼了命去争取，哪怕最终的结果是消耗掉自己的存在。
“你确定她的灵魂还在?我只要做法。”
“当然——其实很简单，去到那里，然后拜托管事的家伙就行。”
“在哪？”
“急什么？你就算找遍世上的每一个角落都找不到的。那个位于世界反面的地方，你只有通过实力达到神明级别的存在，运用权能的强制力进行连接才能去到。其实如果你想去，现在就可以出发了，依靠的权能是身为逆理化身的我无疑可以轻易地做到，换别人就难说了，但是……”
“需要什么代价？”
悠二抢先一步道出格尔昆的话语。已经到了这一步，他说什么都不肯放弃，纵使格尔昆不答应自己，他也会用属于自己的方法找到那个所谓的位于世界反面的地方。
以“天煞逆魂”为名讳的魔神，鲜有地向自己的契约者提出了真正意义上的警告。哪怕是让他直面理之神“启示文理”，也不可能如今天这般严肃。
“用循理神的话来说，要是重生一个已死之人，那世间的万事万物都会因为这个莫名出现的存在发生改写。如果只是一些无法形成气候的小角色，像之前的梅娅，奥托斯格那家伙根本不会在意。但是这一次，你要复活的是‘炎发灼眼的讨伐者’，大魔神‘天壤劫火’的契约者。她的重生无疑会与之前发生的一切重新联系起来，对这个世界造成肉眼可见的影响。到那时，你觉得‘循理御座’会坐视不理么？”
关于格尔昆警告中的寓意，他甚至先一步领会到了。从一开始，反抗命运这种事情，就意味着向世间之“理”高举向天叛逆之剑。煽动背叛，悠二早已经做过无数次。对于这项严厉的拷问，悠二不过是用轻描淡写的态度一语略过。
不会放弃——
“如果是为了她，我会做到的，哪怕是要做到改变世界的地步，也会做到。”
这是誓言的一部分。
“即使不依靠强大的力量，也不使用锋利的刀剑，也有我能够做到的事情。”
经历了神明目睹的一切之后，少年得出了答案——
“掌控足够的力量，亦或是没有力量，也许都不重要。”
这并非是完全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思考问题，而是基于客观事实得出的结论。
人的身边可以有着陪伴余生的忠贞伴侣，拥有美满而又幸福的家庭，尽管他们个人并没有掌握强大到足以守护每个人的力量，然而就是这样平凡而普通的存在，却能和属于自己的美好终身相依。
他们有些人不会因为意外和命运的作弄而失去谁，也不会由于自身肩上扛着的负担或累赘向深爱的人发出沉重的叹息，最后甚至能够安心地，微笑着向所爱的人说出告别。不会得到任何的赞颂，也不会享受他人羡慕的眼神，但在这段短暂的人生中带来的慰藉，却已经足够。这样的人生，了无遗憾。
“如果‘理’注定了她至今为止背负的命运，那么这一次，就由我来——”
历经沧海桑田，经历了无数的痛苦和挫折，许许多多重要的人一次又一次地在少年的眼前消逝。伤口还未愈合，像刀，像剑，都还扎在那里。有时阴冷的雨天还仿佛慢性的毒药，腐蚀着他几乎熄灭的内心。
但若有希望，这都不必在乎了。与其在悬崖边上展望千年，不如在爱人的肩头痛苦一晚。
（这片天空之下，也许容不得你我的存在，但我会和你在一起。）
已经不再需要强大的力量了。名为“坂井悠二”的少年，将用自己的方式，将不完美的结局变成自己所期望的样子。尽管他依旧忘不了过去发生的一切，但是生命当中骤然发生的疼痛，不过是固有的喘息。
因为，希望，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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