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她终于回来了。
在地下城的时候，她时常失眠，总是半夜醒来点上灯，翻阅薛晓的札记，直到困倦袭来。但在这里，苏言能够无比安心地睡觉，连梦都没有做。
那是因为苏言深知，她和她的至亲只有一墙之隔。
待到她睁开眼时，阳光早已热情地透过窗户洒在了地上，她坐起身来，一套干净的暗红色制服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头。
苏言随手拿起衣袍来，将脸整个儿埋了进去，深深吸了一口气，鼻腔里便充满了太阳那温暖而令人安心的味道。
苏言简单地洗漱一番，随后换上了制服。那暗红色的制服比她之前穿的轻薄不少，是她久违的夏装。
地下城没有分明的四季，若不是看见这夏装，她几乎都想不起来现在应该是初夏时分了。对她来说，天气是忽然变得炎热起来的。
这个时候大多数人都应该穿上轻纱了，果然在军营中还是要更苦一些。
苏言走出自己的房间，正巧碰见端着饭菜的陈温。陈温看见她，将薄唇弯出一个温和的弧线。
“才起来吗？先把早饭吃了吧。”陈温说道，跟在苏言身后走进房间里，将手里提着的篮子放在檀木桌上，然后把饭菜拿出来。
他带来一碗绿豆粥，加上两碟爽口的小菜。苏言道：“多谢三哥！”
陈温笑着对她点头，算是答应了。若是他这副样子叫旁人看了去，人家定要啧啧称奇——除了苏言，大概全天下没有第二人能看到他这副温柔模样。
绿豆粥在她口中甜丝丝地漫开了。砂糖的量也正合适，融在粥里，化成了苏言喜欢的甜度。兴许是因为今天天气很热，陈温特意将碗放在井水中浸过，绿豆粒和糯米都是冰冰凉凉的。
真当是消暑利器。
苏言一边吃，陈温一边缓缓开口：“你可真是让我们好等……”
苏言缩了缩脖子，自知理亏地小声应道：“对不起。”
“说吧，这几个月……你去哪儿了。”陈温托着下巴，双眼直直盯着她。苏言知道三哥这样看着她准没好事，于是她一边在心里提防着陈温，一边迅速回想柳虔之前与她串好的口供。
“我去肖旭牢中探望他，正巧遇到有人劫狱，那人身手高过我，且还有同伙，于是就被打晕，醒来后发现自己在慕容韵营中。”苏言顺畅地答道。
“据我所知，那天来劫狱的人是肖夏。肖夏是慕容杰手下的一员武将，照理说你应该被慕容杰带走才是。”陈温语气依旧温柔，但说出的话却渐渐变得犀利。
苏言如临大敌，脑子转得飞快：“我还以为三哥你早就知道慕容韵和慕容杰联手的事情呢。”
“当然知道，但慕容杰那边有人一直想要抓住你，他没理由把你让给别人。”
见这招无法让陈温信服，苏言于是使用出她的杀手锏。不论陈温此时有多生气，多难缠，只要苏言使出这一绝招，他必然会放弃追问和刁难。
“我真的不清楚……我只是被打晕带走，醒来之后就在慕容韵营里了！我被软禁了这么长时间，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事情！”苏言算是豁出去了，撒泼打滚无所不用其极，而她不知道的是，这正是陈温所期待的反应。
一个成为俘虏的人，能活着回来就已经是福大命大了，哪里还能知道那么多事情？这种“不知道，不了解，不清楚”的态度，才是她应有的正常反应。
“薛晓又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跟着你们一起回来了？”陈温换了个话题。
苏言吃光碗里的绿豆粥，擦擦嘴巴，抬头看着陈温：“是我让他跟来的。”
陈温挑起右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柳枫诚应该也同三哥说过，若没有薛晓，他绝对没办法将我毫发无伤地救出来，”说到这里，苏言顿了顿，声音放缓了些，继续道，“还有就是……我觉得三哥你需要一个帮手。”
“你应该知道我和那薛晓素来不和。”陈温微微皱起眉头。
“当然，但三哥你一个人做一支军队的企划，处理五万多人的事务，实在是太辛苦了。劳累太久的话，身体会受不了的。”
陈温摇摇头：“我没问题的，我不需要任何人来帮我做我的分内事。”
苏言深吸一口气，带着些怒意，声音也提高了一个八度：“你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明白，那些事情根本不是一个人能够毫无压力地做完的啊！”
陈温怔愣着看向自己的堂妹。几个月不见，她似乎变得更加成熟了。陈温想象不到苏言到底遇到了些什么，但他能感到，她周身的气场比之前要强大得多。此时，陈温就被苏言的“气场”镇得静下心来，认认真真地听她说话。
