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
这是郑梓言睡醒之后的第一个想法。
梓言不记得自己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自己的意识抵不住倦意陷入沉睡的前一刻，窗外天边已经像鱼肚一样微微泛白。
而现在，窗外的世界阳光明媚。午后的暖阳洒进病房里，映得一切都亮亮堂堂。
手机静悄悄地躺在枕头左边陪梓言睡觉。
梓言翻个身，将人家拽过来叫醒，点亮屏幕。
14：08
似是为报复被梓言打扰到了清修，手机锁屏壁纸上面无情地显示着这样的时间。
完了，完了，完了。
前一刻梓言还在犯小迷糊。瞧到时间，她立刻像是被冷水灌头地清新过来，猛地睁开眼睛。
映入梓言眼帘的，是纯洁无暇的天空，蓝得通透。是看着就会让人觉得身体舒畅，心里敞敞亮亮的好天气。
有淡淡不厚的云朵在太阳周围飘来飘去。
扑通。
梓言呆呆端详窗外片刻，还是因为眼睛被暖阳友好抚摸得有些刺痛才缓过神来。
回神，立刻便觉得心怵难忍，扑通扑通直跳。
完蛋了。
梓言掀开被子从病床上坐起来，脑袋里不停地浮现这三个种花家的文字来。
虽然对于梓言来说，也许将汉斯家的语言称之为母语会更恰当些。但此时此刻，梓言觉得“完蛋了”这三个字才更符合自己现在的心境。
而且心境里面还被相当于1.7亿吨量TNT当量的大伊万给直接命中的那种，直接炸裂了。
人不是机器，不可能不眠不休又不累。
而且依着人类过去几万年，根据大自然日出日落发展形成，最终刻进基因本能里的作息习惯来说——
熬夜补觉睡懒床，似乎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所以梓言天蒙蒙亮才睡下的话，睡到下午两点多起床应该是十分符合大自然节律的才对。
可是……
还有不足一个小时，她郑梓言就要被推进手术室进行那个会影响终生的纠正手术了啊！
“啊……！”
事到如今，也由不得梓言再去做些什么其他的事情。从梓言的房间看向门外，妈妈已经和大藏医院的护士稍显吵闹地忙碌着了。
咕噜。
错过早餐的营养补给，梓言的肚子再不满地咕噜咕噜叫。
“妈妈——”梓言叫一声。
“哎，宝贝醒了？”
“嗯，妈妈，有什么吃的吗，我饿了。”
早餐梓言不指望了。
但如果能在手术之前吃些好吃哒，也许她的心情还能稍微好受那么一丝丝。
“对不起，宝贝，妈妈不能给你找东西吃。”
“诶？”
梓言懵懵。
琳娜说：“医生说手术前六小时要保持空腹。”
梓言：“……”
梓言失望得直撇嘴：“稍微吃一点也不可以吗？”
“医学的事情妈妈也不太懂。但刚刚木下院长过来特意叮嘱过，如果手术吃了东西，麻醉时候有可能出现呕吐回流，会有生命危险的。”
梓言：“……”
不做女性假两性畸形的纠正手术变成女孩子，会死。
手术前如果吃了东西，也会死。
“那还不如去死呢……”
梓言小声嘀咕。
当然，也仅仅是小声嘀咕。梓言可没什么寻死的念头。
事到如今，真的是事到如今。期待会有什么超现实的转变或者开展，根本不现实好么。
如果必须做个女孩子的话……
梓言劝自己看开些。谁让她身体现在的这种状况，除去坦然面对，也不会再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但是根本没办法看开啊！”
梓言头疼得很，痛苦地皱起了眉。
本来梓言还想着自己早上起来，能穿那件烫金白色礼服，最后以男性姿态出门走走步，散散心呢。
可现在，眼瞧着手术时间临近，只剩下短短几十分钟的时间，哪里还有梓言出门散心的机会。
梓言郁闷得长吁短叹。
梓言在抱怨自己怎么没早点起床。这次的机会若是错过了，这世界可不会再给她这样的机会了。
正郁闷着，琳娜拿手术服走进卧室要给梓言换上。
“再见到宝贝的时候，就该是宝贝的美丽样子了呢。”琳娜一边脱女儿身上的罗马裙式病服，一边说。
说起来，真空穿着睡裙睡觉，是相比睡衣睡裤更加接近裸睡的方式。所以梓言对穿着这样的居家女装倒是没什么抵触感。
“妈妈。”
梓言乖巧地等妈妈脱掉裙子之后才开口说。
“妈妈，我不想穿手术服。”
梓言现在的心很乱。这种名为手术服，但松松垮垮什么都遮不住，只能叫做罩子根本称不上衣服的东西，梓言是真心不想穿。
琳娜闻之一愣，笑笑：“去做手术，哪有不穿手术服的。”
琳娜继续动手想给女儿套上手术服。谁知梓言却脸色僵硬，小脸一绷根本不配合。无奈，琳娜只好暂缓手里动作，坐到女儿身边。
没等琳娜问，梓言先转过头来看她，说：“妈妈，我可以再穿一次那件礼服吗？”
琳娜听了，一时没有说出话来。
“宝贝还是没办法接受吗？”
“当然没办法接受啊。”梓言理所当然回答 ：“妈妈，我做了十几年的男生，怎么可能几天就接受自己其实是女生啊！”
说到底，梓言现在连多说几句话的心情都没有。
实在是糟糕透顶了。
“……宝贝。”
琳娜想说的话刚刚起个开头，梓言就手掌直直伸出打住，表示不用再说。
