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到了周六。
伊灵如往常一样去了咖啡店打工，伊妙一个人待在家里。快到中午的时候，她哼着歌准备做饭，这时门铃响了。
“唔？”伊妙走到了门口，对着门边上的话筒说，“请问是谁……”
“我是伊灵的叔叔，这里是她家没错吧。”门外的男人没好气地说。
“是，是的……稍等一下……”伊妙有些慌乱地把门打开，看到门外男人的脸之后，她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
“你是……伊灵？”男人打量了她一下，“啊不，你是她那个妹妹对吧？捡来的那个。”
“嗯。”伊妙目光畏惧地轻轻点了下头。
“她人呢？不在吗。”男人左右看了看。
“姐姐出去了……”伊妙小声说，仿佛想找个什么地方躲起来。
“出去了？去哪了。”男人问道。
“姐姐去……”伊妙说到一半停顿了下来，她不确定该不该把姐姐的去向告诉这个男人。
“算了算了，管她去哪了。”男人没耐心等下去，打断了她，“你让她回来给我打个电话。”
说完他报给伊妙一串手机号码。
“嗯……”伊妙低着头应道。
“走了走了，这地方我可不想多待。”男人碎碎念着，“打电话别忘了。”
“叔叔再见……”
伊妙目送男人走下了楼，悄悄舒了口气。她关上大门，疲惫地坐了下来，趴在椅背上。
伊妙皱着眉，难受地闭上了眼睛。
那几年的记忆被她堆弃在记忆高塔顶端的阁楼里，如今阁楼的锁被轻轻一撬，尘封的记忆自上而下倾泻到了她的脑海里。
……
九年之前，伊灵的父母遭遇事故不久，两姐妹处于在家休学的状态。
“嘿咻……”9岁的伊灵站在灶台前的一个小凳子上，努力把盘子里切好的白菜倒进锅里。
“姐姐……”伊妙在她身边担心地看着她。
“没事啦。”伊灵摸了摸妹妹的头，她站在凳子上，做到这个动作很轻松，“小妙去看电视吧，姐姐没问题的。”
“我……我要保护姐姐。”伊妙张开双臂做出类似拥抱的动作。
“怕我摔下去吗……”伊灵笑着说，“笨蛋，接住我的话你也会一起摔倒的。”
“没关系。”伊妙仰视着姐姐说。
“好吧……”伊灵按了下灶台上的一个按钮，一根管道开始向锅里注水。
现在的厨具可以只靠按按钮完成切菜、注水、翻炒的工作，小孩子也可以轻松使用。不过把菜放进锅里和加佐料的步骤还是得自己动手。人工智能消失前，连这些步骤也是被它们包办的。
“做好啦。”几分钟后伊灵关掉火，按着按钮让锅一点点倾斜，把白菜豆腐汤倒进了碗里。
“姐姐快下来吧。”伊妙长舒了一口气。
“好的。”伊灵伸出手，由妹妹扶着从凳子上走了下来。
“姐姐好厉害呀……”看着碗里的汤伊妙说道。
“还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呢……”
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唔！”伊妙下意识地躲在了姐姐身后。
“别怕，我去看看是谁。”
安抚了一下妹妹，伊灵独自走到了门前，对着门边的话筒说：“哪位？”
“这里是伊志和家吗？”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报的是伊灵爸爸的名字。
“是的……你是谁？”伊灵说。
“你就是伊灵吧？我是你叔叔伊平啊。”
伊灵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伊妙。
她站在厨房门口，不安地朝这里望着。
“快给叔叔开门吧，我不是坏人。”门外的男人催促道。
“啊……好的。”
伊灵一只手**兜里握紧了手机，另一只手打开了门。
门外除了刚刚说话的年轻男人，还有个打扮华丽的年轻女人站在他身后。
“这里就是你哥哥家？”女人冷漠地环视了一圈问。
“是的是的。”叔叔回答道，语气中满是讨好。
“诶，这位是你叔母，”叔叔对着伊灵说，“快叫叔母。”
伊灵看了看叔母，叔母脸上挂着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叔母好。”