“我本来也讨厌这个人——其实现在也不喜欢他。但我不得不承认，薛晓很聪明。三哥所顾虑的那个敌军军师叫吴空，有资历有才能，看人的眼光也是一绝。虽然三哥也是同龄人之中的翘楚，但是三哥你也只比我大两岁。”
“三哥一个人和那种老狐狸对抗的话，会吃大亏的。”
陈温沉声道：“我不会输给任何人，我也不想要任何人来帮助我。”
“三哥……虽然很对不起你，但这一次我和大哥都站在薛晓这边。大哥昨天来找我了，他说他很希望薛晓能够留下来。陈家军正值用人之际，若是每日都有人才到莲都来，大哥会来者不拒且十分高兴的。”
陈温没有说话。
苏言看不透三哥的心思，而她的心脏也在胸口中无法控制地砰砰直跳。
“罢了，你好好休息吧，我也不为难你了。”陈温叹了口气，伸出手臂抱了抱苏言。在一瞬间，苏言感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了，却又很快恢复了平静，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若不是因为慕容杰的叛乱，他们兄妹四个也许一辈子也不会这样看重彼此，一辈子也不会流着泪拥抱在一起。没有战争的话，陈墨也许会普普通通地做一辈子涔北都护，陈峰会做一名将领，率领军队镇守边疆，陈温也许会继承陈升的家业，留在凡城。
而苏言，大概也会像每一个普通的女子一样，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人，普通而又平凡地度过一生。
看着陈温离去的背影，苏言心中忽然涌出许多复杂而莫名其妙的情愫来。
在这几个月里一定有不少新兵加入陈家军，他们一定只在她的三个表哥和她熟识的人嘴里听过“苏言”这个名字。老兵们也许久没见她，尤其是原来跟着她打仗的那些下属。苏言决定去屯兵场看看——虽然她的确是离开过很长一段时间，但她还坐在这个名为“将军”的座椅上。
苏言从来都是一个说做就做的人。
距离正午还有约莫一个时辰，苏言于是将翊华别在腰间，将竹叶镖挂在脖子上，顺便带上了能让她在军队里畅通无阻的“陈”字令牌。这么久没在莲都之内走动，她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
于是，不到半柱香的功夫，正在练兵场上操练的士兵们就见到一个身材娇小，长相清秀，腰间配着一把沉重大剑的少女出现在高台之上。
那是可以俯瞰到整个练兵场，以及紧挨着它的屯兵场的高度。
正在操练士兵的人竟然是宋宇。这让苏言小小地吃了一惊——在她的印象中，宋宇还是那个不善武艺，清瘦却异常乐观的少年，尽管宋宇只比陈温小上几个月，可苏言还是习惯把他当作晚辈来看。
陈家军在前往莲都的路上遭遇了伏击，而这个宋宇，不仅不慎叫俘虏逃之夭夭，还要周围的士兵费心去保护他。
在那之后，苏言由于种种原因，没能和他好好聊天，也不知道他的变化为何如此之大。这才过了短短几个月，可苏言却感觉他们两个之间有好几年没见。
待士兵们暂停训练的休息空当，苏言下了高台，朝着宋宇走去。宋宇见她朝自己走来，连忙迎了上去，脸上绽开了带着些许吃惊的笑容：“少侠！你怎么来了？”
“这队兵以前可都是我的部下。”苏言说着，对坐在一旁的士兵们扬了扬手，算是打了招呼。
宋宇把他们叫过来，苏言这才发现，这其中少了不少熟悉的老兵，多了许多新面孔。
“小张，杜叶，十六……这千骑队里缺了不少人啊。”苏言扫视一圈，喃喃自语。
宋宇听了，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陈二哥亲自率了一千精兵出去，回来的还没有原先的一半……”
苏言忽然沉默下来。
二哥断臂，兵士死伤，都是因为她。如若没有她苏言，这些人也不会白白地受伤，白白地死掉。
宋宇似乎察觉到了苏言的低落，还有她与士兵之间的隔阂。宋宇认为他有必要在苏言离开后向士兵们解释一番——无论是陈峰断臂，还是士兵死伤，那些不幸的事情都并不是因她而起的。
但现在，宋宇认为活跃气氛更加重要。
“少侠，我也要偷偷下功夫的！今天就让我和你切磋切磋吧，请多指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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