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树旁寂静无声。
灰尘随呼啸滚滚,道道白影也缓步走来。
正如参越峰守在白月谷背后,灵角峰也守在珑月宗背后。
若是两派开战,行天司的两把剑亦会相撞。
灵角峰的任务是护卫珑月宗完成试炼。
参越峰的任务是护卫白月谷完成试炼。
虽皆出同门,共属行天司。
可任务若是相互矛盾,除了出剑之外别无其他选择。
空气很压抑。
白月谷圣女已经许久不曾开口。
她静默地注视着江蒲蒲,正如江蒲蒲静默地注视着她。
沉默是最严重的警告。
觉察到珑月宗女孩决绝的姿态,圣女长叹口气。
她做出最后的确认:“没有余地?”
江蒲蒲反问:“需要我再说第四遍吗?”
事不过三。
请回这句话,江蒲蒲已经说了三遍。
第四遍若是出口,恐怕出现的不只有言语,还有刀光。
“我们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
圣女轻叹,“秘境才刚刚开始。”
六七个时辰,只是半天时间。
秘境之门有七天限制,立刻就与珑月宗为敌,不是好事。
“我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
江蒲蒲盯着那张被薄纱遮住的脸,“但是嬷嬷说过,我什么都能吃,就是不能吃亏。”
圣女苦笑出声。
她不了解珑月宗是如何教书育人的,只知道江蒲蒲确实有那位天江婆婆的影子。
那股刻在骨子里的霸道,简直如出一辙。
正因如此,她切断了继续商谈的念想。
自珑月宗创立以来,想要与他们达成商谈协议的唯一要求。
就是和他们打一架。
圣女平静问道:“那就战一场?”
江蒲蒲毫不在乎,“随意。”
于是。
圣女松开缰绳。
灵马低嘶,如锐剑般生长在面门的尖角闪动着纯白玄光。
无数如飘雪般纯洁的灵气自马蹄上涌,化作清晰可见的雷霆闪光,在灵马周身来回跳跃。
白梅与寒冬并融,道道灵气法决在白月谷弟子间凝衍。
锋利尖细,仿佛能将万物都轻易切开的丝线状灵气环绕周身,属于白月谷的阵道在转瞬间变得凝实又可怕。
珑月宗最出名的是刀。
白月谷最出名的是阵。
与寻常阵道法决不同,白月谷之阵法以线为主,灵气随法决而交错缠绕,紧紧地互相捆缚,并将最为醇厚的灵气与法决压缩成最为精致的细线,进而操线为战。
此刻环绕在白月谷众弟子周身的纯白细线,已是有成千上万条,密密麻麻铺盖如网。
锋利似剑,若以此线切割,精铁可断,硬骨可碎。
只是寒风并不惧这阵网。
如风般狂傲凛凛的刀意腾空而起,势如大江大浪,以千军万马之势滚滚向前。
珑月宗无数黑影拔刀,刀锋所向即是满地荒土,本就松散的焦土被刀锋吐出的刀芒所引动,周遭地势都好似被人震颤摇晃般,剧烈地战栗起来,其声势当真有如狂浪滔天。
周身刀意凛然,黑影众引动的刀意寒风,吹得那阵线网摇晃不止。
刀与阵。
风与网。
剑拔弩张,战意森然。
骆南叶与姜故也是握拳拔剑,与其他灵角峰斩役一起,早已做好了与参越峰为战的准备。
只有徐寒衣还坐在那儿。
坐在他总是坐着的石凳上。
那柄佩剑不知何时被他放在了菩提树旁,此刻满身轻松。
他既没有出手的打算,也没有挪步起身的念想。
白衣少年望着前方那大片黑白对峙,即将爆发震响的势头……略微皱起了眉头。
于此之际,徐寒衣终于开口。
他的语气很普通,声音却很清楚。
因为在所有人都在准备迎接这场冲突时,只有徐寒衣的声音回荡不止。
“既然都不想闹大,不如点到为止。”
他好像是在劝架。
江蒲蒲回过头来,有些诧异于徐寒衣的举动。
她以为徐寒衣不会开口,也不会出手。
因为在徐寒衣眼里,这一定是件很麻烦的事。
她知道徐寒衣不喜欢麻烦。
珑月宗弟子,以及灵角峰斩役齐齐朝徐寒衣投来诧异的目光。
骆南叶和姜故被惊得说不出话。
白月谷的圣女望向了徐寒衣,美眸中莫名染上些不解。
而参越峰的很多人则是认出了这名白衣。
“他是当初那位破格晋升的斩役?叫徐什么来着……”
“徐寒衣。”
“他怎么偏偏在这时候跳出来,而且还说些不明不白的话。”
“看他这般模样,难道是此次秘境的领头人?”
徐寒衣坐在石凳上,面无表情的反应确实很像领头人。
只是这般身份,几位老斩役和珑月股护卫都不可能承认。
于是当即就有人站出来,欲要大声斥责徐寒衣。
江蒲蒲阻止了所有产生了这般念想的人。
她主动回身,又与徐寒衣对视。
“什么叫点到为止?”