“嗯。”女人轻轻应了一声。
“叔叔有什么事么？”伊灵对着叔叔问道。
“当然是来照顾你啊，”伊平带着笑容说，“你爸妈都出事了，叔叔就是你唯一的长辈了。”
“嗯……谢谢叔叔。”伊灵没有因此改变警戒的表情。
“谢什么谢，我们不都是一家人。”叔叔挥了挥手。
“我还有个妹妹，叔叔也会照顾她吗？”伊灵问道。
“还有一个？”伊平显得有些吃惊，“在哪？我哥不就一个女儿吗？”
伊灵神情有些不悦，但还是转过了头，对着厨房轻喊了一声：“小妙。”
“姐姐……我我我……马上过去……”虽然这么说了，但是伊妙像被厨房的门吸住一样动弹不得。
“不用啦，我过去就好。”伊灵说完转向了叔叔，“叔叔能过来一下么，不用换鞋子。”
“好的。”叔叔对着叔母柔和地说，“那亲爱的，你在这里等等。”
“嗯。”叔母对叔叔的态度也没有比对伊灵更好。
伊灵和叔叔一前一后走进了厨房。
“叔……叔叔好……”伊妙躲在姐姐身后打了个招呼。
“你好。”叔叔对着她点点头，然后看着装着白菜豆腐汤的碗说，“这是你们自己做的？”
“是的。”伊灵说。
“啧，都糊在一起了，做菜对你们这么小的小孩来说还是太难了点。”叔叔说，“以后叔叔来照顾你们，不用这么辛苦了。”
“那谢谢叔叔了。”伊灵看着叔叔的眼睛说。
“谢谢……”伊妙跟着姐姐道谢。
“说了不用和我客气。”叔叔说，“那伊灵和我去办一下手续吧，办好我就是你们的监护人了。”
“我妹妹不用去么？”伊灵问。
“她就不用啦。”
“嗯。”伊灵点点头转向伊妙，“那小妙你在家里等我可以么，午饭的菜虽然只有青菜豆腐，但是也要吃哦。”
“好的……”伊妙担心地挥了挥手。
……
伊灵跟着叔叔和叔母下了楼，被带到了楼下停着的一辆车上，有位司机在等着他们。
伊灵听说过有这么一个叔叔，但是从来没有见过他。
手机震动了一下，伊灵拿出来一看，是妹妹发来的消息。
“我不喜欢这个叔叔……”
伊灵偷偷回复：“为什么呢？”
“他说姐姐做的菜不好，我尝过了，味道明明很好！”
“我做得确实不够好啦，叔叔也没说错。”
“才没有……”
“下次我会做得更好的。”
“对了伊灵，”坐在她旁边的叔叔问，“你什么时候有的妹妹？都没听你爸爸说过。”
“唔？几周前吧。”伊灵回答。
“几周前？她是你爸妈收养的么？”
“是的……”
“那么要不送她去福利院？反正……”
“叔叔。”伊灵打断了他，“你答应过要照顾她的吧。”
“啊……好吧，我就是随便说说。”
伊灵皱了下眉头，看了坐在副驾驶的叔母一眼。
叔母面无表情地看着车窗外。
车内没再进行任何对话。
叔叔似乎别有用心，叔母也很奇怪。明明表现得很不耐烦，却还是跟着他一起来了。
不过……说不定叔叔真的能让小妙过得好一点。
伊灵打定主意先观察一阵。
……
“我回来啦。”差不多3个小时后，伊灵回到了自己家，“抱歉，比想像中要久。”
办完监护人手续之后叔叔并没有直接送伊灵回家，而是带她去了趟保险公司。
“没关系。”伊妙走过来抱住了她，“我有点担心姐姐……”
伊灵微笑着摸摸她：“谢谢啦。”
“姐姐吃午饭了么？”伊妙看着她问。
“没有，不过我不饿，而且马上就吃晚饭了。”
“好吧……”
“叔叔他说以后会经常过来的，啊对了。”伊灵拿出了手机，“他以后每个月会给我们零花钱，我转给你。”
“诶诶？我不用啦，姐姐管替我保管就行。”伊妙说，“而且……我是不是该和叔叔说谢谢？”
“不需要，本来就是爸爸妈妈的保险金和抚恤金。叔叔代领以后拿出来一部分给我们而已。”
“这样啊……”
“好啦好啦，姐姐先做晚饭。”伊灵揉了揉妹妹。
“嗯！我来帮忙。”
……
第二天中午饭点刚过，伊平搬了一大箱食物来到伊灵家。
全都是方便食品，只要加饮用水水就可以吃，甚至加冷水也没关系，它们会自己加热。
“有很多不同的口味，你们可以每餐换着吃，比自己做饭方便多了。”伊平说。
“唔……叔叔可以多给些钱让我们自己做饭吗？”伊灵问道。
“不行，会被烫伤的，”伊平摇摇头，“喜欢哪种口味的可以和叔叔说，叔叔会多买点的。”
“但是……”
“啊还有，这些是大人份的，你们两个一餐分一盒就行了，不然吃不下。”他补充道。
伊灵知道这种食品，明明是有儿童份的。叔叔之所以买大人份，的是因为两个儿童份的加起来比一个大人份的要贵吧。
