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的道别方式，悄无声息。
很显然，顾尘还算不上是一个合格的成年人。
他心软、他恻隐，用尽量柔和的方式告诉给妹妹。
告诉妹妹，自己和她必然要经历分开、经历孤身。
此刻，他与顾青柠有一门之隔。
可他却没有勇气推开这扇门。
去安慰她。
………………
顾尘独自收拾了餐桌，久违地洗起碗来。
水有些冰，即便以顾尘作为男生的耐力，在被凉水冲刷久了之后，手上也显露出微红的痕迹。
可在过去的几年里，顾青柠总是殷勤地做饭洗碗、拖地打扫。
什么也不用操心，将家里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自己一想做些什么，便立即被她用不满的目光瞪着，仿佛在说“哥哥什么也不会做、还是别添乱了”。
可后来，或者说很久以后，顾尘才知道。
其实顾青柠只是想要照顾他这个哥哥，就像小时候他照顾她一样。
她舍不得顾尘做这些家务活。
因为是自己和哥哥的家，所以才会认真地打扫、看着家里亮丽一新，便不由得心情愉快。
可是不再有哥哥的地方，还算家吗？
顾青柠不会想到，逼着自己去思考这个问题的时机，这么快就来到了。
………………
洗好了碗，一一竖着摆放进橱柜的凹槽里，顾尘拿起一张纸巾，擦了擦手上的水。
他来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准备放松一下心情。
其实到了现在这个年纪，已经不太有谁会真的看进去电视。
只是在孤单一人的时候，可能会心血来潮地打开电视机来，不管里面播放着什么节目，只要有旁人的声音环绕在身边就好。
然后，依旧一个人默默地刷着手机。
顾尘当然不是独身一人，他妹还在家呢。
不过今天以后，也差不多了。
顾青柠，大概会渐渐习惯自己一个人的生活吧。
反正她一直都可以将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可以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顾尘去大学里住校，反倒像是给顾青柠卸下了某种负担。
她也就能渐渐褪去眼中对哥哥的滤镜吧？
哥哥才没那么温柔、那么好、那么可靠。
其实是个花心大萝贝，是个贪玩偷懒的坏毛病集合体，是个擅长游走在作死边缘的危险人物。
然后就——真的“作死”了。
顾尘微微一笑，他总有这样的冷幽默。
可他好像没想过。
喜欢一个人，其实连他的缺点也会喜欢，也会纵容。
顾青柠从来不曾憧憬过所谓完美的哥哥。
她所在乎的，永远是身旁那个会偷懒、会贪玩，碎冰冰永远分她一半，在打雷的时候把她抱进怀里安慰的活生生的哥哥、温柔的哥哥……
——“咔擦”的一声。
门开了，顾青柠从自己的卧室里走了出来，冷冷地瞥了正在沙发上开着电视玩手机的顾尘一眼。
顾尘缩了缩肩膀，他已经做好被妹妹说一顿的准备。
可顾青柠什么也没说，只是径直走向卫生间。
“……”
大约两分钟后，大概顾青柠是整理好了表情，便返回到了客厅，来到顾尘的身边坐下。
距离不近也不远，和顾尘之间恰好相隔了一个沙发上自带的小抱枕。
然后，这个抱枕就被顾青柠抱到了怀里。
她开始装作一脸平静地看起电视来。
顾尘一边在手机上忙着添加京华大学一年级新生群和各种群的事情，一边提心吊胆地关注着顾青柠的动向。
少女像是当真只是来看电视的，从头到尾一句话也不曾对顾尘说过。
他的视线里，映出少女依靠在一起、粉嫩的膝盖和细长的小腿。
她在家里不穿袜子，娇小的果足踏进棉拖鞋里，脚踝的部分精致而幼嫩。
顺着继续向上，可以看见洋溢着青春气息的校服百褶裙，纯洁的白色衬衫上衣，少女的领口解开了一颗扣子，让脖颈显得更加纤细、莹润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
以及……少女看“乐色”一样的眼神，和她银蓝色的双马尾长发。
顾尘一时间愣住，但率先受到顾青柠吸引的人，不正是他自己吗。
让其沉寂的是他，掀起浪花的也是他。
坏哥哥……
顾青柠的“嫌恶”眼神快要维持不住，眸光颤抖着。
或许很快就要因为顾尘的注视而崩塌下来。
重新恢复成原来那个柔弱的、渴望着哥哥关心的妹妹。
只想牵着哥哥的手、依偎在哥哥的身后，什么都不用管。
整个世界只要有顾尘就好。
但顾尘反应过来后，及时移开的目光。
让顾青柠失落地暗了暗眸子，到底还是一成不变。
顾尘放下了手机，也开始装模作样地看起了电视，电视上演的是一个综艺。
具体内容是让一些顾尘有些眼熟但一时间想不太起来的明星去找工作赚钱。
笑点和看点就在于明星体验普通人的生活，和普通人相处，其乐融融。
但顾尘不喜欢他们虚伪的脸。
犹豫了片刻，顾尘主动开启了话题。
“说起来，中午忘了问你。”
“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啊，青柠。”
一般而言，这个时候，顾尘已经挨上顾青柠的素质三连。
——“要你管”、“和你有什么关系吗”、“我走了”。
可今天却是个例外。
傲娇的妹妹，似乎有些，不太敢傲娇了。
顾青柠抿紧了嫣红色的唇瓣，像是含着一片桃花。
“……我是班长，老师让我去看望在家养病的同学，把开学新发的课本给她送去。”
“是池绾离，哥你不是也认识吗？”
顾尘听见那个名字的时候，愣了一愣。
听见顾青柠喊自己“哥”，又愣了一愣。
“是……她啊。”顾尘颇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
池绾离，妹妹顾青柠的同班同学，一直生病在家休养。
顾青柠作为班级的班长，经常要代表老师与她接触。
她还和班级上一些成绩好的同学组成了志愿小组，轮流牺牲自己的周末时间，去给池绾离补习，不让她落下学校的功课太多。
否则的话，她可能会留级，甚至会被退学……
“她现在怎么样？”
按照现在的时间线，顾尘应该有且只有一次和她相遇的经历。
那次是代替妹妹，去给她送学校新发的辅导资料。
所以，和她单独地相处了一个下午。
她说她好久没吹过风了，顾尘便帮她推着轮椅，离开阳光照不进的阴暗房间，来到了暖和的夕风里、阳光下。
那天，池绾离见到了有生以来最美的夕阳。
过了很久很久，也还是念念不忘。
直到被那一天如血的残阳所取代。
少女眼角的泪水还清晰可见。
——顾尘哥哥……好痛苦啊。
——我来……帮你结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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