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沈雨芙记忆懵懂时起，她就记得自己父母的关系并不友好。
常年的争吵，不时的家暴，一切的一切都让那个本就狭小的家庭变得愈发让人厌倦。
她记得每次父母争吵的时候，她都躲在房间里，抱着年幼的妹妹，捂着她的耳朵，躲在被窝里，听着房间外的声音。
好吵啊。
他们如果不相爱，为什么又要在一起呢。
为什么，又要让我出生呢。
这是沈雨芙永远都思考不出答案的一个问题，只是年幼的她每每抱着妹妹时，都会在心里默默祈祷着。
祈祷着这样的日子，总有一天能够结束。
终于，这样的日子到来了。
母亲再也无法忍受父亲的暴戾，歇斯底里地提出离婚。
那一刻，沈雨芙甚至觉得，这是一种解脱。
她想想自己再也不用忍受家里的争吵，忍受这个狭小家庭的一切，小心脏就因为激动而疯狂跳动着。
“行啊，离就离。”
父亲如此回答着，却把手举起。
“但是，她得留下。”
他的手，指向的是，沈雨芙。
那一刻的沈雨芙，在无比幼小的年纪里，却体会到了常人一辈子都难以体会到的——
绝望。
…………
后续很简单，母亲为了自己能够逃脱父亲的魔掌，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父亲的要求，带着妹妹逃离了这个家庭。
只留下了沈雨芙一个人。
而失去了母亲的父亲，没有半点改过自新的意思，而是用着更加变本加厉的疯狂方式对沈雨芙进行家暴。
烟灰缸，凳子，台灯，几乎是家里能拿来举起的一切，他都毫不留情地砸向了沈雨芙瘦弱的身躯。
“你是老子生下来的，老子想要怎么打你就他马的怎么打！”
每次男人酗酒后，总是用这样声嘶力竭的怒吼，来解释他的行为。
沈雨芙说不出话，只能忍受着疼痛，眼神空洞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父亲……
不。
沈雨芙心里觉得，这个家伙，甚至不配称之为人。
可是，她却无处可逃。
“爸爸……又打你了吗？”
公园的秋千上，两个小姑娘孤零零地坐在秋千上晃荡着，妹妹沈雨萱看着沈雨芙，小心翼翼地问道。
两个大人都不知道的是，这两个小孩在分别之前，彼此之间约定过每个下午五点的黄昏，都会在这座公园见面，聊着只有孩子之间才能沟通的话题。
沈雨芙的秋千逐渐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脚下的泥土，轻声问起妹妹沈雨萱：
“萱萱。”
“嗯？”
“……你说，死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不知道。”
沈雨萱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死死握着秋千的绳索，有些害怕地说：
“但是我记得，隔壁的王阿嬷去世的时候，躺着一动不动……看起来真的好可怕。”
“可是……那样子，就再也不用挨打了吧。”
沈雨芙低声地说着，让沈雨萱的小脑袋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拼命思考着答案，思考着这个对于她来说太过深奥的话题。
直到她听见，自己的姐姐说：
“好想死啊。
“一个不用挨打，不用听见他们大人吵架的世界，想想都觉得真美好。
“我……真的受够了，萱萱……”
“不行！”
沈雨萱那稚气的声音，打断了沈雨芙的话语，她跳下秋千，脸上出现了痛苦的表情，然后快步跑到了沈雨芙面前：
“可是……如果姐姐死了……我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我才不想要这样子……”
沈雨萱的眼眶中瞬间滴落出豌豆般大小的泪珠，让沈雨芙一下子就忘了所有的一切，慌张地安慰着自己的妹妹。
沈雨萱啜泣了很久，最终才在沈雨芙一句句安慰声中雨过天晴般重新笑了出来，她紧紧拉着沈雨芙的手，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尖声说道：
“我知道了，姐姐，你等我长大！只要我长大了，我就去找一个喜欢的人结婚，然后有一个特别幸福的家庭！到时候，我来成为姐姐的妈妈，来保护你！这样姐姐就再也不用被打了！”
“……傻瓜。”
沈雨芙一时之间有些哭笑不得，轻声说道。
“妹妹是当不了妈妈的。”
“诶诶……为什么！”
沈雨芙也解释不清楚这个问题。
但是，两个小女孩的心情，却因为这个荒诞的话题，而逐渐好转。
“没关系的，姐姐，都会好起来的！只要等我长大，等我变得有能力保护姐姐，姐姐就绝对不会再哭了！”
沈雨萱的笑容，天真无邪。
她举起右手，伸出了小拇指。
沈雨芙看着她的笑容，怎么都没有办法拒绝自己的妹妹。
“……嗯，我知道了。”
沈雨芙挤出了一抹笑容，与沈雨萱的小手指勾在了一起。
“我会等着萱萱长大，看着萱萱拥有自己的幸福，开开心心的。
“而在那之前，我会一直保护好萱萱，不会让你受伤的。”
两个小女孩在黄昏下笑容满面，勾起手指，交换了彼此的约定。
哪怕我要为此，付出我的生命。
年幼的沈雨芙，却已然在心底里下定了决心。
“后面萱萱长大了，母亲也改嫁给了其他人，过得很幸福，我也很开心。
“而……那个男人，他因为酗酒过度而死于肝硬化。
“知道吗，程宇，他死的时候，我甚至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没办法，我就是这样的人，缺乏感情，没有同情心。
“因为我觉得，自己早就应该死了。
“唯一能让我活到现在的理由，是萱萱。
“所以说，为了她，我会不择手段去做任何事情。
“哪怕是要付出我自己这条早已不重视的命，我也在所不辞。
“我只希望她能达成她的幸福，拥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人生，好好活下去，这就够了。
“其他的事情，我全都不关心。”
沈雨芙站在程宇面前，如此平静地展示着自己身上的疤痕，语气轻描淡写得就像是一直在说着一个和自己无关的故事。
然而程宇知道，她只是对一切都已经淡然了。
“……沈学姐。”
“别误会，程宇同学。”
沈雨芙平静地将衣服穿回去，转过身来看着程宇，依然还是那副冷漠的样子。
“之所以和你说起这些，并不是因为我对你有什么想法，这一点我希望你不要因为青春期的**而误解了。
“只是因为，我不想再听见你提起任何和家庭有关的话题，因为这只会让我反胃。
“以及，我希望你不要再因为感情这种无聊的小事来找我，我也不关心。
“我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希望萱萱平安无事地回来，为了这一点，我暂时需要你的帮助，仅此而已。
“除此之外的事情，我全都不关心。”
程宇看着沈雨芙冷漠的表情，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像是酝酿好了自己的用词，轻声说道：
“那我直说吧，沈雨芙。
“我依然觉得，你果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我不在乎你们的印象。”
沈雨芙平静地回答着。
“但是这个评价，我愿意当成称赞来接受。
“因为如果不是疯了，我又怎么能走到现在呢。”
说完，沈雨芙转过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但同时，她还留下了一句话。
“好好想想你要做什么，然后为了自己要做的事坚持到底就行了。”
她没有明说，然而程宇知道，她只是在以她的思维，来回答自己的感情困惑。
程宇仰起头，森林大学仿佛屏蔽了城市周边的一切烟火气息一般，夜空没有染上半点霓虹色，漆黑如墨，唯有一轮皎月在拥抱着这无尽的黑暗。
“……那种事情，我当然知道了。”
程宇看着皓月，自言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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