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法利亚战役结束三天后,卡伦多大博物馆迎来了一件新藏品,坚冰中的戴斯蒙,展台上有个标签:捐赠者——头盔闪亮的赫卡托。
此时,赫卡托正在城外墓地参加一场葬礼,为塔法利亚战役死难者举办的葬礼。
虽然大多数市民当时都躲进了鹰堡,但还是有成千上万人命丧恶魔之手。他们的尸体被一具具地清点并送到城外,造物神教的修士们会为他们举行集体葬礼,保佑他们的肉体和灵魂不会被死灵魔法玷污。考虑到死者的数量,这个过程要持续好几天。
“尘归尘,土归土,安息吧,卡伦多的父母、子女、兄弟和姐妹。愿造物者宽恕你们在人间的罪,他的怜悯会将你们领入天国,安息吧…”
伴随着悼词,死者的家属将他们埋入墓地,至于那些全家罹难的,修士和志愿者会代劳。
赫卡托便是志愿者之一,而且每次葬礼都会来帮忙。
葬礼从太阳刚升起开始,到中午才告一段落,其他人都回去休息了,但赫卡托仍留在这里,看着一排排墓碑,蓝色的眼睛里是无尽的悲怆。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扭曲得不成样子的吊坠,对着吊坠说道:“我没能救下他们呢,艾莉西亚…”
“你已经做到最好了。”
一道银铃般清脆,春风般甜腻的声音传来,赫卡托转身望去,一位国色天香的少女,正对他微微一笑。
“蕾娜丽殿下!”
赫卡托立刻将左手置于右胸,低头鞠躬,做了很标准的骑士礼。
“不用这么拘谨。”
蕾娜丽拍了拍赫卡托的肩膀,示意他不用行礼,然后走到墓地旁,对着墓碑低头祈祷:“安息吧,卡伦多的子民们。”
接着,蕾娜丽侧过脸,对赫卡托说道:“可以陪我一会儿吗?”
赫卡托稍微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答应道:“遵命,殿下。”
蕾娜丽领着赫卡托,漫步在塔法利亚郊外。不多时,一只黄鹂鸟意外落到她肩上,但她没有驱赶它,而是微笑着伸出手指逗弄它。黄鹂鸟也不怕人,顺从地依偎着王女的手指,发出叽叽喳喳的悠扬叫声。
“你没必要过于苛求自己,赫卡托先生。如果没有你的话,大家都会命丧戴斯蒙手下吧。所以,你没必要自责,只要像这只美丽的鸟儿一样,轻轻松松地找块落脚的地方就行了。”
“或许吧,但我还是想记住那些没能救下的人,记住那些我应该保护却力有不逮的人,这样我才能让自己变得更强,让自己下次能保护所有人。”
“能办到吗,保护所有人?”
“或许不能,但没人规定不可能的事就不能去做吧。”
蕾娜丽笑道:“那样的人,我们一般叫笨蛋哦。”
赫卡托也笑着回应道:“可能我确实是笨蛋吧,艾莉西亚也这样叫过我。”
“艾莉西亚…”蕾娜丽的视线转移向赫卡托攥在手里的吊坠,“她是对你很重要的女性吧。”
“她啊…”赫卡托的脚步停下了,温情地看着吊坠。
“…是我见过最善良、最勇敢、最温柔的女性,而且,算是我的初恋吧,虽然我从没表白过。”
蕾娜丽逗弄黄鹂鸟的手突然僵了一下,鸟儿往后退了退,然后迅速从她肩上飞走,落到了旁边的树枝上。
蕾娜丽眯着眼睛,微笑着道:“似乎是位很出色的女性呢,能更多和我谈谈她么?”
“当然可以!”赫卡托似乎来了兴致,眉飞色舞。
“艾莉西亚是大我四岁的师姐,我们都是约翰尼斯老师的弟子。”
“约翰尼斯?”听到这个名字,蕾娜丽面露惊叹,“是那个被称为‘百般武艺’和‘剑圣’的约翰尼斯大师吗?你是他的学生?”
