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说，海州今天的天气还真是好呢。
医务室窗外有灿烂艳阳，照得医务室里亮亮堂堂。
梓言坐在床上没有说话。魏莱坐到另一边床，兴致盎然在两床之前的床头柜上陈列土豆红烧肉盖浇饭。
至于那些热心孩子之前赠予梓言的糖果们，早已被魏莱请到床头柜的角落去了。
装着土豆红烧肉盖浇饭的一次性饭盒很精致。方方正正的白色塑料盒子，扣了淡黄色的盖子，盖子上还贴着袋装好的筷子，勺子，餐巾纸，牙签。
“嗨，给你。”
魏莱拆开其中一份，递到梓言跟前。
“......嗯。”
梓言的目光在眺望窗外银装素裹，又被阳光晒得亮晶晶的景色。魏莱叫他的时候，梓言才回过神来。
接过便当，梓言的目光落在这上面。烧红的小块土豆，烧红的肥瘦相间五花肉，两叶娇绿油菜躺在一片鲜红里，看着就很好吃的样子。
梓言问：“这个多少钱一份？”
“十六块钱，是不是很实惠？”
魏莱在一旁已经开始津津有味地吃着与递给梓言同样的土豆红烧肉盖饭。
别说，这饭盒不小，土豆红烧肉还是刚好一层地盖在下面颗粒饱满的米饭上。而且土豆与红烧肉又几乎是一半一半分开，十六块钱一份真算不上贵，挺实惠的。
“嗯。”梓言答应声，拿起勺子来吃。
“怎么样，很好吃的吧~。”
“嗯......”
是很好吃。但即使这样梓言也开心不起来。
在梓言的眼里，今天从早上开始就是各种几乎可以算作超现实展开的事情接踵而至。
先是他眼前这位活泼少女魏莱同学，讲梓言是大小姐，温文尔雅的美女。之后又是生活委员拦住梓言，把换水的活交给“男生”林华。再后来，那个林华......
虽然晕过去很丢人，但梓言真的是完完全全震惊，被吓到了。
于是梓言这会儿心事重重，即便如此可口的饭菜，也是没胃口，吃两口就觉得饱了。
梓言又默默将吃得还剩大半的便当放回了床头柜上。
魏莱说：“开心点啦，不能总是这样没精打采的。”
魏莱结束战斗得倒是迅速，一份土豆红烧肉盖浇饭便当被她吃得干干净净。
一次性筷子打斜刚好能放进饭盒里，魏莱盖上盖子，系好塑料袋，准备一会儿中午放学扔到外面去。
梓言默了片刻，问：“魏莱，我可以问你一件事情吗？”
“想问就问嘛。”魏莱打开自己带来的可乐喝一口，故作生气样，说：“梓言呀，彬彬有礼是很好，但咱们相处这么久了，还这样客气可就很见外了哟。”
梓言：“......”
梓言半躺在病床上，靠了床背。瞧瞧魏莱，梓言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问了。
魏莱见梓言说完又久久不语，也是奇怪，“梓言你......”
梓言问：“魏莱，你觉得我是美女，对吗？”
“噗。”
魏莱喝的一口可乐险些喷出来。
“咳咳。”
被可乐呛到了肺，魏莱咳嗽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魏莱扶额，无奈说：“梓言，这个问题你今天都问我几遍了。”
“你又不是言情小说女主角，那种刚走出山村来到大城市的傻白甜女孩，多少应该对自己的容貌有些自知之明啊喂！”
自知之明......
梓言心里嘀咕。
魏莱解释：“梓言你是美女，数一数二的美女，说是咱们海州三中的校花都不过分，你滴，明白？”
梓言摇摇头：“不明白。”
魏莱：“......”
魏莱强忍蹂躏梓言脸颊的冲动，说：“行了行了，我不和你这位大小姐掰扯了。”
又是大小姐。
梓言默了几秒，又开始觉得烦躁了。
梓言问：“那魏莱......”
