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天色渐亮,地下也亮堂起来。一声鸣钟响起,随后全城的灯火都被点亮,星星点点的火光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驱逐。长期住在地下城的人起得比旁人更早,睡得也更早,全城灯火通明之时,城市也就开始运作了。
苏言走出房间去,见柳虔和韩翊早已等在门前。苏言道:“这是……”
韩翊笑道:“知道你今天要走了,等薛晓做完饭,我们好好吃一顿。”
苏言跟着两人走到正厅,听见炊房里传来锅铲与铁锅刮擦发出的声响,以及食材下油锅时发出的“滋啦”声。没等多久,糖醋排骨,清蒸鱼和散发着辛辣香味的辣椒炒肉就被端了上来。薛晓又打了五碗鸡汤来,这才算准备完毕,擦着额上的汗,说道:“去叫丹姐起来吧,吃饭了。”
“喂喂,早饭这么丰盛真的好吗……”苏言看着那一桌散发着诱人香味的菜肴,嘴上这么说着,肚子却已经咕咕叫起来。
丹姐走出房间来坐到苏言旁边,毫不客气地动了筷子,其余几人见状,也迫不及待地开动了。
“因为小丫头旧伤未愈,所以我们一直没有吃顿好的,都是韩翊做饭,今天我下厨,正好做送行宴。”薛晓坐在苏言对面,将一块糖醋排骨夹到苏言碗里,笑着说道。苏言甚至怀疑,几个时辰之前在一片黑暗中点着蜡烛挽留她的,是不是另一个人。
“我还从未见逸尘下过厨,没想到手艺这样好。”韩翊又给自己盛了一碗鸡汤,笑着说道。
“也就凑合吧,”丹姐瞥了一眼糖醋排骨,“我在京城做头牌艺伎的时候风光无限,什么好菜我没吃过?这还差远了。”
“诶?丹姐还做过艺伎?”苏言还是头一天知道丹姐的模样。丹姐长得美艳,身材高挑却不失窈窕,皮肤细嫩白皙,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丹凤眼,那是丹姐的标志。她说自己有西域血统,祖父是从西域迁来的外商。
薛晓点头,看了一眼丹姐的表情,见她没有不悦,这才说道:“我原来在京城的时候见过丹姐。丹姐能歌善舞,会弹胡琴,当时是全京城最有名的艺伎,是招香楼的一棵摇钱树。后来招香楼的老板惹上了官场上的人,楼被砸了,妓女能逃的也都逃了,可丹姐因为太出名,没有逃掉。”
“所以最后是这小子把我从官僚手里赎出来的。”丹姐接过话茬道,“我都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救我。也不知是脑子进水,还是一时兴起。这小子在当时的京城可是……”
丹姐话还没说完,就被薛晓打断了:“我当时在京城混饭吃,丹姐帮过我的忙。”
丹姐一摊手:“你看,我每次问起来他都这么说。”
“我和逸尘可是老相识了,这家伙原来也做过刺客,”或许是见丹姐开了头,柳虔也开始回忆过去,“我们就是在地下城的刺客市场认识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后来不肯干这行了,非要去帮人家偷东西……”
“你也闭嘴。”薛晓白他一眼,“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柳虔怨恨地瞪了他一眼,听话地夹起一大块排骨来堵住自己的嘴。
“这半个月,承蒙你们照顾了。”苏言说道。
丹姐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起身离开,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拿来一壶好酒,给自己满上一杯,又倒了一杯放在苏言面前:“要谢就喝两杯再谢。”
“丹姐,我就不喝了,一会儿还要赶路,”苏言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薛晓,“还有就是某人说过,女孩子家少喝酒。”
薛晓清了清嗓子,忽略掉丹姐甩过来的一记眼刀。丰盛的菜肴很快被一扫而空,韩翊将满桌的碗盘收拾干净,随后又包了些药草塞给苏言。苏言皱起眉头,在心里叫苦不迭——回去之后也要吃这般苦涩的药。
几人送她到地下城出口,苏言看着这几个好友,心中百感交集。下次再见,又不知是何时了。
薛晓带着苏言走出城去。许久未见天日,冬日明媚的阳光让苏言一时间睁不开眼来,她呼吸着地上新鲜的空气,感觉浑身充满了活力。
薛晓不知从哪儿牵了两匹马来,和苏言一同翻身上马。身下马儿健壮无比,肌肉在黝黑的皮毛下跳动,定是以上好的饲料投喂。苏言与薛晓并排而行,挥动缰绳向东飞驰而去。
微微清冷的冬风吹动马儿的鬃毛,和苏言的发一起柔软地飘舞着,她享受与风一同奔跑。宽阔的黄泥小路边绿树仍青,依傍着涔水的滋润茁壮成长,枝叶繁茂以至于到了遮天蔽日的程度。一只野鸡从草丛里急急忙忙跑出来,见两人骑着高头大马奔过,连忙扑棱扑棱翅膀飞上了树。
“驾!”苏言一挥缰绳,笑着大喝道,丝毫没有注意到薛晓的余光时不时地瞟向她。
欲滴的青翠伴着鸟鸣向他们身后疾驰,上午的光线变得适宜。苏言令马儿慢下来,小步颠着前进。终于,终于能回到哥哥身边了。
身边的薛晓忽然勒马,脸色凝重地停住了脚步。苏言也停下来,不解地问他:“怎么了?”