这个时代的法律规定，如果由监护人替未成年人代领保险金，不能一次性领完。只能每个月领取固定金额，防止监护人骗了钱逃跑。
伊灵自己算过，叔叔领到的钱，除了买这些方便食品和给她们零花钱的部分以外，还剩下很大一部分，但他对于多出来的这部分只字不提。很可能是盘算着两个小孩子应该什么都不懂，自己私吞掉了。
“知道了……”伊灵握着拳头说。
伊平之后就走掉了，一句关心两姐妹的话也没有，仅仅像是在完成任务。
晚上，伊灵泡了一盒方便食品，分成两份装进了碗里，把多的那份给了妹妹。
“小妙尝尝看这个吧。”
“好的，但是姐姐的那碗看起来少一点？”
“我刚才泡的时候已经自己尝了点啦，快尝尝味道怎么样。”伊灵催促道。
“嗯……”伊妙低头用勺子尝了一口，“挺好吃的。”
其实她想说，还是姐姐做的菜更好吃。
“好吃就好……”伊灵微微松了口气。
监护人和保险金什么的，怎么样都好，只要小妙不讨厌现在的生活，就随他的便吧。
……
这之后，叔叔每周六的午后会来一次伊灵家，给她们送下一周的方便食品来。除此之外，与她们没有任何交集。
某个周六的早晨。
“小妙，早饭做好了哦。”伊灵站在卧室门口说。
“抱歉……我想再躺一会……”伊妙躺在床上虚弱地说。
“怎么了？”伊灵察觉她的声音不对，走上前去摸了摸她的额头，“好像有点发烧了。”
“唔……”伊妙轻轻拉了拉被子。
“稍等，我给叔叔打个电话。”伊灵说着走出了卧室。
“喂。叔叔，我妹妹有点发烧，请问您今天可以早一点来么？”
“发烧了？抱歉我这边有点忙……”叔叔说。
“怎么了阿平？”电话里传来年轻女人的声音，并不是伊灵之前见过的叔母。
“哦，侄女找我有点事，就上次我和你说的那个……”
“那能拜托叔叔给我点钱买药么？”伊灵接着问，“零花钱不太够。”
“好的好的我马上给你。这边还有事，我先挂了。”
伊灵捏紧了发出“滴滴”声的手机。不过很快她就收起手机，去给妹妹烧热水了。
伊妙在床上躺到接近中午，起来了一会，吃了饭又被姐姐按着睡下去了。
午后，叔叔来了，完全没有比平时早。
“哦哦，药！”伊灵还没开口问，伊平就说道，“抱歉抱歉我给忘了，我现在把钱给你，你自己买吧。”
“忘了？”伊灵面无表情地看着伊平，看得他心里发慌。
“嗯嗯，因为上午实在太忙了，抱歉……”
“是玩得太开心了吧。”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伊平摆出一副威严的态度，试图吓住伊灵，蒙混过关。
“进来坐会么，有话想和叔叔说，”伊灵冷冷地说，“不听也可以，不过我想叔叔会后悔的。”
“什么话……”反倒是伊平被吓住了。
“要站着听么？”伊灵说完，走到椅子边坐了下来。
“……”伊平觉得气氛变得十分诡异，仿佛周围有股无形的压力，迫使他坐了下来。
伊灵拿出了手机，给伊平发了一组图片。
“看看吧。”她下命令一般说道。
伊平用超级器官在桌上“投影”出画面，看到的一瞬间面色骤变。
……
“阿平最近都是一到中午就走。”容貌姣好的年轻女子在酒吧里依偎着伊平，“本来你平时就很忙，只有周六能陪陪我，现在又缩减到只有周六上午了。”
“这……我也是没有办法。”伊平赔笑着说。
“为什么会没办法，难道你下午要去陪别的女人？”女子用开玩笑的口气说。
“怎么可能，我专一得很！”伊平拍着胸脯保证，“今年情人节好几个同事给我塞了情书。我都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告诉她们我只爱你一个！”
“讨厌，这么认真干什么。”女子被逗乐了，“我当然相信你了，就是开个玩笑。不过你到底在忙什么呀？”
“我哥哥和我嫂子不久前因为车祸去世了，留下两个孤苦伶仃的女儿。”伊平换了一副严肃的声调，“她们的爷爷奶奶住在外地，外公去世了，外婆自己身体也不是很好。能照顾这俩孩子的长辈只剩我了。”
“真的吗？所以你每周六是去照顾她们？”女子表现得很吃惊，“你怎么从来没有说起过？”
“我是稍微有一点自私的想法，你要是知道我带着两个拖油瓶，是不是就会嫌麻烦和我分手了。我非常害怕这个。”伊平深情款款地说，“是我的错，我不该这么自私，应该把我的情况原原本本告诉你的。”