“不做手术不可以，我知道。不变成女孩子会死，我也知道。时至今日，我除了坦然面对，心里默念什么‘我就是女生’之外，也没有其他任何事情能做了，这我都知道。”
梓言面色平静，说话的语气也是平平淡淡。
可梓言的睫毛在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甚至是握紧的拳头都在十分诚实地偷偷告诉着别人，其实郑梓言这孩子，平静什么都是装出来的。
至少琳娜觉得她女儿这份平静绝对是装出来，心里一定紧张得很。
就像梓言的紧张，在身为母亲的琳娜眼里根本藏不住。反过来，琳娜对女儿的关切中带着担忧的眼神，也根本瞒不住梓言。
梓言瞧妈妈的模样，不禁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说真的，这种情况，无论是谁都会紧张得要死吧？
心怵，心慌，扑通扑通跳，难受得不要不要的啊！
只是想象一下手术室里的景象，还有自己接受过手术之后的样子，梓言就觉得如坠冰窟，整个人都魔怔了。
“叮铃铃。”
这时候，被梓言无情抛弃在枕边的手机默默响起。
梓言侧眸看过去，是爸爸打来的电话。
感觉心慌得很，就连呼吸进肺的空气都是冰凉凉。梓言小手颤抖抓来手机，拿不稳，差些就将手机给摔倒地上去。
“女儿，身体怎么样，马上就要去手术了吧？”
接通电话，按下免提，从手机那头传来三日不闻甚是想念的郑权声音。
梓言听得眉头轻蹙。
两点。
其一是郑权同志终于没了心理负担，开始叫梓言女儿，叫得理所当然，一丁点违和感都没有。其二是现在距离手术还有半个小时，郑权同志才姗姗来迟打来电话。
两点叠加，梓言更加开心不起来。
她的两亲，就这么希望他们的孩子是女孩么？
不过，正好郑权同志打电话过来，梓言还有一件事情想要做，没有爸爸帮忙可是做不到呢。
梓言垂眸，说：“爸爸，您可以拍一张您自己的全身照片吗？”
“嗯？”
郑权没听懂，闻：“我的全身照片？”
“嗯。”
“我想传一张和妈妈的合影给你，可以拜托爸爸把它们合成全家福吗？”
和我的合影？
这下轮到坐在一旁的琳娜没听懂自己女儿在说什么了。
就连郑权也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但这是女儿临近手术之前的小小要求，不是什么难办的事，他便一口答应下来。
梓言松口气。
虽然穿那件烫金礼服，最后一次以男性姿态出现在世界上，出门散散步，这样的事情已经是不可能了。
不过……
即使是任性也好，梓言还是希望能在这世界上再留下些自己曾经是男生的痕迹。
就以男性姿态和爸爸妈妈拍张全家福好了。
郑权同志读经济学博士的时候，有辅修计算机专业，电脑玩耍得很溜。用电脑软件合成张全家福应该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吧？
梓言站起身，距离手术拟定的开始时间还剩二十八分钟。
“妈妈——”梓言深吸一口气，说：“我想穿上那件礼服，和妈妈拍张合照，再传给爸爸做成全家福……”
这是梓言与妈妈说话，头一次没有那种“可以吗”一类委婉的温柔语气。
不是请求，而是一定要做。
梓言平视着妈妈琥珀色，深湖般纯粹的眼睛。
“……啊。”
琳娜扶额：“还真是拿你没办法呢。”
琳娜歉意向门外的护士们挥挥手。护士们知道郑梓言的实情，也理解地向琳娜笑笑，表示没关系。
礼服穿着繁琐，梓言这次又穿得不急不缓，不快不慢，像是想要将时间给静止下来似的。
半天，终于披挂完成。
梓言拽着妈妈，拜托门外其中一位护士小姐姐用梓言的手机给她们母女二人拍照。
午后暖阳从侧边的窗户射进来，映得梓言的洁白秀发金灿灿。采光充足，梓言淡淡微笑，护士小姐姐将照片里的梓言拍摄得像是王子一样。
“谢谢。”
梓言给护士小姐姐道谢，接过手机，把照片彩信传给爸爸。
手机信号很好。但不知道为什么，几兆大小的照片彩信从霓虹家传给郑权会这么慢，进度条慢慢走，像是蜗牛慢慢爬。
传送成功的时候，距离下午三时还有十五分钟。
快点。
梓言想。
爸爸，请您快一点，拜托了。
梓言捏着手机的手又在轻微颤抖。
“叮！”
几分钟后，梓言的手机终于响起，这是彩信接收进来的特有铃声。
明明仅仅是几分钟的时间。可这数分钟，几百秒，愣是给了梓言度秒如年的感觉。
煎熬。
梓言打开彩信来看。
看到的是一张全家福。郑权的手法很好，这张全家福几乎看不出人工合成，简直就像是一家三口真在一起拍摄的一样。
梓言和琳娜静静坐在椅子上，郑权站在她们身后爽朗笑。
而照片里的其他景象……
胡桃木色系的老旧地板，仅仅是刮过大白的墙壁，还有那辆用作背景的蓝色黄色相间的儿童自行车……
“这，这个!”
这不是他们一家三口在种花家京城的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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