呢喃魏莱的名字几下，梓言又不知道该怎么问了。
“唉。”魏莱叹口气，坐到梓言这边床上，双手搭住梓言的肩膀，两人脸对脸，四目相视。
魏莱说：“我一早就觉得你状态不对了，面才吃了那么一点。”
“方便说的话，有什么烦心事情就说给我听听吧，咱们是好朋友，不是吗？”
“好朋友......”梓言喃喃，说：“魏莱，你是因为觉得我是美女，才和我交的朋友吗？”
你是因为觉得我是女生，才和我交的朋友吗？
梓言想这样问。
但这样的话，梓言现在说不出口。
其实早在早上吃面时，魏莱说出那句“当然是美女啦。有点自信好不，梓言你的颜值在全校都是数一数二的呢”那会儿，梓言心里的警报就已经响了。
梓言怕自己如果告诉给魏莱“我是男生”，会失去魏莱这位好友。
是了，梓言细细想一上午，才察觉到往日魏莱和他相处时候的不平常。
虽然梓言因为自小接受家庭教师授课，来海州三中之前没什么社交经验。但关于朋友、友谊一类的知识，梓言在海州三中的图书室还是偶有翻书读到过的。
回想与魏莱相处的点点滴滴，梓言觉得如果对方不是把他当做恋人了的话，这种相处模式，怎么看都像是闺蜜之间才会有的。
这世上有几个女孩子，会好几次地嘻嘻笑从背后抱住不是恋人的男孩子呢？
而且......
“噗。”
魏莱觉得自己就不该贪嘴又喝可乐。
这下好了，魏莱没憋住，一口可乐喷在梓言身前洁白的棉被上，给它染上片片黑褐色。
“坏菜了！”魏莱惊叫。
“这下准要被爸爸骂了，梓言都怪你。”
“......对不起。”梓言的目光又垂下来了，郁郁寡欢。
“额，没事没事，梓言你不用这样在意。”魏莱倒是见不得梓言情绪失落，“不过，梓言你今天为什么总问我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啊？”
魏莱说：“梓言你性格柔柔软软这样好，就算不是美女也一定能交到好朋友的。”
“虽然我不否认自己是颜值控啦......不过，有趣的灵魂可比漂亮脸蛋重要多了。想想，如果梓言你是位蛇蝎心肠的人的话，我躲你还来不及呢。”
梓言：“......”
梓言想得到的答案不是这个。
在安特卫普时，负责教授给梓言礼仪的老师，曾经这样教导过梓言——
“彬彬有礼，待人谦和，衣冠得体，谈吐高雅，知识渊博，见多识广，富有爱心，能尊老爱幼，有良好自身修养，无不良的嗜好，作为男士，一定要成为这样的绅士才可以。”
顺便一提，大藏衣远找给梓言的礼仪老师，是位留着斑白胡子的英国老头。每次老人家给梓言讲礼仪的时候，梓言都会不由自主地幻想他手拿文明棒，头戴大礼帽，身着笔挺西装，脚踩锃亮皮鞋的模样。
额，扯远了。
关于绅士这一点，老人家每次强调的重中之重都是“身为绅士，一定要做到尊重女士，做到女士优先才可以。”
女士优先这种东西，怎么说好呢？
只要是比较正式的场合，发言人的第一句话一般都是“女士们，先生们。”。将女士们放在最前面来说，其实就是一种女士优先的意味。
至于到底该怎么做到女士优先，老人家倒是给梓言举过例子。比如说同行的时候，女士下车，男士应该主动先来开车门；走在街上时候，男士应该走在会有车辆行驶的那侧；就餐时候，应该让女士先点菜等等。
总结起来，就是将骑士八大精神里的Humility（谦卑），在面对女性的时候给发扬到极致就对了。
只是......
梓言喃喃：“魏莱，我......”
虽然，梓言还是没能想明白自己会被大家给当作女生的其中缘由。
但梓言觉得自己，本该是绅士的他，绝对是被海州三中的大家当作女生给“女士优先”了。
梓言：“......”
梓言不在说话了，扭头看向窗外。这时已近中午，外面阳光正盛，刺得梓言的双眸微痛。
从梓言来海州三中读书的第一天开始。
如果妍丽老师知道梓言是男生的话，还会对他倍加照顾，又是调座，又是给室内卫生间的钥匙么？
如果生活委员知道梓言是男生的话，还会拦下梓言，让别人给饮水机换水么？
如果林华知道梓言是男生的话，还会对他升起爱慕之心，给他递情书么？
如果魏莱知道梓言是男生的话，还会和他是朋友，对他这样好，和他这样亲密了么？
还有刚才给他递来那么多东西的同学们......
