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我浑身修为尽散，我本决意便就此随落儿而去，可我又想，若我就此倒下，那我许于她的承诺不就喂了猪狗了吗？那我的倨傲、孤高，不也更显可笑了吗？我这等劣徒劣孙，早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我本想……我至少能保住父亲，保住沈氏一脉，却不料最后，他也为我落得晚节不保，沈家也牵连没落。”
“血腥的雨水至每时每刻都浇灌在我心头，腐臭的烂泥时时刻刻堵塞在我的心口，我将那日耻辱铭刻在心，不曾忘却半分。”
“只因而今的我，身上背负着三条性命。一命父母生身，已随二老西去；二命知遇佳人，却惘于天地。而这最后一命……”
伴随着铿锵有力的字节从沈清风口中蹦出，他混浊无光的眸子渐渐亮起，那慵懒不端的气息变得生冷而尖锐，眉宇间平白增添了逼人的煞气，宛若脱胎换骨。
片刻后，沈清风终于缓缓启唇。
“我此生犯下诸多罪孽，乃是大罪大恶之徒。尽管如此，但愿天公再借沈某一分气运。”
——誓要将那段骁小儿，斩于天地！
“我有愧于很多人，落儿是，我父亲是，江沈两家，乃至诸多平民百姓都是。我注定卑劣，也注定要用尽这种卑劣手段我才能讨伐段骁。”
“但我不愿牵连你。”
沈清风话锋一转。
“江奚，你若现在答应我，转身，朝着诗雨江南行去，自此再不回头，我也方能佑护你十几载春秋美梦依旧。”
“答应我，可好？”
沈清风弯下腰，使他的视线与江奚齐平。
江奚从朦胧的泪眼中清晰地看到了熊熊烈火。然而她的大脑还未从方才虚实交替的环境中挣脱，此时混沌的意识化作莽撞的飞蛾，迎着烈火义无反顾地扑了上去。
“我不！”江奚扯着嗓子，反对的意味强得令沈清风蹙眉。
“不……我要替江落姐姐报仇！我不！”江奚迫切地喊道。
沈清风直起身，用平静的目光审视般扫着江奚。曾经的小女生现也已经出落成飒爽的大姑娘了，个头见长却不多。或许是女大十八变的原因，江奚与从前比对，变化最大的反而是面容。
沈清风记得从前江奚的脸上常挂着怯懦，不平愤懑时会把眼睛瞪得死圆，腮帮子鼓着，脸涨的通红。与江落那份柔中带韧的飒爽不同，江奚体现出的更多是偏激与刚烈，全然没有一丝江落的优雅温婉，落落大方，也不知恰时收敛或点到为止。
江奚从前最常跟在江落身边，江落走到哪她跟到哪，姐姐姐姐地喊着，一刻也不停歇，活像个小粘人精。然而对于江落之外的所有人，江奚几乎都没有好脸色。
“你并不是江家人。”沈清风再三听得江奚这在他眼里胡搅蛮缠的话语，于是开口道，“你是江落，不，江家人找来的一个替身。你原来只在江家里干些端茶送水的差事，但有一天，你被人带到了落儿身边，很多人告诉你，你现在不用干活了，只需要学习她，效仿她，便足矣。他们担心你不听话，于是又威胁你如果你学的不好就叫别人代替你。你那些年的好日子与近些年的苦日子均是因为一张八分相似的面容，你可曾觉得悲哀？”
“你……”江奚咬着牙，“你怎会知道？莫不是……莫不是江落姐姐告知于你的……”
“不曾。”沈清风迅速否认道，“我还以为你已然沉溺于这荒唐梦中，现如今看来你还是自知的。你即刻往南去，只要你不行回头路，你便与前尘往事再无瓜葛。”
江奚瞪圆了眼，猛地摇头。
“我要和你一起，取段骁狗命。”江奚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他们虽视我为替身，但……江落姐姐从来没有。”
她带我采花游水，走访邻里街坊，带着我悉知一切，视我如手足。我怎会不愿远离这一切繁杂纷争，安稳度日？但我不愿辜负了江落姐姐的一片真心。
沈清风缄口不言。
睫毛下的阴影中似有不尽光点扑朔迷离、斑驳闪烁。
“能问你个问题吗？”徐季小心翼翼地凑上前，粗糙的胡茬蹭了沈清风一脸。
“有屁就放。”沈清风满脸不耐烦。
“你是怎么知道她不是江家人的？”徐季把西瓜皮随手撇到地上。
“莫说江氏这种名门世家，即便是农户，也不会给自己的女儿取‘奚’这么一个名字。”沈清风说罢，头一歪，便又恢复了他往日欠揍的做派。
“真是个虚伪又气人的家伙。”徐季狠狠一呸。
还是从前好，各种意义上。
但人又不得不朝前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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