面对江蒲蒲的提问,徐寒衣看向那位圣女。
他不紧不慢地说道:“谁想要果子,可以凭实力来。”
“谁想要来菩提树旁打坐静修,也凭实力来。”
“一对一比斗,输了便心服口服。”
如同擂台。
如同行天司里演武台的规矩。
很多行天司内的恩怨都可以通过演武台来解决。
徐寒衣现在把这套规矩也套用在了秘境里。
珑月宗内寂静一片。
徐寒衣的提议倒也未尝不可。
若是直接爆发大战,事态难免会变得难以控制。
正如先前江蒲蒲所言,珑月宗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
秘境才刚刚开始,直接和白月谷死磕到底,不是什么好选择。
玉龙门、万箓剑宗以及其他宗门都不知在何处虎视眈眈。
“那就这么办。”
珑月宗的古来圣体因为徐寒衣的一句话,改变了主意。
她回头看向白月谷圣女,淡道:“赢了,我们让地。”
“输了,你们请回。”
简单。
干净。
……
……
四角灵马周身的白电渐渐消散。
满是森然敌意的眸子,也慢慢恢复到往日温顺平和的模样。
圣女重新牵起缰绳。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徐寒衣,接着说道:“诸位本是先我们一步找到菩提宝树,如今我们突兀的请求也确实不妥。”
“如此想来,我们作为挑战者的身份也并无问题。”
江蒲蒲轻轻擦拭短刀,问道:“那么,就按这个规矩?”
圣女点头,“就按这个规矩。”
江蒲蒲又问道:“谁先?”
圣女稍作思忖,美眸微垂。
片刻过后,她仿佛定了决心。
她主动上前一步,朝江蒲蒲点头作揖,“我来领教落江刀法。”
理所当然。
想要菩提果的人是白月谷圣女。
她必然是要最先站出来。
既为了定军心,也为了她自己。
江蒲蒲不作迟疑,也向前踏出一步。
她抱拳,动作很别扭很稚嫩,语气却掷地有声。
“请指教。”
“请。”
圣女再次松开缰绳。
这一次,她附在灵马身旁低语了几句,再轻轻将灵马推走。
奔岭马在踱步离开时还不忘回望两眼圣女,不出几息就在远处平静地望着那道倩影。
黑色的缰绳没有任何人敢上前触碰。
它也不跑不走,静默地站在原地。
白月谷、参越峰众人见状,主动也拉开距离,为两人腾出足够的空间。
珑月宗、灵角峰亦是如此,退到菩提树旁,目光深沉地望向前方二人。
数十丈的平原空间,足够开阔。
江蒲蒲似是想到了什么,对圣女说了句,“稍等我一下。”
圣女颔首,并没有意见。
女孩很是走回菩提树旁,谨慎地将腰间铃铛取了下来,小心地放在灰石上。
做完这一切,她满意地点头,又顺势路过了徐寒衣身边。
她朝白衣少年微笑,“你是不是故意的?”
徐寒衣不解,问道:“故意什么?”
江蒲蒲说道:“故意想看我表演真正的落江刀法。”
徐寒衣瞥了她一眼,“我说过,我对刀法没兴趣。”
“那你为什么突然开口?”
江蒲蒲很好奇。
平日里让徐寒衣主动说句话,简直比练刀还麻烦。
往日都是她缠着徐寒衣,才能让他跟自己闲聊几句。
可惜江蒲蒲并不知道,对于其他人,徐寒衣连闲聊都懒得敷衍。
姜故就是个好例子。
面对江蒲蒲的提问,徐寒衣解答道:“因为会很吵。”
一群人和另一群人打架。
要打很久。
也会很吵闹。
比起那样大规模的群战,不如现在单对单来得清净些。
江蒲蒲愣愣地眨下眼睛,随后“噗”地笑了出来。
因为这个答案真的很有徐寒衣的风格。
也正在此时,徐寒衣也多看了她两眼。
“其实,你不用总是那么听我的话。”
江蒲蒲歪了歪脑袋,“为什么?”
“为什么这三个字应该我来说——”
徐寒衣看着江蒲蒲,“如果只是因为几锅肉,还不至于让你总是听从我的意见。”
这很奇怪。
她分明是珑月宗的古来圣体,在珑月宗内可谓呼风唤雨,欲求总是能被满足。
只是因为几锅肉,就连和白月谷圣女对峙这等大事都由徐寒衣来定夺。
多少有些不理智。
江蒲蒲笑了。
她笑得很甜很美,又带着些神秘,和含苞待放,却已绽出清香的花一样。
“其实我也不是总听你的话,只是很多时候,我们的想法都重叠了。”
徐寒衣挑了挑眉,“比如吃肉?”
“嗯,还有睡觉。”
那都是寻常修士都不去做的事。
吃肉可以用辟谷代替。
睡觉可以用吐纳代替。
为了修行效率,修士大多无所不用其极。
徐寒衣和江蒲蒲不一样。
他们贪吃,也贪睡。
他们的性格当然有很大差异,做事风格也截然不同,说起话来更是两个类型。
饶是如此,在某些方面,他们出奇的一致。
所以江蒲蒲愿意相信徐寒衣的话。
既是相信他是非凡之人,也是相信自己的眼光。
不得不承认,这是很主观也很片面的思想。
但却是最符合江蒲蒲这般年纪的思想。
“我去了!”
女孩和徐寒衣说完了话,便提着短刀朝那位圣女走去。
徐寒衣注视着女孩的背影,什么话也没说。
他依旧沉静,依旧满脸的什么都不在乎。
只有那柄停靠在菩提树旁,微微颤动着的灵剑,才能证明徐寒衣其实还是在乎一些东西。
如果女孩会有危险,那把剑随时都可以出鞘。
毕竟。
在徐寒衣看来,江蒲蒲赢不了那位圣女。
她们之间有一道很窄很窄,但却不可逾越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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