薛晓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苏言连忙闭嘴,转而环顾四周,因失明而得到锻炼的双耳捕捉着她所能听到的一切声音。
太安静了,连鸟儿都停止了鸣叫。马儿不安地喘着粗气,苏言意识到情况不妙,可无奈翊华不在身边,她又旧伤未愈。薛晓的担忧不无道理。
他们被包围了。
“出来吧。”薛晓淡淡说道。
隐匿于林中的人马顿时出现,并让出一条通道,一匹枣红马慢慢走上前来,马上的人正是慕容韵。
“别来无恙啊,薛逸尘。”慕容韵一身盔甲穿戴整齐,反射着寒光,他手持长马刀,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如此匆忙,是要去哪里啊?”
薛晓没有回话,下意识地将苏言护在身后。
“我说你怎么连续几日都不见人影,原来是去和她私会呢,”慕容韵眯起眼睛,“苏言啊苏言,你带着你那三个堂兄偷跑了不说,还把我手下几员大将都勾引走了,你挺有本事啊。”
“我听前线传来的情报说你被慕容杰捅了一刀,然后被一个人救走了,可把你那三个堂兄气坏了。我说谁胆子那么大,敢从陈家军和叛军两方的眼皮底下救人,原来那人是逸尘你啊。我要没说错的话,苏言的伤还没好利索呢吧。”
“我不听那些有的没的,你想要干什么,痛快说吧。”薛晓冷言说道。
“倒是没什么。我想让你们跟我回去——当然,逸尘你若是有意,我还可以让你当上军师。至于小姐你嘛……不好意思,你们陈家军的人到我这里,只能有一个身份——战犯。”
薛晓将七毒从腰间拔出。
“怎么,你打算带着她打我们五百多人吗?”慕容韵笑着说道,“真是艺高人胆大。你可想好了,一旦开打……我绝不会手下留情。逸尘,你现在回来,我还考虑饶她一命。”
“或者……我应该叫你皇弟?”慕容韵笑得猖狂。
薛晓浑身一震,眼中戾气大盛,低哑着声音问道:“你说什么?”
“啊,苏言还不知道。那我向你正式介绍一下……”
“闭嘴!”薛晓甩手就是三支毒镖飞出,被慕容韵闪躲过去。
慕容韵脸色一暗,道:“动手吧。”
五百人将两人重重包围。薛晓低声说道:“这点程度应该没问题,不要恋战,我打出个缺口,你就逃。”
“那你怎么办?我不可能丢下你不管!你今天没有带迷药,也没带烟雾散,不是吗?就算是你,也没办法安全脱身的吧!”苏言不走,反驳道。
苏言没说错。薛晓只在偷盗时携带这些东西,平时却很少将它们带在身上。
“你在这儿只会拖累我。”薛晓咬咬牙,说出了狠话,“你再不走,我们都要完蛋。”
“我身上有剑,我也能打。”
“哪儿那么多废话,叫你走你就走!”薛晓真急了,扬起马鞭抽在苏言那匹黑马的大腿上。马儿嘶鸣一声,向包围圈外狂奔。
慕容韵一点儿也不怕他们跑了,甚至鼓起了掌,冷嘲热讽道:“真是情深意切。七皇子殿下,这宫里有好日子不过,偏要跑出来体会人间疾苦世态炎凉,真是个体恤平民的好皇子啊。”
七皇子?他在说什么?苏言挥剑砍杀,却被他这一句话在心中激起千层浪。薛晓脸色沉了又沉,大喊道:“不要分心,他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
“七皇子殿下,我的好皇弟,我们不能颠倒黑白不是?我们的血管里流着一样的血。你本身份尊贵,这是不争的事实。”
薛晓终于忍不住了,弃马飞身而起,短匕首犀利地攻向慕容韵。慕容韵马刀一挥挡住他的进攻,不紧不慢地与他周旋。薛晓攻势迅疾,却因愤怒而冲昏头脑,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正被慕容韵越引越远。
苏言心里暗叫不好,转马想要去追,却被层层步兵拦截,只得先应付眼前的敌兵。腹部的伤口被牵连得隐隐作痛,苏言不敢使出全力,只得大喊道:“薛晓你给我回来!”
薛晓仿佛因这一声大喊而回了魂一样,将一支袖箭射向慕容韵。慕容韵见他要走,连忙伸刀去拦,可薛晓却像是看不见他一样,向着被敌人重重包围的苏言杀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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