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蓝，云很白，雾很大，雕塑很好看。
穿戴好护具面罩，披上黑袍。
在《观》的剩余时间内确认方向，控制距离一点点用短匕撕下多余的衣物充当信标，确认自己始终保持直行。
直到最后，手头再无多余的衣物，冥天行轻叹一声，朝来时的方向望去。
要不是碎布在身后排成竖列，他恐怕一定认为自己在原地打转，从而慢慢丧失动力。
没有里程碑，不确认目的地，仅靠《观》提供的大致方向和距离前行。
如果不是判断那异常地点可以充当地标，伊卡兰娜她们更有可能前往那里，进而提高汇合的概率。冥天行断然不会只靠双腿跟瞎子一样乱走。
再加上距离不远，凭借他现在的身体，估计坚持三天就能到。
硬要说现在还有什么难以确定的信息，那或许只有一点。
经过龙族洗礼的这副躯体，在生存能力上究竟能达到哪个地步？
仔细分辨平常被忽略的感受，龙蛋造就的那股暖流残留不多，但也不少。若是可以把这剩余的能量也用作运转身体正常新陈代谢，维持生命活动。那剩下的活动时间或许远比预估要多。
没办法，走一步算一步吧。
浓雾包裹的晶体世界，少年时刻不曾放松警惕，斗篷于行走中摆动。
日升日落。
到了夜晚彻底变为寸步难行的情况，冥天行只好找个隐蔽的位置，背靠树干陷入半眠状态，休息的同时牢牢掌握周围环境的任何风吹草动。
这个技巧，是他在之前三年里无师自通的……
又过一天，熟练地随手用短匕标记走过的地方，虽说可能会被像之前黑袍人之类的存在发现行踪，但事到如今除了自行注意也没法多想。
再者换个角度去思考，伊卡兰娜她们也可以通过标记来更快找到他。
考虑到这点，顺手在标记旁留下只有伊卡兰娜会懂的暗号。
逐渐放淡时间观念，一步一个脚印走去。
――――――――――
终究是小瞧了这异常环境给人带来的各种影响，等他真正快到所谓“异常地点”，已经花费了足足五天。
五天不吃不喝的长途跋涉，再加晚上的警觉无法充分恢复精神。
低眸，握紧双拳，依然觉得力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我到底接受了她们多大的恩惠啊……
很难不去估量那龙蛋真正的价值，冥天行摇头苦笑，重新看向前方不远处。
脱离不规则分布时而空旷时而密集的晶林，避开坚硬锋利的晶体，努力从缝隙中钻出。
眼前豁然开朗。
没有被浓雾覆盖宽阔的大片草坪，虽说依然是被不知名的晶体替换了构造，但也许正因如此，所造就的画面足以赋予人冲击感。
被白色晶林围绕不大不小的空地中，唯有中心一棵大树傲然林立于中央，即便没有参天大树那么夸张，比起周围的晶树来说也只大不小，鹤立鸡群。
不由自主的，冥天行放轻脚步，谨慎走近。
树丛茂密，化作纯白的枝干和细叶定格于空中，好像一阵清风徐来，它便会随风摇晃。
纹理细致，树干铭刻下时间的味道，将岁月停留的痕迹尽藏其中。
再往下。漆黑与纯白相互咬合的礼裙，过膝袜和牛皮靴，洁白的小礼帽上还绑着小小的蝴蝶结，墨黑的蕾丝布伞随意扔到手边。
乌黑亮丽的长发肆意散落，带着半张烙印暗金花纹的深黑面具，如同黑天鹅般的少女，安静躲在树荫处沉眠。
这里还有别人？
惊讶的同时内心提高警惕，握紧短匕缓慢靠近。
却在注意到某件事的霎那，心中疑惑翻滚涌现。
……没有？
呼吸声，没有。心跳声，没有。
甚至连血液流动的脉搏都不曾响起。
确认用魔力强化过的感知没有收获一点信息。也就只有在这种特殊环境，冥天行胆敢把听力放大数十倍不止。
尸体？不对，尸体不可能保持如此完整和美观。
这是――
“人偶吗？”
依旧没有掉以轻心。毕竟身处异世界，就算人偶会动起来也没人大惊小怪的异世界。
说不定附近就埋藏了什么陷阱。在如此洁白的世界放上全身主体黑色的人偶，简直就是摆明了要吸引注意力。
然而，凡事也都要考虑两面性。
不能确定有多少“意识清醒”的生物在这片地域游荡是没错，但连他都是靠《控制免疫》才夺回的意志。
擅自闯入的生物，大概都会被某种力量支配意识，浑浑噩噩地盲目攻击其他“意识清醒”的生物。
