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
将大街围了个水泄不通的，放下手中的杂物，赶过来看热闹的人群。
每个人的脸上，都出现了相同的表情。
——那种混杂着兴奋，得意，好奇以及一丝恐惧的，总体上来讲相当诡异的表情。
——这是人们观看行刑时才会摆出的表情。
望着围在街道旁那一张张陌生的脸，尼娅不禁感觉有些反胃。
而他们汇聚过来的视线，则让这名脑袋上盯着兔耳的少女感觉如芒在背一般，浑身上下都掀起了不适感。
为了缓解这不适感，王宫卫队的队长——尼娅干脆将视线转移到与人群相对的另一个方向上去。
在她的身边，一辆木制的囚车正缓缓地朝前挪动着。
并不算宽阔的囚车本身并没有任何外力的作用，那两对轱辘貌似是在自顾自地缓缓转动着，同时自身也发出似不堪重负一般的“吱嘎”声。
曾经有人对尼娅系统地讲解过关于这辆车的动力原理之类的东西，但关于那些知识，这名剑不离手的队长几乎是从未留心记忆过。
囚车仍在移动，而半路上也没有出现任何试图阻碍的人。
这就够了。
这么想着，尼娅眯起了眼睛，将目光洒向那位于木制牢笼之内的，身体被紧紧束缚起来的红发少女。
“呼.....”
碍于囚车自身高度的原因，少女只能以半跪着的姿态委身于狭小的牢笼内部，而两条被绑在头顶的纤细手臂则迫使她只能用这个羞耻的姿态，将自己的身体毫无阻拦地暴露在众人的面前。
少女的身上依然是一丝不挂的，只不过，与两人上次见面相比，她那白皙姣好的皮肤上，却多出了不少染着血迹的鞭痕。
“加德拉这家伙，到底做了些什么....”
看着眼前的少女犹如被揉坏的洋娃娃般，气若游丝地跪在囚车之中，尼娅不禁嘟囔了几句。
说实话，她对加德拉的印象相当差。
但是，对于那个老者口中说出的道理，尼娅却没法不赞成。
——王室需要复兴。
——惟其如此，梅露殿下才能拥有一个更加光明的未来。
说到底，作为王宫卫队的队长，尼娅是忠于王室的。
虽然连她自己都颇为赞赏新政中的绝大部分内容，但是——
一旦触及了王室的利益，这种认同感也就在瞬间灰飞烟灭了。
这种对立是无法被避免的。
“.....抱歉，不会很痛的。”
想到这里，尼娅不禁对着牢笼中伤痕累累的少女轻声说道。
明明与自己的年纪差不多大，却马上就要被砍下脑袋什么的...
这种事光是听上去就已经相当残忍了，可尼娅却要作为见证人，一直陪伴在这名少女的身旁。
直到她头颅落地的那一刻。
“不过....革命需要流血，这是你家乡的常识，你说过的吧？”
“.......”
听到这句话后，笼中的少女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抬起了一直低垂着的头颅。
尼娅清楚地望见，那对原本充满生机的暗棕色瞳孔，现在宛如一潭死水一般，掀不起任何波澜。
**着的羞耻，对死亡的恐惧，甚至是求生的欲望，这些本应出现的情感，现在无一例外地消失在了对方的眼眸之中。
剩下的只有平静。
“.......”
那是将死之人的眼神。
不是肉体上的死亡，而是精神上的死亡。
这样的人即便还活着，也会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彻底丧失自我意识，浑浑噩噩地了却此生。
“加德拉....你到底干了什么？”
这不合理。
就事实而言，眼前这名少女市长，应该已经对王室丧失了任何威胁才对——
可是，从身上那些狰狞可怖的伤口上来看，她却遭到了加德拉某种非人般的待遇。
.....这么做有什么必要？
套取情报？
还是....单纯的在发泄自己的愤怒？
尼娅想不清楚。
这么做，对王室究竟有什么好处？
还有加德拉一直在着手建立的那些图腾——
“去死吧！”
“嘭！”
一颗尖锐的石子自人员中横飞而出，击打在木质的栅栏上。
随着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围观的人群爆出了一股股不堪入耳的谩骂。
“废物！”
“不知羞耻的**！”
“搞瞎什么新政，害死了我的一家老小！”
“你陪我的地产！”
“居然妄图伤害梅露殿下！”
诸如此类，咒骂声四起。
面对着肆意发泄自己情绪的人群，尼娅不禁皱紧了自己娇小的眉头。
“真是群混蛋...”
她清楚地记得，就在半个月之前，加德拉尚未重新执政的时候，围在席拉旁边，叫嚷着想要冲进皇室，一把火烧了皇宫的，也差不多是同一批人。
他们也确实这么干了——只不过，当卫兵齐刷刷地亮出兵器时，这群举着火把的暴徒，几乎是无一例外地立刻掉头逃跑。
而现在，在席拉倒台之后，这些人却瞬间转变成了坚定的皇室支持者，原先鼓吹着要进行改革的各类人士，现在则大张旗鼓地举办着各类“庆祝王室归来”的宴会。
这种做派让尼娅发自内心地感到一股恶寒。
“.....看看这些人。”
“......”
席拉抖了抖身子。
“你的改革失败了。”
“........”
