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言一直挂在颈上,贴身放着的桃木符,此时变得炙热起来。烟火完全落下的时候,她缓缓回头。柳虔自知自己的小动作太大,被苏言发现了,知趣地把脖子缩了回来,拽着韩翊不见了踪影。
烟火俱落,明月当空,万物俱寂,只余清风。
黑暗中隐隐看见一个高挑的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见苏言回头,像是见了鬼一样飞快逃走。
苏言哪里肯放他走?于是拔腿便追,无奈裙装收腰收腿,裙摆也窄得很,根本无法放开双腿大步奔跑。苏言暗骂一声,又不能现在就把这衣服脱掉,心急如焚,竟提了嗓子张开樱唇大喊道:“你个混蛋给我站住!”
四周太黑了,他的脚步又太轻,她看不见那人是否停下来了,于是放声大喊:“你要还当自己是个男人就给我回来!”
那人又缓缓地从巷口拐了回来,走得很慢,叫苏言等得有些着急。
“送我这么难穿又不方便的衣服,你真是脑子进了水。”这一回苏言知道他听得见,于是声音小了很多,“也不知道你是什么品味,我一向不喜欢穿这种衣服……”
“挺好看的。”他声音有些嘶哑,却还是那个熟悉的,动听的声线。
苏言叹了口气:“看来不光脑子进水,眼睛还瞎了。”
“今天过年,以前的事儿我今天不跟你计较。那两个脑子跟你一起进水的家伙费尽心思把我叫出来了,你就是这样对我的?你刚才想要跑掉吧?”
“没想到你薛逸尘还有胆子这么小的时候。”
月光越发明亮起来,照在苏言那身水蓝色的裙装上,竟反射出柔和的白光来。那光几乎将苏言笼罩,薛晓看不真切她的面庞,唯有那双圆溜溜的,有点像猫眼睛的眸子,他看得清清楚楚。
“这不是被母老虎吓得吗。”他下意识调侃道,“不过今天母老虎是怎么了?化作人形了?”
说罢,薛晓转身要逃,可苏言知道自己现在追不上他,也就没有动,只是那样凝视着他。
明明只有几天没见。
“你还好意思说我,大过年的还穿一身黑,跟乌鸦似的,在夜里叫人看都看不见。”
“在北方,这叫老鸹。”薛晓指指自己,笑道。
苏言忍不住也“噗嗤”笑了,向薛晓走了几步,可薛晓却往后退了几步。
“干什么?”
“怕母老虎扑上来咬我。”薛晓小声说道。
以前苏言总是一副男孩子相,薛晓也就没有太在乎这个,可现在不一样了,穿了这群装,苏言身上竟平添几分女人味道来,叫薛晓有些不适应。
他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刮子,他是嫌钱多了还是吃饱了撑的,给一头母老虎买什么裙子呢?等她成精化成人形吗?
可是当薛晓看到苏言,他又不这么想了。
薛晓虽然这些年在世间浮浮沉沉,摸爬滚打,情商也被迫练得很高,可很少人知道,他薛晓在和老师相处的那几年中,还被老师评价为“沉默寡言的闷葫芦”。
薛晓觉得他在苏言眼里一定是个花言巧语的骗子,不管跟男跟女跟老跟少都能混熟,且定惹下过什么风流债——毕竟自己家里有一个前京城花楼头牌,可是他自己知道,就算是柳虔那个家伙也比自己情史丰富。
他有点不敢面对苏言。苏言很单纯,单纯到嫉恶如仇,单纯到可以在任何时候路见不平。苏言也很天真,天真到以为这个世界就是善恶分明的,以为黑即是黑,白即是白,谁对她好她就掏心掏肺地回报,谁对她坏她就全心全意地恨。
那像他这样对苏言好也对苏言坏的呢?薛晓不知道苏言会如何对待自己。
他起初把苏言看得跟柳虔,跟韩翊一样,都是萍水相逢又志趣相投的朋友,彼此间随意就好,可他忽略了一个事实:苏言还没有强大到可以像柳虔,像韩翊一样可以在这乱世中保全自身。若是一般人他也就不去管了,可薛晓认为苏言家门不幸,恩人受难,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慕容杰北上,第一个攻打并不相近的凡城是为了什么?因为有地理优势,易守难攻吗?是因为凡城物资充沛,人民富足吗?不是的。
那是因为慕容杰听闻他出逃多年的小皇弟暂居凡城啊。
谁料当时薛晓不在城中?那么,慕容杰的矛头肯定就转向了陈府。
薛晓越想越害怕。他害怕苏言知道自己对她的好都出于愧疚,他害怕苏言恨他,他害怕苏言知道真相。
越害怕,他就越想逃。薛晓心生退意,想着赶快一走了之算了,可不曾料想,一只带着些凉意的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薛晓向来穿窄袖夜行服,这样方便动手,广袖衣服对于他来说有点碍手碍脚,可这样一来,苏言抓他的手就极方便了。
