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超检测的结果出来很快。
院长拿到郑梓言的检测报告,沉吟良久,还是将郑梓言的家属们带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郑权和琳娜夫妇二人与院长面对面坐下,等待院长的答复。大藏千夏坐在一边沙发旁听。
甚至就连魏莱与魏校长父女,也被郑权在征得院长同意后邀请进来。
他们二人,一位是梓言的校长,一位是梓言的好友。现在看梓言的情况,隐瞒已经不现实,那就不如一并告诉给他们真相好了。
郑权来的路上隐晦与院长提过自己的忧虑,院长点点头,看向其余三人,慎重地说:“有件事情,我需要说明一下——”
“患者,这位名叫郑梓言的小姑娘,是极为罕见的女性假性畸形。虽然目前外生殖器官呈现男性,但这些实际上是没有任何作用的畸胎发育。在患者体内有整套的完整女性生殖系统,换言之,郑梓言从生理学角度上来说,就是女性。”
“而我们医生需要做的,就是通过手术来实施性别矫正,帮助患者恢复到真实性别来。”
院长这番话,听得无论千夏也好,还是一旁的魏校长魏莱父女也好,都是大脑当机,脑袋里一片空白。
院长能理解他们。
假两性畸形的发病概率,不过几百万分之一,现实中根本难得一见。院长行医四十余年,也只不过是在书中偶尔见到过而已。
这也是院长不敢在海州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给郑梓言动手术的原因之一。
罕见,经验不足,院长的医德没办法昧良心把郑梓言给当作小白鼠一样的实验品。
可现在......
院长不理会呆愣的众人,向早就知道事情的郑权夫妇讲:“书记,夫人,有一件事情需要您们做好心理准备。”
又是这样的话。
郑权强稳住心神,说:“院长,您就说吧。”
“患者腹部受到撞击,虽然没有伤口,但还是伤到了子宫。”院长指指B超检测单上的图片,说:“子宫这里,**前端闭塞,宫腔内血块淤积严重,我们甚至怀疑已经引起宫颈病变,建议是......立即进行手术。”
宫颈病变这样的疾病,需要进行**镜检测才行。可郑梓言......
只能尽快手术,尽可能将风险控制在最低了。
假两性畸形,完整的女性生殖器官,子宫,前端闭塞,还有血块淤积?
魏莱听到这里才缓过神来,思考能力渐渐恢复。
这么说,郑梓言其实就是女孩子了?
“我这边还有位重要患者的会诊需要参加,关于患者的决策......”
院长是建议郑梓言去医疗质量更好的地方,例如到京城去接受手术。但以郑梓言的身体状况,恐怕是没办法拖得太久了。
院长离开了,将办公室留给郑权他们思考。
魏莱掏出手机,默默查院长刚刚提过的女性假两性畸形。
先不提度娘上那些比院长讲的都要生涩难懂的专业术语,魏莱至少明白了一件事情。
梓言她,一定很痛苦吧?
这种疾病,一般在患者还没有性别认知的很小时候就会被检测出来,并予以纠正。但梓言,被当作男生养育十三年,世界观和人生观的形成不提,至少梓言对于自己的性别认知是已经完全定型的,骤然得知自己其实是女生,一定会很痛苦吧?
换位思考,魏莱觉得如果有医生告诉她,其实她是男生,魏莱觉得自己就算精神失常疯掉了都不奇怪。
一直没说话的大藏千夏突然出声,问:“姑姑,姑父,您们的计划是什么?”
事关姑姑琳娜的女儿,即使海州近些年发展迅速,千夏也不放心将梓言放在海州这边做手术。
琳娜还处于对自己女儿的悲痛中缓不过劲来。
郑权鼻子里沉沉出了口气,说:“本来是准备拜托日勤老爷子,去霓虹手术。学校这边......”
说着,郑权歉意看魏校长一眼:“原本是准备用上寒假,这样用需要做个小手术类似的理由请假一个月就可以了。”
魏校长听了,一怔,看向郑权说:“还真是从一开始就误会了呐,学校里一直都是将您孩子当作女生对待的......”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郑权起身到魏校长跟前:“我知道这种事情对于你还有学校来说,很难为情。”
“但我还是希望校长你能替我,替孩子守住这个秘密,等孩子回来之后,还能继续以女孩子的身份去上学。”
魏校长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这种事情守口如瓶即可。
至于魏校长的女儿......
郑权知道魏莱是自己女儿在海州三中唯一的好友,他在家里已经不知听梓言提过几多遍了。
可小孩子之间的事情,处理起来没大人之间那么通情达理。
也不知道会不会造成什么不稳定因素。
这个时候,听郑权姑父讲完又思索片刻的大藏千夏,她舒展开自己听得思绪乱乱,紧锁的愁眉,说:“姑姑,姑父,表妹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大藏千夏的思绪已经恢复正常。
琳娜问:“交给你?”
琳娜倒不是信不过大藏千夏。只是梓言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可能再拖下去,还要旅途劳顿的前往霓虹?
