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有龙镇灯火通明。
千家万户的光,蜿蜒成长河,河中流动着各式各样的人,这些人身上,都有着专属于他们自己的故事。
而这些故事,不难探听。
那黑影行夜路踏房脊,三两步飞上客栈高窗,翻入窗内的同时小小旋步,去到床前半跪下来:“小姐,属下已查明,镇内的南姓住户共有三百七十六家。”
“其中九十四户,家中有七旬以上老者。”
柳寄君师从于军中各种好手,除了刀剑枪弓等硬本事之外,同时还精通侦察,护卫,暗杀,统军等高超技艺。
入镇仅仅半天时间,她走过全镇三十六街一百零八巷,打听到许多可能与剑圣有关的消息。
“嗯~”
“我听着呢,你继续讲~”
床帘为纱帘,纱帘难挡倩影窈窕。
当李懿梦坐起身的时候,柳寄君不由得多看两眼,只觉整日疲累烟消云散,语气也因此变得轻快些:“属下记挂小姐安危,故而不敢每家每户都去寻望,于是,我找了城中的小灵通进行盘问,那人对镇内情况很熟悉,他说…”
“嗯?说什么呀?”李懿梦坐于帘后,俩手分于右侧胸前,拉着发丝来回的顺,可想而知她听得很认真。
当然,也能想象出她忽然听不到下文的模样,定是黛眉轻蹙。
柳寄君知道不能跟公主殿下卖关子,可有些话到了嘴边,它就是有着几分难以启齿的感觉:“小灵通说…南氏剑圣算个屁!有龙镇有龙你信不信?南氏就那几家,你要真能找出个老头当剑圣,我胡天小飞哥当场给你表演…倒立吃屎~”
帘后身影忽然顿住,随后扑哧一声,捂住小嘴连连娇笑:“咯咯咯~~寄君,你的语气学得好像哦,嗯这个人说话是挺有趣的,可是我真的相信镇子里有龙耶~”
是是是您本人就是凤。
您相信有龙那也不能怪您缺心眼。
柳寄君暗乐,冷眉也随之弯了那么一弯,但很快又恢复清冷:“属下明白,所以我又向他打听了南氏之中是否有人爱剑。”
“答案是…有。”
“有个叫南北望的老者,总是形影不离的带着一把…无格长剑,不过这位老者已经入土为安,今日刚刚好过烧七。”
话音落下,房间中出现短暂的寂静。
等到纱帘缓缓撩开,李懿梦已经多了些愁容,多了点紧张:“寄君,如果剑圣他老人家真的已经驾鹤西去…”
“那你我就只能继续往南逃了,可再往南就是南海,你愿意随我出海躲避吗?”
见公主掀开帘子。
柳寄君即刻起身伸手,搀扶着李懿梦下床:“属下当然愿意,不过…”
说话的功夫,她咬了咬唇,有点犹豫不决的意思,同时又斜了斜余光,偷偷瞟向公主那柔美的侧颜。
如此高贵的殿下…
作为属下怎能让她如此忧患呢?
“不过老先生有个孙子,正是白天遇到的那个人,他与我交手时用的剑,正是江湖人称的无格长剑。”
李懿梦亮起眼眸,登时响起南柯披麻戴孝的样子,以及他那手行云流水的剑法:“是那个有缘人?缘上加缘?”
他可能是剑圣的孙儿?
怪不得剑法那么强…
“…”
柳寄君又咬了咬唇,眉宇间也有了些不忿,可是看着公主眸中的光,她只好先将这口闷气再闷回去:“虽然很不服,但属下觉得可能性很大,像他这种年纪的,如果没有经过名师指点,绝不能胜得过我。”
咦?
李懿梦连眨美眸,很诧异的拉住柳寄君,甚至还有了点小兴奋:“你承认了?你承认你输给他了?哇好难得啊!!寄君你居然会认输耶~~~”
欸?
柳寄君愕然,随即板起脸来,以很严肃模样,轻轻推开公主的亲近拉拽:“口误,如果没有名师指点,他这种年纪的废物绝不可能会耍剑。”
“咯咯咯咯~~~”
“小姐!”
“咯咯咯咯咯咯~~~”
“殿下!!!”
“咳,好叭好叭,那~~~什么是无格长剑?”
“嗯,就是剑柄与剑身的接合处,没有护手格挡之物,这种剑基本只能行以快剑,若是打得胶着,很容易被对手滑断手指手掌,例如…”
“好了别说了,你先去将他请来。”
“欸?现在?大半夜的?”
“嗯呐,哦不,我跟你去,咱们现在就去找他问个清楚!”
“…”
…………
…………
土墙,矮墙围院。
木屋,单屋坐落院中央。
院子不大,但足以让剑客潇洒舞剑。
南柯坐在门槛上,望着洒满月光的院子,想起一个多月前,老头子还在这里舞剑,舞着舞着就会捂着腰,趴到地上等死。
‘爷爷不会教你用剑。’
‘除非你先学会怎么做人。’
人还活着的时候,说的话总是当耳旁风,可等到人死了之后,这些说过的话却总是在脑子里浮现。
有意义吗?
老人说的话当然有意义。
所以南柯从来都不去调戏良家妇女,只会很用心的跟人家谈情说爱。
人嘛,除了讲义气还得讲道德,提上裤子就不认人的事儿他不会做,就是逛花楼他也要跟姑娘说一声,等我攒够钱就来赎你出去。
“哥!醉仙楼的璐儿,托我问你何时再去找她呢!”