两个人相继陷入了沉默之中。
而在囚车周围，由卫兵所组成的人墙正竭力阻档着一旁喧嚣叫嚷，谩骂不断的狂热人群。
就这样，接近正午的时候，车队终于抵达了行刑的地点。
木制的高台早已准备妥当，而断头台也已经被放在了最为显眼的位置。
四周则是水泄不通的观众。
“.....下来吧。”
解开牢笼与披缚在少女身上的绳索之后，两名全副武装，带着面具卫兵粗暴地将席拉拽出了囚车。
“放着，我来。”
“...是。”
手指接触到对方的那一刹那，尼娅清楚地感受到了，对方那正在微微颤抖着的身子。
是因为冷吗？还是因为恐惧？
....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呼....呼...”
由于对方已经虚弱到连站都站不稳的程度，所以尼娅就干脆扶着对方，一步一步地踏上了临时搭起的行刑台。
望着那散发着寒气的屠刀，尼娅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感觉自己的身体也颤抖了起来。
作为卫队队长，血腥的肢块，残破的身躯，与将死之人的剧烈挣扎，尼娅早已见过了无数次。
但是——
这种在众人围观之下，亲手将一个人的头颅砍下，这种事情尼娅还是第一次做。
这不是为了生存而进行的战斗至死，而是简单地夺走一个人的性命。
“别...别害怕，不会很痛。”
“你的那些改革...等到梅露大人重新掌权之后，一定会逐条恢复的....”
“你的那些同伴，我们也不会追究——”
这些话像是在安慰席拉，也像是在安慰尼娅自己。
“......”
“......”
颤抖着的少女，依然无力地将头颅垂下，似乎没有听见尼娅刚刚那番安慰的话语一半，自然也没有作出任何回应。
于是，两个人就在沉默之中，一步一步地踏上了木质的阶梯。
只是，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
“.......我...”
在接近顶端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着的席拉，突然毫无征兆地，颤抖着开了口。
“.....做错了吗？”
“......”
“我的改革...一直以来，都是错误的吗？”
“我的付出...一直以来.....”
“......”
轻轻地将颤抖着的少女扶上行刑台，再用枷锁固定。
在少女的脖颈上方，锐利的刀刃正明晃晃地悬在半空之中。
“呼...呼...哈...”
也许是明白自己真的快要死掉了吧，少女的瞳孔在一瞬间恢复了些许生机。
在一串晶莹的泪珠划过脸庞的时候，被束缚在木珈之中的躯体身躯也剧烈地颤抖起来，似乎是想要挣脱束缚一般，整个行刑台都因少女的颤抖而轻轻地摇动起来。
这是为尼娅所熟悉的，将死之人的挣扎。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将另一端的绳索牢牢地握在手中之后，尼娅抛去了最后的疑问。
“我....”
“.....”
“不想死.....”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这名前任市长的心理防线终于全面崩溃，一直以来以坚强的一面示人的形象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名再也普通不过的少女，在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之时，所展现出的那种深深的无力与本能的恐惧。
“救，救救我....我不想死....!"
“上面的干什么呢？！还不动手！”
“就是！我还等着回家吃饭呢！”
“快点啊！拉个绳子有那么难吗？”
与此同时，看台的下方传来了不满的嚷嚷。
“绫，绫喵....我....”
“....抱歉。”
尼娅咬了咬牙，然后——
将手中的绳索猛地拉下。
“嚓——！”
与此同时，失去了拉力的屠刀，猛地朝着下方少女白皙的脖颈砍了过去！
“铮——！！！”
然而。
出乎意料的是，想象中刀刃切割进皮肉的声音并没有出现。
“【深秋已至。】”
相反地，反倒是金属相互刮擦在一起而引发的，相当刺耳的摩擦音，将人群即将决堤的呼声，硬生生地压了回去。
“【帷谷四时，凛冬未至。】”
“啊——！”
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
“【屠刀高悬，而头颅——】”
而随着这声惊呼，尼娅几乎是下意识地退了两步，同时抽出了别在腰间的长剑。
“【——竟未落地。】”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名顶着一对圆圆猫耳的年轻女性。
一袭素净的女仆裙似乎在随着微风轻轻摇摆着，而手中的长枪则不偏不倚地恰好卡在了屠刀即将落下的位置上，从而避免了少女人首分离的残忍景象。
“绫喵？！你是怎么——”
在对方出现的一瞬间，席拉像是幡然醒悟一般，发出了混杂着惊讶于喜悦的叫喊。
“——别动，马上救你出来。”
“喝！！”
女仆手腕发力，身躯一转，那柄卡在屠刀上的长枪便随即飞舞起来，直接将刀刃弹开，连同锁住席拉的木珈一同被甩到了行刑台之下！
“.....你是什么人？”
警惕地将刀尖对准了突然闯入的不明人物后，尼娅眯起了眼睛。
而对方浑身自上而下所散发出的那股不加掩饰的强烈杀意，则让这名兔耳少女的心里不禁猛地颤了一下。
这家伙很强。
数年的战斗经验与自身的直觉明白无误地像尼娅传达着这一事实。
“——绫喵，也许你在王宫中见过我。”
说着，这名女仆打扮的年轻女性端起长枪，将席拉护在了身后。
“...王宫中？”
一边警惕着盯着对方，一边稍微朝下方瞄了几眼。
自己手下的士兵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几个拿着各式武器的不明人员。
果然不止她一个....
“嘛，把我的身份告诉你也可以，不过——”
这名自称为绫喵的女性，微微地弓下身子。
“——对一个死人来说，知不知道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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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深秋已至】这几句，在前面也出现过。
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第二十七章来着？
请各位姑且把它当成伏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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