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在书房里的薛晓此时对外面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那一格书有整整十册,而他已然翻阅了其中的一半。其中有手札,有抄录的民间故事合集。
薛晓又拿起一本书,用食指摩挲着那略微粗糙的封皮,忽然想起来什么。
这不就是苏怀生前常常翻阅的书吗!之前那些人物传记,那些手札,都是老师曾经捧在手里长期阅读的啊!白愈到底是从哪儿弄到这些东西的?
薛晓干脆将那十册书从书架上尽数取出,叠成一摞,仔细地将它们摆放整齐。当最后一册书被取出的时候,薛晓发现在书架后面的青灰色石砖墙上,有什么不太一样。
他伸手去触摸,发现那片石墙要比周边所有的石墙都要光滑,就像是被精心打磨过一样。若不是薛晓提着油灯,他恐怕还真看不出什么蹊跷来。
薛晓收回右手,发现手指上沾了许多类似石灰粉一样的东西。那片石墙……好像不是打磨成的。
他于是轻轻拍掉手套上的灰粉,抽出未淬毒的七毒匕首,用刀柄在那墙上狠狠一磕。只见那灰粉纷纷掉落,隐隐露出些后面原本的墙壁。
薛晓大喜过望,连忙用刀刃继续抠挖,直到那些粉灰差不多落光,裸露出一片墙壁来。那片墙壁的中间嵌着一块微微凸起的红砖,与周围的石头砖块儿显得格格不入,对薛晓来说,这显然是一个非常好的提示。
薛晓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向那块红砖,用手指极力扒住它凸出来的边缘。他的指关节因为发力而泛白,被粗糙的砖块磨得有些疼痛,尽管如此,他却还是咬紧了牙关,用力一抽——
还好红砖没有因为他的突然发力而断成两半,完好无缺地被他拿在了手里。在红砖的后面,果然有一个暗格,里面似乎放着什么东西。薛晓将手勉强塞了进去,细细触摸躺在暗格底部的那物件。它材质光滑,却像是被割成了许多条状物似的,其间用线绳紧紧绑着,将每一个条状物连接起来。
那是一卷竹简。
薛晓揪着竹简的线绳,将其从狭窄的暗格里拽了出来,这才识得了它的庐山真面目。
那卷竹简显然放在那里很长时间了,上面沾满了灰尘,按薛晓的话来说,它就像是在锅炉的余烬中滚了一圈儿似的。不过薛晓并不在意这个,既然它被藏在这样隐蔽的地方,那就说明它绝对有用。
薛晓又将竹简抖搂一番,这才扯开系好的绳结,将其缓缓展开。借着昏黄的油灯光亮,他勉强能看清写在开头的“手记”二字。
那字体豪放不羁,和薛晓的如出一辙,却又不太一样——薛晓到底还是皇家出身,从小规矩写字的习惯不是说改就能改尽的。相比于竹简上的字体,就连薛晓的字都显得收敛很多了。不过那些墨字凌而不乱,疏密有度,也不至于让人无法阅读。
而薛晓本人,在看到这字体第一眼的时候,他心中的猜测就已经确定了。
这是他的老师,苏怀的字迹。这种豪放不羁却粗中有细的字体,是他在熟悉不过的了。
薛晓像是在嘲笑自己一样,嘴角微微挑了起来。他心中这副样子,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一根从岸上抛来的救命绳,虽然会被粗糙的麻绳磨破手掌,却还是强忍着水渗进伤口中的痛楚,紧紧抓着它不放。
对于溺水者来说,从岸上抛来的绳是生的希望,对于薛晓来说,从这间书房找到的老师的亲笔手记,就是识得真相,寻得真凶的一把钥匙。
薛晓略微收了激动的心情,将全部注意力都投在那些墨字之上,如饥似渴地阅读起来。
“昭阳五十七五月三日,始记。”
仅仅看到第一列,薛晓屏住呼吸——这竟是苏怀收他为徒的那天!难道老师也是从这天开始记手记的吗?
也难怪上天安排薛晓遇见苏怀,这师徒俩总是能在莫名其妙的地方不谋而合。
薛晓继续看下去。
“今天遇见了个小孩儿,差点饿死在路边,怕他躺在那儿影响市容,就把他带回来了。”不同于薛晓,苏怀记手记时使用的语言更加随意,就像是在跟谁聊天一样。薛晓释怀地笑笑,也是,老师可不是那种愿意咬文嚼字的人,从前他若是说话稍微讲究一些,还要被苏怀笑话,说他文绉绉的。
“那小孩儿太瘦了,瘦得皮包骨头,我觉着这也不是什么饥荒年代,怎还能把一个孩子饿成这样?一问他的年龄,居然已经十多岁了。不管怎么说,也不能放任他饿死,这镇上想要个儿子的人家也不少,改天就把他送去吧。”
写到这里,文字忽然断开了一列。薛晓本以为这一天已经记完了,可再下一列却没有一个崭新的日期,难不成苏怀是……分两段记的?