千夏说:“我会联系霓虹那边人尽快与种花家海关交涉,这样用不了几日大藏财团的私人飞机应该就能降落在海州了。”
“医院那边我也能够提供协力。”
“......”琳娜沉默片刻,问:“什么时候大藏山壹这么好说话了?”
大藏山壹是日勤老爷子的末子,卡塔琳娜-茨威格特血缘上的亲弟弟,分管亚洲分区。这是位才华横溢到有些目空一切的人。
孤傲,不接受别人的帮助,也从不帮助别人。想必就算琳娜放下身架,求通日勤老爷子的可能性都要比去求大藏山壹高的多。
“姑姑,今年年中的任命,大藏财团亚洲分区由我掌管。”千夏说着,情绪低沉下去了:“山壹叔父他......已经去世十年了......”
“什么?”
“山壹死了?怎么死的?”
“......”
千夏没办法启齿,山壹叔父的死,已经牵扯到大藏财团里内部派系争斗最黑暗的东西了。
还是不说为好吧?
琳娜见千夏不说,也不问了。
和大藏家这样扭曲家族的核心牵扯上关系,就少有几个人能善终的。
亲兄弟明算账。有些时候对金钱和权力的欲望,利欲薰陶之下的人心,会超越所谓亲情的枷锁呐。
......
魏莱再见到梓言,是在这天晚上,海州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高干病房里。
自急诊室出来,梓言被转移到高干病房。早在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梓言就已经醒过来了。
高干病房位于附属医院的地下一层,环绕着地下的恒温花室庭院而建。温度适宜,气候温润,很适宜休养。
魏莱找到病房来的时候,梓言正准备出门。
梓言她穿着医院里的蓝白竖条病服,长发上的污血早已被洗净,露出洁白的本色来。
手上吊着消炎用的输液瓶,一根杆插在轮椅背后上。
梓言的身体还很虚弱,不方便自己走动。琳娜这是租来医院的轮椅,推着梓言来庭院转转。
庭院里草木丰茂,空气清新,使人清醒,应该能让女儿的心情好受些吧?
从晚饭时候,琳娜告诉给女儿,说必须尽快进行手术之后,梓言就一直闷闷不乐到现在了。
千夏发来消息,说明天早上四点钟,大藏财团的私人飞机就会抵达海州国际机场。
转变,迫在眉睫。
梓言乍看见魏莱,身体后靠直躲。可她现在身坐轮椅,双腿乏力,想躲也躲不掉。
或者说,如果不是因为想躲的话,梓言也就不至于今天出现意外,到现在这种不得不尽快做手术的地步了。
梓言将头扭向一边,不敢看魏莱。
魏莱说:“阿姨,可以让我单独和梓言呆一会儿吗?”
魏莱想推梓言去庭院里走走,聊聊心里话。
琳娜停下脚步,摸摸女儿的头,轻声问:“可以吗?”
梓言闭上眼,睫毛颤颤,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是可以还是不可以。
琳娜走开了,将轮椅的操纵权交给魏莱,躲在一旁悄悄看。
魏莱推着梓言走进庭院里散步。
该说,不愧是高干病房吗。
这边的地下庭院,举间足有三层楼高。花草树木繁多,有小桥流水,水里还养着鱼。
梓言闭着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着。
梓言:“......”
不知道自己是被魏莱推到了庭院的哪里,梓言感觉移动停了下来。
魏莱的指尖轻柔拂过梓言的发。
“害得你摔下去了,对不起。”
“是我自作自受,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梓言仍然没有睁开眼睛。
毫无征兆与预感,魏莱走到梓言面前,拥抱住了梓言。
“......诶?”
甚至梓言都来不及惊讶,就被魏莱这样紧紧抱在怀里。梓言的下巴也自然地贴在魏莱柔软的肩膀上,鼻尖能嗅到少女身上特有的甘甜幽香。
“美好回忆。”
魏莱在说着意味不明的词语。
“秘密。”
“自责。”
“心疼。”
魏莱说:“这些元素整合在一起,是不是很像恋爱游戏里的男女主角才会有的呢?”
“......”
梓言没说话,咬紧了嘴唇。
“郑梓言,我喜欢你哦。”
“诶?!”
温热的吐息暖暖抚摸在梓言耳边,害梓言耳根都情不自禁痒痒得绯红起来。
一直以来,魏莱都将梓言当作白桦的替代品。
可现在,魏莱明白了。
与梓言相处的那些日子,骤然听闻“真相”时候的错愕,害得梓言摔下楼梯的自责,还有知道梓言的秘密,以及对梓言忍受这些痛苦的心疼。
这些情绪交织融合,让魏莱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谁的替代品呢。
“从和你相遇的那天起,我就很喜欢你了。”说着,魏莱不由得笑了出来:“其实在听到你是男生之后,我甚至幻想过如果是男生的你话,我会不会喜欢呢?”