苏言估计也是一时着急没有注意那么多,抓着他的手,自己脚尖发力,一跃上了房檐,拉得薛晓也跟着上去。苏言一屁股坐下,没有在乎自己穿着裙装,而不是以前那耐脏耐磨的陈家制服,这一坐怕是沾了不少灰土,她也不甚在意。
出乎意料的,苏言的手有一点点凉,也许是因为在夜里站久了。她的手很小,手指大概比薛晓的短上一个指节还要多,薛晓甚至觉得自己可以把她的拳头完全包在掌心里,苏言的手背细嫩白皙,手心和指腹却满是厚厚的茧子。这样细致的感受,对薛晓来说,还是第一次。
薛晓有些尴尬地清清嗓子,苏言大概也终于想起男女授受不亲来,那只微微带着凉意的小手,就像一条惊慌失措地小蛇一样,“嗖”地溜走了。
人就坐在身边,薛晓反而平静了。既然都这样了,那苏言应该没在恨他吧。
没料想,苏言开口第一句便是:“我还是很讨厌你。”
薛晓心里砰咚一声巨响。
“但是我大人大量,早不怪罪那么多了。我现在唯一觉得你做得过分的就是叫我先走。我就那么弱,总是拖你后腿不成?”
这一番话出来,薛晓心里那块名为“恐惧”的大石头可不止是落了地,它简直是碎了一地。
“你没拖我后腿,只是我有些私事跟他们说。”
苏言忽然不说话了,半晌,才小声说:“你……真是王爷?”
薛晓一愣,点点头。他把这茬子事给忘得干干净净,现在被苏言提起来,他又慌了。苏言会不会怪自己骗了她?
可苏言只是自言自语一样说道:“我还以为王室的人都像那年到我们府上来的那六王爷一样嚣张呢,原来还有你这样不愿意叫人知道身份的。”
苏言说着,薛晓看见她在盯着自己,猫眼睛一样圆溜溜的眸子闪闪发亮:“这么说来,我身边可是个有身份有地位的王爷呢。”
“咳,别这么说。你可别指望他们能有人听我话,我现在身上连块令牌都没有,况且朝廷上下已经没几个认识我的了。”薛晓觉着有点尴尬,把自己的脸埋在厚厚的围巾里。
苏言闻言笑了,笑得薛晓莫名其妙:“我饿了,你有没有吃的。”
真是语出惊人。
“你别那么看着我嘛,要怪就怪枫诚和子陌那两个二百五,我饭都没吃,就把我拉出来了。我临走前拿了个鸡腿,都被他们弄掉了,柳虔还抱怨我把油蹭在他身上。”
薛晓一愣,然后“噗嗤”一声笑了:“你呀,真当是,叫我无话可说。”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袋子还冒着热气的叉烧包来:“别老吃你那桂花糕,桂花都快把你腌入味了。尝尝这个。”
苏言靠近他,从他手里夺走叉烧包,一缕碎发拂过他的脸颊。
桂花还真把她给腌入味了,那头发上都沾着点桂花的甜香。
薛晓不敢乱想,只好把目光移到她那塞得鼓鼓的脸颊上,看着看着,又被逗笑了。
“吃相真丑……哎你等会儿,我也没吃饱呢,你给我留点儿!”
“不行不行!不许跟我抢!”苏言护食地把叉烧包往怀里一抱,真叫薛晓无可奈何。
薛晓于是叹了口气,说道:“原来你不想吃荷花酥……”
苏言一听糕点眼睛都亮了,赶紧把怀里的叉烧包放下,推给他。薛晓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他之前小心翼翼保存的,害怕弄碎的荷花酥:“快吃,这个是大梁最有名的糕饼铺子卖的,我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的。”
荷花酥入口,酥松无比,在口中化开层层香气。苏言这回知道细品了,一改之前的狼吞虎咽,细细咂摸着口里的糕点。
薛晓觉得自己应该再带壶茶来,吃顿夜宵算了。
薛晓也捏起一个荷花酥,在苏言不甘心的目光中放进嘴里。起个大早排队果然没错,银子花得真是地方,这荷花酥,当真好吃。
远处主街道上,人们都回家过年去了,也有行人依旧留在街上闲逛的。舞狮的队伍,唱戏的班子早已收班,这番景象竟油然生出几分宁静之感来。薛晓抬头望月,又看看已然困倦的苏言,小声道:“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只听苏言软软说了一句,竟是靠着他睡着了。薛晓一怔,顿时僵硬得不敢动弹,就那么让她靠着。
不管怎么说,先等她睡熟了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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