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童话世界里，精灵们的领地，大多是有守护结界的。
守护结界坚固而透明。精灵们生活在里面，既能够看到外面的世界，也能够了解到外面的世界，而外面世界却没办法触及到她们。
这样无忧无虑，不会受到干扰的生活......
假如我的身边也有这样坚固透明的保护层的话，该多好呢......
因为和别人说话，欢笑，又或者是生气悲伤什么的，这些喜怒哀乐总归是很麻烦的事情呐。
梓言在很小的时候就有着这样的想法。
再幼年时侯的记忆，梓言已经记不太清。但至少在安特卫普尝试去上小学的那短短几天的经历，他还是记忆犹新的。
将梓言的课本藏起来，或者趁梓言不在，悄悄涂满粉笔灰在凳子上，类似这样的小动作。
以及“眼睛红红的像兔子一样”、“不要安排在我旁边，我会做噩梦的”、“魔鬼！”诸如这些的不加掩饰的话语也时时刻刻出现在梓言的耳边。
为什么大家要这样厌恶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梓言想不明白。
也许相处得久了，大家对我的态度会有转变吧？
可是梓言等待几日之后，情况也没有好转。
那些令梓言无法忍受的恶作剧和话语，仍然如影随形般缠绕着梓言。甚至对于迟迟没有融入班级的梓言，老师们偶尔也会蹦出类似的话语来。
以致时至今日，梓言还是很不习惯被太多人围绕着，这种需要顾及大家感受的生活。
明明只要一个人就好了......
其实除开与魏莱相处的那些，以梓言在海州三中的活动来讲，说是小透明也不为过呢。
只是......
为什么同样是学校，海州三中的那些学生没有厌恶我呢？为什么学校里的老师们没有谁露出过厌恶的表情，甚至还对我照顾有加呢？
梓言自来海州三中读书的那天起，就一直有着这样的疑惑。
现在想想，应该是因为自己这份近乎女性的容貌在作怪，被大家给礼节性地“女性优先”对待了。
“但是不能否认无论是魏莱也好，还是这个学校里的那些学生也好，都是品质很好的孩子吧？”
琳娜用纯白瓷盘承十几粒的小巧草莓进来。
“给。”
摘掉草莓的蒂，琳娜捏起颗递给女儿。
“......”梓言默了会儿，说：“可是大家的好，都是对女孩子的我来讲。如果知道我是男生的话，应该就不会这样了。”
梓言注意到琳娜捏草莓的时候，是三指并拢，捏草莓的两根纤细手指用的指腹的，姿势很优雅。
接来草莓，梓言用了与妈妈同样的方式。之后递到自己嘴边，小小咬一口。
草莓入口即化，很甜，甜如心间。
就像大课间时候，那些孩子送糖果巧克力可乐给梓言，他们的心意一样甜。
琳娜望着自己女儿失落的小脸，浅浅笑着坐到梓言跟前。
“这倒真是一个麻烦的问题呢......”琳娜有些苦恼。
有些时候，情绪决堤往往是一瞬间的事情。
十分钟前，琳娜告知给女儿她身体的真相之后，梓言先是呆愣了一阵。
没多久，琳娜就感觉蜷缩在她怀里的女儿，全身的肌肉不自然的紧绷起来，身子也在微微颤抖。
琳娜拍拍女儿后背，柔声：“宝贝，想哭就哭吧。”
于是梓言从两月前就开始积攒，直到现在的所有压抑情绪，就这样再也压制不住了。
她的宝贝到底是在因为什么在哭呢？
因为在学校可能遇到的糟心事情？因为爸爸妈妈隐瞒这么久？还是说是因为接受不了自己是女生呢？
琳娜不知道。但她的女儿，这一定是因为情绪收到触动才会涌出的泪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放声去哭好了，想哭就尽情地哭出来好了。
这样可以缓解悲伤与痛苦，甚至身心也许也会因此受到洗礼，获得继续勇往直前的勇气也说不定呢。
就算没有获得勇气，在放声哭泣之后，心也是一定能重返平静的吧？
依偎在妈妈的怀里，好暖。嗅到妈妈身上熟悉的味道，很安心。梓言心理防线崩溃的同时，哭喊着一五一十地与妈妈讲了今天发生的那些事情。
这也就是为什么琳娜会觉得苦恼了。
如果她女儿没有傻傻地去自爆，只要等女儿手术休养回来，海州这边的所有事情自然就能照常地进下去了。
可现在......