这些都是冥天行依靠《观》获取的情报。
换句话说，如果有存在成功夺回自己的意志，还专门在这种地方放一个如此精美的人偶，那他的目的何在？
除了调查人偶，他想不到别的解决方案。
无论是为了接下来接触可能会出现的某个存在，还是为了之后寻找伊卡兰娜她们获取更多这片异常区域的线索，都必须抓住任何可能得到情报的机会。
再三检查四周，确认至少肉眼可及的空旷地带并无生命流动的迹象，冥天行接近人偶，手中构建起魔法以防万一，魔力汇入双眼望去，完全察觉不到其体内有魔力流动。
时至此刻，获得的所有信息无一不在告诉冥天行：你想太多了，这就是一个过分精美的普通人偶，别在它身上浪费时间。
可是不管是他，还是内心紧张不已的孩子，都一阵心跳加速，腾出的手慢慢伸直。
只有身体接触将魔力直接注入，他才能真正确定这人偶究竟是不是“人偶”。
魔法都有可能被暗藏的魔导具误判，但大多数的魔导具可管不到流入体内的魔力。
不过，此时的冥天行总觉得这一幕意外熟悉。
当指尖接触到那柔软脸颊的刹那。
这熟悉的感觉才终于从他脑内苏醒，化作一句话。
只要身体接触睡着的女性，则她必醒。
蔚蓝色的瞳孔，映照洁白世界里他的面容，和部分天空。
我可真是xxxxx！！！
《危险感知》发动刺激全身汗毛倒竖，手中魔法狠狠甩出，将短匕护在身前后撤拉开距离。
忍不住心中一句粗话爆出，如同恐怖游戏里转角撞见鬼掉头就跑，冥天行尽全力做到最好，却还是不免寒光一闪。
短匕直接断作数截！冰凉的触感只是轻轻一划，手臂便多出数条血痕！！
若是没有运气好触发《危险感知》及时提醒，他现在不说断手，但绝对丧失大半战力！
开玩笑，少一只手能用是跟你闹着玩呢？
目光眨眼变得冰冷，冥天行于空中翻滚，稳稳当当脚尖落地，拿出另一把短匕摆好架势。
魔力汹涌流动，强化身体机能。
而那“人偶”早已在这短短数秒起身，像无知的小女孩小手握着布伞随意点地，一声不吭地直盯着他。
忽然笑了。
动听如铃的笑声不绝于耳，少女好似装饰在小女孩房间的洋娃娃般可爱动人，又像游走于街道的魔术师正为表演准备露出微笑。
那笑容，或许能吸引到路人驻足不前，却标准到令他反胃。
“真是不听话的坏孩子呢，明明作为‘应死之人’，应该没有如此强烈的求生欲才对？”
打开布伞悠然撑起，她用总是带着笑意的口吻，淡然说出。
“既然是坏孩子，就要接受惩罚呢~”
难以衡量的冰凉感充斥四肢，冥天行咬紧牙关，心脏因不安狂跳。
还是没有魔力流动？！你特喵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此时此刻，他连眼前的少女究竟是人是鬼都分不清了。
在认知里，人偶能动起来是很正常的。但这有个前提条件――必须要有魔力加持。没有魔力流动的人偶会动，就跟没有提线的木偶自己跳起舞来一样诡异。
就算是亡灵这种来去无踪的种族都会有魔力痕迹残留。
直白讲，魔力就是这个世界区分“普通”和“特异”的根本。
只要牵扯到特异现象，就不可能没有魔力。
至少他所了解到的现在，虽说可以进行一定程度的遮掩消去，但没有任何手段或魔导具能在发动魔法时避免魔力波动！
那么，她是人吗？也不是。
因为冥天行依然没有从她身上发现一丝一毫生命存在的感觉！！她就跟一颗小石子，一堆土，和周围的雕塑一样，毫无生机可言！
上次伊卡兰娜把奥斯娅喊出来确实惊到了他，但龙姑且也在他认知范围内。
所以这次直接整个认知外的出来？！真有你的啊老天爷！
等等，不要自乱阵脚，还有别的可能……
没来得及多想，少女收起布伞，依旧笑容满面，却在下一刻迅速朝他冲来！
近身肉搏？
眉头一皱，对她这怎么看都是无脑的行为感到一瞬不解，冥天行当机立断退后一点距离，手中鼓捣术式构筑。
事出反常必有妖，先怂一波准没错。
然而，却见少女做出更让他匪夷所思的举动。
裙摆张扬，原来世界动漫里过去号称不可侵犯的“绝对领域”隐隐展现出少女的魅力，视线不可避免地被她主动掀起裙摆的动作吸引。