双眸疼得难受，脑袋也涨得厉害，梓言忍不住痛苦地闭上眼，皱起眉，摆了下脑袋。
“梓言......”
医务室里再没有其他声音了，被一片沉寂笼罩着。
魏莱从梓言的脸上瞧出一抹落寞，旋即有种不好的预感立马涌上了魏莱的心头。
“诶？”
魏莱忽然抱住梓言，让梓言惊讶地诶了声。
魏莱问：“梓言，你一定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吧？”
梓言目光躲闪：“没有......”
“骗人。”
魏莱在梓言耳边突然轻声说。
“骗人！”
随后声音高亢起来。
“你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太明显了！”魏莱的情绪激动：“明明都说了是好朋友了，为什么还要瞒着我！”
“从十月底你消失三天去医院，你就开始不对劲了。整日愁眉苦脸的，去校门口吃甜食那天晚上你问的话就很不对劲，什么‘一般什么样的病会被家长隐瞒着不告诉孩子’，总不会是绝症吧？开什么玩笑啊！”
“今早你竟然会走到学校那边，面也没吃多少，上午还晕倒了，现在又是这个样子，你以为我不会觉得奇怪吗？你以为我不担心你吗？不要什么事都瞒着我啊！”
说着说着，魏莱竟然哭了。
梓言惊得张开了嘴，身子僵了，酒红色的双眸睁得圆圆。魏莱的下巴抵在梓言肩膀上，让梓言隐隐约约嗅到了丝丝魏莱身上那种年轻女孩子特有的甘甜味道。
梓言抿紧嘴唇，手不自觉地紧紧抓住了身前被子的一觉。
我......的确是在骗人呢......
梓言不知道如果让大家都知道了他是男生，大家对他的态度会变成什么样子。
但梓言觉得，事态一定会向着糟糕样子发展下去的......
至少梓言觉得和魏莱的“好朋友”，一定是不可能了。
还有绝症什么的，没准是真的哟。
梓言的脸色慢慢变了。惊讶的神情渐渐消失，嘴角缓慢地悄悄上扬，眼睛也闭了起来。
只是梓言嘴角就算是微笑，那么落寞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被抬头的魏莱刚好看到。
这种落寞感，死寂一般，有着近乎垂暮将朽的感觉。
魏莱的心揪起来了：“梓言......你不会死吧？”
梓言笑了，像是寒冰融化：“也许呢。”
“骗人的吧？”
“骗人的吧？！”
梓言笑笑，摇摇头，没有再回答魏莱。
爸爸妈妈都在瞒着他，梓言自己也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呢。但既然会被隐瞒到这种地步，想来也是十分难处理的疾病吧？
“梓言你......为什么......”
梓言不准备告诉魏莱真相了。
如果像之前那样的疼痛还是会时常光顾梓言的话，梓言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但再来海州三中享受正常的上学生活就一定会是奢望了。
这样的话......
既然魏莱觉得他是女生，并且和女生梓言成了好朋友，那这种好朋友关系......就让它继续保持下去吧。
还有海州三中的那些同学们也好......如果他们觉得梓言是女生。那这份基于女生梓言的美好记忆，梓言也不准备去破坏了。
像那个林华，如果知道自己仰慕的女神其实是男孩子，大概会精神崩溃吧？
想到这儿梓言没来由噗嗤一笑。
反正自己是将死之人，他可不想让任何人再因为他伤心呢。
梓言说：“如果我那天就告诉你了，刚刚过去的整个十月，你应该都会见我一次哭一次吧？”
梓言这说倒是实话。那天魏莱这孩子直接扑过来哭可是着实吓了梓言一跳。
说起来，魏莱来之前，下课时候，英语老师有到医务室看望梓言。
英语老师讲她已经打电话给了妍丽老师。妍丽老师又打电话给了梓言家长，梓言的爸爸妈妈中午会过来学校这边接梓言回家，下午的假妍丽老师已经帮梓言和学校请好了。
梓言不想再逃避了。
等中午回家，就问问爸爸妈妈自己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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