抬头望,十多名年轻力壮光着膀子,呼哧呼哧的跑步竞赛,围着院子一圈又一圈的挥洒汗水。
谁说当混混容易?
逃跑的本事可是很难炼出来的!
“找个屁!”
“老子再不去那种烟火地了!”
南柯站起身,提了提裤带,很无情的脱下上衣,加入到跑步的锻炼当中:“老子已经决定,我要当个名扬天下的无敌侠客!!”
“从今日起!!不再去花楼!不再骗妹妹!不再进赌坊!!!”
“还有,不再欺负百姓,不再收保护费!!!”
前边的什么话都无所谓,当做笑话听着就行了,可最后两项一喊出来,兄弟们不约而同的翻起白眼。
那一双双充满灵性的眼神,既写着不相信不可能,又饱含着‘他在放屁’的鄙视。
“哥,今日我挣了不少钱。”
跑在最前头的小胡飞忽然倒退着跑,引得其他兄弟也跟着转过身,纷纷将目光投向那个放屁之徒:“你说说,足有五十多两白银,咱该怎么花才好?”
五十多两?!!
卧槽你个大爷的?!!
南柯登时止步,俩牛眸瞪得老大,像极了是要吃人那般:“说屁呢?老规矩啊!醉仙楼安排起来!!告诉璐儿,小爷明儿就去找她吟诗作对!!”
“切~~”
“扑街啦雷~”
兄弟们一哄而散,当场就不再陪南柯跑步,而且每个人脸上都有种晦气的感觉。
好像跟南柯这样的人渣在一起,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耻辱。
于是。
他们来到门边随意找地坐,有的还直接拽来南柯的衣裳垫到屁股下,当真是什么都很自然很无所谓。
胡飞抓过无格长剑,左看看右看看:“哥,今天下午有人来找我买消息,问你们姓南的有没有喜欢用剑的。”
“我跟她说了老爷子,说了老爷子的这把剑,你猜怎么着?她的脸当时就绿了,还加钱问老爷子是不是有你这么个孙子。”
什么叫有你这个孙子?
孙子是你能叫的?
南柯本不在意,转头就继续跑起来,但细想想又觉得有猫腻:“什么人啊?问这些做什么?你小子得是问清楚了再回答吧?”
致命三连击,可惜不能难倒机灵的小胡飞。
胡飞是兄弟中年纪最小的,今年刚刚好十六岁,对所有事情都很好奇,所以现在就在咬着牙的拔剑。
可惜。
无论尝试多少次都拔不出来,好像剑跟鞘是死死粘着的:“一个女人,说来好笑,明明是女人却要扮男装,好像谁看不出来似的,不过不得不说啊,那女人英气十足,扮起来比寻常男人都要帅,就是比咱哥几个差点。”
这话讲得?
哥哥们当场笑出声,大手纷纷揉上小胡飞的脑瓜,称赞懂事,改明儿进了醉仙楼给你安排最好的小姑娘。
小姑娘是指什么?
当然是指楼里端茶倒水不卖身的**。
胡飞心里跟明镜似的,也不在意,所以就凝起眸来,认真说道:“那女人奇怪得很,她起初问的不是这个,她先问我是否知晓剑圣的下落,而且范围还是在南氏。”
说着话的功夫,他扫视全场,用上更认真更严肃的表情:“哥哥们,咱老爷子以前该不会真的是剑圣吧?”
“那女人听到老爷子的消息,脸都直接绿了啊!”
此一时。
天地宛如凝固。
南柯也慢慢停止跑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
满院哄笑!
众兄弟笑得五仰八叉,笑得眼泪都直接掉了出来,而且一边笑,一边捶地,还一边还指向南柯,其意味可见一斑。
你看看这玩意儿?
老爷子要是剑圣的话他小子能是这模样?
哎哟喂真不是咱看不起老爷子,实在是这姓南的小子太不着调了,咱也没见过他跟老爷子学剑啊!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确实没办法反驳的。
但是!
想想白天那什么光景?
南柯摸住下巴,来来回回的摩挲,思索着要不要讲讲白天以剑术取胜的事儿,毕竟这说出来了就有点臭屁的感觉,在兄弟们面前炫耀是不存在的,讲了就是凭空捏造的臭屁…
突然间!
脑子里闪过灵光!
闪过柳寄君那张清冷而又白皙的面庞,那不就是女扮男装的货色?
同一个人?
南柯嗦了口冷气,挠了下腰腹上的腹肌:“欸,跟你们说个事儿,今儿我还真碰到个女扮男装的家伙,说来也是邪门啊,你们最好先看看四周围有没有妖魔鬼怪之类的。”
这话又讲得?
众兄弟还真就左右张望,小胡飞更是钻进某位大哥怀里,紧张兮兮的溜起眸光。
南柯等了几秒,等到兄弟们都准备好之后,一把抓起无格长剑,咧开嘴:“南大侠我用这把剑!将那人打趴下了!打哭了!!”
???
??
?
晦气啊!
死扑街仔啊!
众兄弟神色各异,有鄙夷,有反胃恶心,有没眼看,也有两眼放星星。
俩眼放星星的自然只有胡飞,他是真知道有这么个人,而且刚刚好这个人就在院子外面:“南哥,你说的是不是她?如果是我就信你!”
欸?
啥?
南柯茫然回头。
矮土墙外有着两截上身。
李懿梦掩着嘴,两只美眸弯成了两道月牙儿,憋红了脸:“噗~”
柳寄君瞪着杏眸,气得脸蛋直哆嗦,胸膛不停起伏:“王!八!蛋!谁被你打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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