“答案是肯定的。像你这样柔柔软软的王子殿下,没有我这样的女骑士来守护可是不行的啊。”
“魏莱,我——”
梓言话还没说完整,魏莱就伸出食指轻轻点在梓言的唇上。
“听我说完——”魏莱说:“但现在我又知道你是女生,所以好不容易升起的爱意,也只能继续当作闺蜜之间的友情了。”
“这大概就是网上常说的光速失恋?哎呦,感觉自己好惨呀,噗哈哈哈。”
魏莱的爽朗笑声,让梓言想哭。
梓言问:“魏莱你不觉得我恶心吗?不男不女的......”
“不会哦。”
少女与少女的脸颊,温存一般紧紧贴在一起了。
魏莱说:“你的信我看到了,不用担心社会性死亡,我和爸爸都会守口如瓶的,没有人会知道你曾经是男生的。”
“可曾经是男生,以后女生,不还是很恶心吗?”
“这不过是老天和咱们的可爱小梓言开的玩笑罢了。”
魏莱怜惜地摸摸梓言后脑包裹着纱布的那里,摸得梓言觉得微微痛。
“......疼。”
“抱歉抱歉。”魏莱放开手,说:“千万不要再说什么恶心一类厌恶自己的话了,自信一点,你的容貌也好还是性格也好,都是绝佳。想想咱班同学,想想咱们学校里的同学,不是有很多人都喜欢着你呢嘛,包括我在内。”
“而且实事求是,将梓言你当作女生也完全不会觉得别扭。该说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完完全全的女生。所以对今后的生活实际上没必要抱有什么太大忧虑啦。”
梓言的唇角被自己咬破了:“可是......”
“在梓言的心里,是怎么看待我的呢?”
“好朋友。”梓言实话实说。
魏莱说:“可我现在对梓言你,可是有着近乎友情之上的感觉哦。”
“诶?”
梓言吓到了。
“但很残念我不是蕾丝边,和女孩子谈恋爱总归是有种负罪感,所以还是算啦。好闺蜜也挺不错的,哈哈哈。”
可是......
“可是......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被魏莱拥抱着的梓言,害怕得发抖。
“梓言,你的身体,不接受手术,会死的,对吧?”
梓言的身体剧烈抖了一下。
魏莱又一次想起了白桦。初一那年,白桦的死,并没有在班级里造成超过一周的骚动。
悲痛欲绝的,也仅仅是魏莱一个人而已。
而现在......
“梓言你不在了的话,爸爸妈妈怎么办,咱班那些喜欢着你的同学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呢?”
“只顾着自己就抛弃别人离开的梓言,可是太自私了。”
“我......”
梓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魏莱说:“虽然我的名字叫魏莱,但其实我们的每一个人都不知道未来到底会发生什么呢。”
“就像我之前在思考如果你是男生,我未来该怎么做一样。既然手术已经不可避免,那么也就只好坦然面对了,不是嘛。”
“无论什么样的困境,只有面对才会有破局之道。总是缅怀过去,是踏不出前往未来的脚步的。”
“可是,我......对不起,还是接受不了。”
“我接受不了......”
梓言紧紧握住魏莱的手,施加在魏莱手上的力道很小,但却捏疼在了魏莱心里。
魏莱也被梓言感染得有些想哭了。
“真是......在哭什么啊,你再这样,我魏莱可不会在未来等你了。”
魏莱突然甩开梓言的手,肌肤相贴传递给梓言的温暖一瞬间消失了。
“诶......”
好冷,不要走。
“而且每年你的忌日,我都一定要狠狠咒骂你这位不敢面对未来的胆小鬼才行!”
“谁,谁是胆小鬼啊!”
一瞬间,梓言睁开了眼。
出现在梓言眼前的,是在温馨的淡黄路灯映照下,淡雅却又仿佛虚幻般随时会消失一样的美丽樱花在傲然盛开着。
是人类智慧的伟力,这样温暖的庭院,才让这些本该在四月才能绽放的樱花,盛开于仍是寒冬的此时吧?
那自己......
梓言伸手摩挲樱花树的躯干。树干上的纹路却又是那般的真实。
真实的梓言甚至有了热泪盈眶的冲动。
忽然。
天边笼罩海州整日的乌云,在刹那间消弭于虚无。高悬于天空之上的胧月露出真容,洒下缕缕银光,透过庭院这边巨大的落地钢化玻璃照耀在了梓言的身上。
这光柔和,却又令人炫目,但注视着不会像阳光那样刺痛。
梓言仰望胧月,仰望着,有泪珠不受控制地渐渐从眼眶漫溢出来。流过脸颊,湿了衣裳。
沐浴着月光,在樱花树下仰望着胧月的少女......她那银白的秀发被照耀得熠熠生辉,就仿佛是月之女神一样。
如果女神的酒红色双眸没有在哭泣就更好了。
不过......
好像女神哭泣的样子也蛮可爱的?
魏莱悄悄躲到一边,静静地看着梓言,意识却不禁飘向了天空。
现在是个好天气呢。
明天也一定会是好天气的,对吧?
“那么,未来见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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