还真是有些小麻烦呢。
琳娜说：“宝贝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读小学时候，那些孩子会不喜欢你呢？”
“因为容貌与众不同。”
梓言记得当时妈妈给她准备过一顶黑色假发。这样再出门的时候，周围人异样的目光果然减少了许多。
可是头发是自己的，白色也好，黑色也好，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去迎合别人呢？
琳娜点点头，又问：“那宝贝在海州三中，为什么这些孩子没有不喜欢你呢？”
“因为我被当做女生了。”梓言回答。
琳娜摇头，瞧瞧女儿，讲：“妈妈小时候，学校里也会有人因为谁换牙时候掉了门牙，模样变了，就排挤谁厌恶谁。”
“小孩子们不喜欢的是别人与自己不同。其实仔细想想，如果哪位小朋友拿远比别人好的玩具来学校玩，也有可能被别的小孩子嫉妒厌恶吧？”
梓言不理解：“那为什么现在没有人不喜欢我这与众不同的长相了呢？”
琳娜无声笑了下，说：“因为孩子们都长大了呀。”
“孩子们长大了，有了审美能力之后，自然就能察觉到咱们宝贝实际上是美人了。”
美人......
“说到底还是把我当作女生了......”梓言有气无力。
“宝贝本来就是女孩子呀。”
琳娜宠溺地揉揉梓言的头：“但妈妈觉得，这边学校的那些孩子们，会喜欢宝贝，更多的应该是因为宝贝的心灵也很美。”
“心灵美？”
“嗯。”琳娜讲：“宝贝这种柔柔软软，做事总是优先顾及到别人的性格，放到哪里都会是很受欢迎的。”
柔柔软软......
梓言笑笑：“总觉得妈妈您是在说我软弱呢。”
因为有过对学校的恐惧，即使戴上黑色假发就可以正常去学校读书，梓言最终也没能在安特卫普踏过自己心里那道坎，这不是软弱又是什么呢？
“傻瓜。”琳娜弹一下女儿的脑门，假装责怪：“你今天和魏莱吐露真相的时候不就很勇敢嘛。”
梓言：“......”
梓言无话可说。
哭到一直流不出眼泪为止，梓言现在的心情还算得上是平静。
但魏莱的事也好，还是海州三中的事也好。甚至自己其实是女孩子的事情也好，梓言一旦去思考，还是会有剪不断，理不清，就像胡乱放置太久，怎么都捋不顺的毛线球一样。
虽然不太恰当。
借用某位亡国诗人的诗词，现在梓言的心境完全可以算得上是：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的感觉了。
琳娜轻柔握住女儿的手，问：“宝贝不能接受自己是女孩子吗？”
梓言收起无力的笑容，把头偏向一边，没说话。
做十几年的男生，无论是谁突然被告知他其实是女生，一切都是假的，都不太可能接受得了吧？
变态除外。
“和魏莱好好解释清楚，妈妈相信她一定会理解宝贝的。”琳娜摩挲着女儿的头顶，给她捋顺因为刚刚哭过，又弄得有些凌乱的头发。
“魏莱会和宝贝交朋友，妈妈觉得是因为宝贝的性格。之所以会变成中午那个样子......”
琳娜说到这儿，扑哧一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事情：“就算是妈妈，如果突然知道闺蜜是男生，恐怕也会大吃一惊，脑袋反应不过来。”
“至于海州三中的其他孩子，如果能继续之前的美丽误会就更好了。但即使继续不了，妈妈相信宝贝实话实说之后，他们也一定能理解宝贝的。”
“毕竟宝贝怎么说都是女孩子呀。”
梓言：“......妈妈。”
梓言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心里虽然很平静，却又隐隐作痛。突然知道自己其实是女孩子的荒谬感，还有如果自己是女孩子，就不用在海州三中那边社会性死亡的丝丝确幸。
甚至是这样她唯一的好友，也能够失而复得，梓言也在期盼着这样的事情。
种种情绪交织叠加在一起，搅得梓言心乱如麻。
“妈妈......我可以不做手术吗？”
梓言一瞬间觉得有些累了。
不再去思考从前，也不再去考虑未来，如果时间能够停止在当前这一刻，该多好呢？
一切的荒谬和悲欢离合在这刹那间消失。
自己的身体也停止下来。心脏渐渐停止跳动，意识开始渐渐消散，最后像雪花一样地消融，该多好呢？
当然，梓言并没有想要去寻死的意味。只是单纯觉得疲惫，不想再继续走下去了。
“......傻孩子。”
琳娜见不得女儿这般落魄样子，从后背将梓言又温柔抱住了。
“其实宝贝现在已经很危险了。”琳娜怜惜地轻抚女儿的脸颊：“宝贝已经有生理期，那些经血长时间淤积在子宫里，会出事的。”
“宝贝忍心扔下妈妈孤孤单单一个人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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