赫卡托挠了挠头,笑着说道:“算是老师的不肖弟子吧,同样是老师教出来的学生,和劳尔师兄与卡尔师兄相比,我还差的远呢。”
赫卡托提到的劳尔和卡尔,是成名已久的“魔眼勇者”和“盾之勇者”,也是剑圣约翰尼斯最知名的弟子。
赫卡托接着道:“老师是非常严厉的人,每天训练完了我都会一身伤,而艾莉西亚每晚都会为我治疗,有时还会为我加餐。老师曾教导我们,所谓勇者,是无条件地守护国家、国王和人民的机器。不过,艾莉西亚曾偷偷告诉我,勇者还应该是能温柔对待所有人,哪怕对敌人也能保有慈悲的人。啊,现在回想起来,那真是段很美好的日子啊。”
看着那枚扭曲地不成形状的吊坠,蕾娜丽试探着问道:“那…她现在怎么样了呢?”
赫卡托的嘴角仍然是扬起的,但蓝色的眸子里是掩盖不住的哀痛。
“她现在应该在服侍造物者吧。”
“…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不,没关系,她的最后一段人生是充满荣耀的,没有一丝阴霾。而且,真正要道歉的人是我啊。”
蕾娜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五年前,我和艾莉西亚一起去圣帝国的林茨伯爵领,调查恶魔崇拜事件。本来应该很简单的,恶魔崇拜者们的据点早已暴露,我们只要抓住他们就行了,而且艾莉西亚既是战士,也是法师,更是对付恶魔的行家,一切都不会有问题才对,但是…”
赫卡托拿吊坠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汗珠也出现在他的额头。
这时,一只玉手轻抚在他的胸口。蕾娜丽贴近到赫卡托身上,轻声细语道:“没事的。”
在蕾娜丽的安抚下,赫卡托平静了下来,但他很克制地托住蕾娜丽的手,将其从自己身上挪开。
“那是一只十分强大的恶魔,强大到难以想象。面对它,我…我逃走了,留下艾莉西亚独自对付它。我甚至没有看到它的全貌,只看到了它金色的,一圈圈的瞳孔。我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瑟瑟发抖,直到艾莉西亚找到我。她那时伤痕累累,但是,脸上仍然是和以前一样温柔的笑容。”
“她是位非常坚强的女性呢。”
赫卡托沉默了半晌,才继续说:“‘你的选择是正确的,把其他人都带出去,那个恶魔我来对付。’这是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她并没有责备我,我也照做了。但我知道,这只是我的逃避罢了,她也看了出来,所以给了我逃避的借口。等我回到已经成为废墟的据点,只找到了她一直戴着的吊坠。”
他看着手中扭曲变形的吊坠,手臂再度开始发抖。
“我不敢面对那个恶魔,哪怕是想到它都会感到由内到外的恐惧,现在也是如此。”
他的另一只手用力握住了发抖的手臂,才让不再发抖,并攥紧了艾莉西亚的吊坠。
“但是,我一定会找到它,并彻底消灭它。”
“是为了给艾莉西亚报仇吗?”
赫卡托轻笑了一声:“的确有这点,但不仅如此。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那时感觉到了,那个圈圈眼恶魔并没有被艾莉西亚驱逐,它来到了现实世界,只不过没能完全降临。我会替艾莉西亚完成所有她想做但没机会做的事,这是我欠她的。”
“所有?”
“没错,枪之勇者实际上是她生前的愿望,我只是替她完成罢了。另外,老师有百般武艺的称号,她想超越老师,所以定下了学会千种技能的目标。我这些年在各国游历,已经替她学了999种技能,不过有纪念意义的第一千种技能还没想好是什么,真是头疼啊…”
赫卡托双手抱胸,歪头思考着。
“我有个主意哦…”
“终于找到你了,赫卡托大人!啊,蕾娜丽殿下也在这里,失礼了!”
一名急匆匆的禁卫军闯入了二人的世界,蕾娜丽的眼角轻微抽动了下,但转瞬即逝。
赫卡托对禁卫军说道:“大人什么的还是去掉吧,不习惯。出什么事了?”
“国王陛下回来了,而且要召见您。”
赫卡托转头看向蕾娜丽,刚刚张嘴,对方却先说话了。
“去吧,肯定是论功行赏,别让我父王久等哦。”
赫卡托点点头,跟着禁卫军向鹰堡走去。
等赫卡托的身影彻底从视野里消失,蕾娜丽对着刚刚飞走的黄鹂鸟招了招手,鸟儿再度飞到她肩膀上。她一边抚摸着鸟儿,一边自言自语。
“艾莉西亚,你创造了一个很棒的男人呢,艾莉西亚…”
“咔!”
黄鹂鸟掉到地上,抽搐了两下后就不再动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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