在那惊鸿一督中，数不清数量的小型飞刃幽幽反射冷光。
“……”
迅速弹开借由少女指间划出的飞刃，真的，这一刻他发自内心由衷觉得：
自己这么怂真的是太好了。
刚才无脑硬怼必然会被打个措手不及，冥天行冷静化解攻势，随后脚尖点地保持好距离。
既然知道裙下有刀，倒也好办，让她没机会用就行了。
虽然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既然已经动手了，就没必要再多想。
魔力汇聚，雷光恍若一条长蛇爆射而出！
自始至终挂着那副笑容，少女面对极速袭来的魔法，仅是打开了布伞。
雷光炸裂，可未能给伞带来哪怕一点焦黑。
切，魔导具么？
收回动用其他元素魔法的想法，冥天行计算两者之间的距离，控制好投入魔力的量不断用雷电干扰她的行动，眼光多出一抹狠辣的神色。
用力一蹬，原地朝少女方向跳起！
曾经在与奥斯娅的对决中被教导过：所谓“元素魔法”，无非就是用术式将魔力转化为各种元素，再赋予形态，最终成型以达目标。
所以元素魔法的下限极低，只要魔力回路稍有姿色便能使用。
但同样的，元素魔法的上限也极高，这点从奥斯娅对元素的极致掌控就能体现。
从奥斯娅那里学习的第一课，就是遗忘掉曾经从魔导书上固定套用学习的魔法。不能被固定术式限制了想象。
不是当作“模板例题”，而是当作“基础公式”来运用。那么恭喜你，你已经学会了真正元素魔法的入门。
『雷鞭――』
不需要多余的吟唱构建，多次释放初级魔法叠加的术式已然足够。
躁动乱窜的雷光眨眼间盘桓凝实，缠绕如同变作一条长鞭。
『狂策』！
雷鞭挥舞朝少女劈脸甩下！
电光炸裂，霹雳作响。高温将洁白晶体的世界染上一条绯红。冥天行只感觉浑身酥麻，残留的电光打在身上变回魔力流入体内。
完美将形式干扰忽然转变为强攻，凭借那小伞应该无法护住全身。希望能打她一个措不及防就此结束，又担心会不会一下把她重创。
毕竟要是人没了，他上哪儿得到异常的线索去？
思索片刻，魔力流转正打算下去观察少女一探究竟。
“嗯……你是个乖孩子呢……”
听见那有些慵懒又神秘感十足的音色再度响起，好似传说中魅惑人心的魔女，冥天行蓦地一愣。
他是不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
忽如其来的晕眩感传来，眼前忽明忽暗，最终爆发一阵头疼将视线模糊。
全身无力的耸拉着连站都站不住，他努力抬眸对焦眼中世界，压迫神经痛觉逐渐消散。
就如强迫从深层梦境中苏醒。
不可视的细线，似乎早就牢牢缠上了躯体，勒住四肢相当难受。如蛛丝般被死死困住，无法动弹。
勉强用涣散的目光打量，冥天行突然发现，他就站在刚发现“人偶”的位置。余光正好能看见刚才施展魔法的方位，定睛一看，哪还有一点战斗的痕迹？
那刚才发生的那些难道……
虚假的笑容一刻未停，那同样戴着面具的少女伸出手，食指勾动扯下他的面罩。在看见冥天行脸庞之后，展露毫不意外的神情，好像早已知晓一切。
稍微用力捏住少年的下巴，凑近脸蛋逼迫他与她对视。
两人的脸庞贴近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一般来说，这个距离如果不是要亲上去，那就是要打起来。
就结果而言，倒也没错。
诡异不详的气质在这一刻彰显无遗，少女轻轻笑着，樱桃小嘴近距离开口诉说。他甚至能感觉到她迷人的吐息吹过耳边。
“好久不见，冥天行。”
“我说过，我们马上就会相见的。”
紧密的细线仿佛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少年。
亲昵的动作仿佛被热恋侵蚀梦幻的少女。
于无暇的世界贴近彼此相望着的这一幕，
如同童话故事里，审判罪人前魔女最后的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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