“我想了想,那孩子少言寡语,还骨瘦如柴,没有哪个人家愿意要这样的孩子吧,不如让他跟着我,反正也不会有多麻烦。他愿意怎么叫我都无所谓……不行,果然还是不能让他叫我师父,那样太显老了。”
薛晓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完之后心中却升起一种罪恶感来——他现在正在窥探恩师的私人手记,而他总觉得这样冒犯了苏怀。就算平时怎样不正经,苏怀毕竟还是他的老师,定然不希望自己不愿向人诉说的一面被徒弟发现。
但是若他不看,就永远不会知道真相。
一番权衡过后,薛晓还是选择了继续阅读。
“那孩子说他叫薛晓,可我总觉着有什么不对劲。一周之前,京城乱成了一锅粥,不就是因为七皇子连夜跑路,不知所踪了吗?若是无父无母的孩子,在这样的富足年代也总会找到生存之道,可他似乎什么也不会,难不成……”
薛晓大吃一惊,原来老师这么早就发现了他的身世吗?那他为什么还要包庇他,难道只是单纯看朝廷不顺眼吗?
苏怀生前不止一次地向薛晓抱怨过皇帝和朝廷,虽然天下还算太平,除了遇到大型灾害,人民也鲜少饿肚子。可帝王家的人就是不知哪里招惹了苏怀,能让他天天暗地里骂娘。这种事情,他极有可能做得出来。
“昭阳五十七年五月四日。那孩子还挺懂事,虽说话少,但也正好让我多说些,这一点要比许多人都强多了。”
苏怀记手记实在是随性,不仅语言不拘小节,篇幅的长短也从不固定。薛晓一直看到末尾,也就是他遇害的前一星期,眼泪却不知不觉地从眼角滑落,眼角微微泛红,睫毛也被泪水打湿。
薛晓有些不知所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像是害怕泪水打湿手记一样,连忙将它放下,用袖子狠狠擦着自己的脸。
啊……居然哭了。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来着?不管了,无论怎样都好,薛晓一边想着,一边将脸埋在自己怀里。书房是密闭的,苏言和白愈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于是他也干脆放下羞耻心,无声地大哭起来。
他的老师,他的恩人,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人,已经不在了。
得知苏怀遇害这个消息的时候,薛晓一开始是不信的。那个人的确狂傲,但他有傲的资本,光凭他的武力,在这天下就没什么人能威胁到他。
死亡带给生者的痛苦,并不会像巨浪那样瞬间向你打来,而是像滴水穿石,一天一天,一点一点地滴穿人心。
当时薛晓没有立刻听从柳虔的话,加入他所属的刺客组织,而是固执地守在原地,一声不吭地等待着苏怀的归来。他不再写自己的札记,就好像他不记录苏怀的死亡,这件事就不会发生一样。
就这样一直等了一个月,薛晓终于放弃了。
除了七毒,自己的手札和身上的夜行服,薛晓没有从那间小屋里带走任何一样东西,因为他知道那些都不属于他,那些都是苏怀的东西。
有一段时间里,他害怕想起苏怀,害怕看到和他相关的物件,就算是在老师的熟人面前,他也会感到悲伤,觉得浑身不自在。
那时若不是有柳虔,他可能这辈子都走不出苏怀的阴影来。
薛晓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足不出户。柳虔没有安慰他,只是每天来给他送茶送饭,一直默默地陪在他身边。有的时候他会拿来一坛好酒,两人便坐在席上,一边喝酒一边吃些点心或是小菜。那时柳虔的酒量略比薛晓好一些,他想要把薛晓灌醉,然后让他多说些话,烦心事闷在心里闷久了,会把人憋坏的。
待到薛晓愿意出门的时候,柳虔的酒量已经不如他了。
想到这里,薛晓不禁苦笑起来。从小到大,“过去”一直如同藤蔓一样纠缠着他,他也一直在努力摆脱“过去”。拜苏怀为师后,他一直在摆脱身为皇子的过去,苏怀死后,他又一直在摆脱身为苏怀弟子的过去。
但真要让他割舍掉这些东西,他是绝对不愿意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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