“说的没错。”女子说，“不过这次就原谅你好了。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怎么会因为这种事就离开阿平？如果是前妻的孩子另说，照顾哥哥的孩子只能说明你有责任心。”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伊平喝下一口啤酒。
“不过，多养了两个小孩子，工资会不会变得不够花？”女子问。
“哈哈，我好歹也是管理层的职位。”伊平坏笑着放下酒杯，用手指摸了女子的下巴一下，“再养个你也轻轻松松。”
“才不要你养呢……”女子说着，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
“这些是……”伊平手颤抖着问。
“还有录音呢。”伊灵说，“我就不放出来了。”
“不不不，你完全误会了……”伊平慌乱地说。
“要狡辩地话，叔叔还是对着叔母狡辩吧。”伊灵说，“虽然我不觉得她会相信你。”
“我知道叔叔是为了钱才做我们的监护人的，也知道叔叔每个周六都借着照顾我们的理由瞒着叔母鬼混。”
伊平咽下一口唾液，说：“大人的事情你不懂……”
伊灵冰冷地说：“叔母知道的话，叔叔不止会被甩，连工作也会丢掉吧。毕竟她的爸爸是大老板呢，你管理层的工作也是靠她才有的。不，以他爸爸的影响力，你恐怕在这座城市里都找不到什么好工作了。”
“你怎么连这个都……”
伊灵说的都是事实，但是伊平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还偷偷拍下证据的。伊灵应该没有钱雇侦探才对，而且她只是个小孩子，怎么可能懂这些。
“我不太擅长对着笑脸扇巴掌，哪怕是虚伪的，”伊灵接着说，“可惜，叔叔已经碰到我的底线了。”
“就因为忘记买药……”叔叔不甘心地自语。
“只是忘记买药？算了，你怎么想都为什么。那么叔叔打算怎么办。”伊灵盯着他问，“我可以不把这些照片和录音发给叔母，不过是有条件的。”
“条件是什么……”叔叔看着伊灵的眼睛，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如同被捕兽夹夹住的狐狸一般落魄。
“监护人关系暂时不打算解除，就算换一个陌生的大人来当我也信不过。保险金你照旧代领，每个月把生活费打给我，一分钱不能少。”伊灵说，“还有，不准再来这个家。”
“我知道了……”
“哦，虽然和我无关，还是给你个建议吧。别再脚踏两只船了。”伊灵说，“毕竟要是你在其他地方露出破绽被叔母发现的话，我就没法拿这个威胁你了。你难不成觉得自己可以藏一辈子？”
叔叔低着头一声不吭。
“好了，现在滚吧。”伊灵起身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
“都说了，如果我摔下去的也会害你摔倒的啦，而且小妙你的病刚好，要好好休息。”踩在椅子上的伊灵低着头说。
“没关系……我会站稳的。”伊妙抬头看着她说，“我想帮姐姐的忙！”
“真没办法……”伊灵微笑了一下，“那拜托你啦。”
“嗯！”
不一会，白菜豆腐汤（改良版）出锅了。
“怎么样，是不是比上次要好些了？”伊灵问道，“我这次把豆腐煎了一下再煮汤。”
“姐姐更厉害了……”伊妙眼里闪着光说。
“没有啦，”伊灵笑了笑，“我再煎个蛋。”
“我去帮忙拿鸡蛋。”伊妙说着走向了冰箱。
“对了小妙，”伊灵说，“你说过讨厌叔叔对吧，现在还讨厌吗？”
“唔？讨厌啊，除非他和姐姐道歉。”伊妙拿着鸡蛋回头说。
“嗯，讨厌就好，”伊灵微笑着说，“因为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见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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