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想过会是你……”
声音回响在深夜的戈壁滩上，而那话语的主人捂住受伤的左臂，靠坐在岩石上。
是的，寒风呼啸着，见证着男人的落幕。
他不得不面对曾经最信任之人的背叛。
黑色的枪口就像是过去死在他手下那些人的瞳孔，审视着肮脏的他。
用冰冷的枪支对准他的少年也缓缓开了口。
“那你现在想到了，老……不，苏庆易。”
少年的声音中没有一丝情感，苏庆易知道，这全部都是他授予的。
是他把那些脱离人类的部分传染给了眼前这个本应在大学校园挥洒青春的少年。
“不过，看在这十四年间的朝夕相处，我允许你和我做最后的叙旧。”
少年如此说着，手中握紧的枪却依旧对准着已经穷途末路的男人。
看着如此戒备的少年，苏庆易不得不苦笑一声。
就连时刻保持警惕这一点也是他教的。
“叙旧吗……咳咳，你还真是小瞧了我，不怕我下一秒就在你脑门上开个洞？”
话音未落，少年便一脚踢开了苏庆易身旁的枪。
“你做不到，老东西。”
看来期待的死亡确实来了，苏庆易如此想到。
他头一次在人前放下警惕，就连最后的杀气也收了起来。
少年咽了口唾沫，跟着这个榜上有名的冷血杀手这么多年，他再清楚不过，苏庆易这明显是做好了去死的准备。
看着少年只有一瞬间的慌乱，苏庆易轻笑一声，随后问出了那个从少年将枪对准他的瞬间时就一直缭绕于心间的问题。
“为什么你会背叛我？”
苏庆易确实是打自心底发问的，却不想惹恼了眼前的少年。
砰！
枪口迸发出火焰，鲜血从大腿的位置满溢而出，苏庆易倒吸一口冷气低下头去，少年直接一枪把他的腿骨彻底打断，足够让他痛的说不出话来，却又不会立马死掉。
这同样也是苏庆易教给少年的审问手段。
“你还敢问我这个问题？！”
刚刚为止还没有表情的少年就像是心中的炸药被引爆了一样，眉目中只剩下了愤怒。
“十四年，待在你这个泯灭人性的畜生身边十四年，我没有一天不在为我的父母流泪！”
少年的情绪逐渐激动起来，这是苏庆易头一次看见他这样。
“你的父母……？”
砰！
砰！
砰！
砰！
霎时间枪声接连响起，火光短暂地照亮了这片戈壁滩。
“你这个垃圾！败类！”
少年用手中的枪发泄着情绪，他嘶吼着诉说着对苏庆易的厌恶。
而苏庆易也才知道，这个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接班人，原来对他抱有如此巨大的仇恨。
“你的父母……对不起，但我真的记不起来是谁了。”
“你说什么？”
听到苏庆易这番话，少年实在无法忍受，他上前一步，一把拽起苏庆易的领带，把这个已经气若游丝的男人狠狠地按倒在地上，接着毫不留情的朝着他的腹部一记重击，即使苏庆易的血已经喷到脸上也丝毫不在意。
现在的他只想报仇，解决掉他十四年的苦痛与折磨。
而苏庆易明白自己大势已去，也不过是继续承受着这怒火。
他早明白的，自己会不得好死。
即使杀掉他的会是自己当做亲儿子一样培养了十四年的少年。
他咽下口腔中的血，吐出一口热气。
“让我把遗言说完吧，就当是你答应我的最后的叙旧。”
不知道是触动了少年的那根神经，带着怒火的拳头停了下来，少年松开了苏庆易，退到了两米开外的地方。
“如果是求饶的话，我建议你还是把那张臭嘴闭上。”
看着他颤抖的双手，苏庆易大概明白少年苦恼的究竟是什么了，说白了还是自己犯下的过错。
或许当初一起利索杀掉会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不仅是对自己，对少年更是如此。
“那自然是不可能，绝无可能。”
他闭上眼，一边回忆着自己的过去，一边娓娓道来。
“我啊，原本也不想当什么杀手的，不过是无可奈何，因为除此以外我什么也不会。”
“你知道吗，我出生那年，我爹因为惹了不该惹的人被杀了，为了保住我，直到六岁以前我妈在外面装疯卖傻受人欺辱，因为长得好看，我爹惹上的那个黑老大想娶她，甚至愿意把我认为继子。”
“然后呢？”
“女人嘛，不管你是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还是什么乡村农妇，总是要有个男人靠背的，她同意了。”
苏庆易试图在脑海中勾勒出母亲的模样，却失败了。
他也并非没有这么做过，不过一直以来，他只能想到那些人死前绝望的眼神。
“那个杂种确实喜欢我妈，对我也不差，他教我用枪，教我开车，把我培养成如今这副模样的雏形。”
“可我从没忘记过我连尸骨都不知在何处的老爹，当然了，我妈肯定也不曾忘记过，只不过身不由己罢了。”
苏庆易一边说着，一边睁开困顿的双眼。
他望向眼前的少年，望着这个如今和他走上同样道路的人，同时深知是谁将他领上了这条道路。
因为相处的时间很久，少年十分清楚苏庆易现在需要什么，他从烟盒中抽出一根来，点燃后递给了苏庆易。
苏庆易接过烟，猛吸了一口，腿部的疼痛得到了些许的好转，他吐出一缕烟气，满足的长叹道。
“真好啊……家的味道。”
他瞥了一眼还在紧盯着自己的少年，接着诉说起了自己的遗言。
“我十四岁的时候，那会我妈已经病死了，他带着钱和我要回到他来的地方去。”
“那杂种是个洋人来着的。”
“我不会让他如愿的，那天晚上，我钻进他的房间。”
“但他的眼睛是睁着的。”
“我和那个杂种互相对视着，直到我鼓起勇气把双手覆在他的脖子上。”
“天亮的时候，我就把他丢到了海里。”
苏庆易一边说着，一边又狠狠吸了一口香烟。
伤口越来越疼了，他此刻只想把这个故事讲完。
“你知道吗，那是我第一次杀人，却也是我唯一拥有负罪感的一次。”
“他很尊重我母亲，自然也爱屋及乌，其实我们关系还不错。”
说到这里，苏庆易总算是在漫长的人生中回忆起了那个男人和母亲的脸。
但奇怪的是，母亲的脸依然模糊，那个男人的却十分清晰。
“我本来也不想杀他，但是，但是我别无他法。”
“不杀了他，我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
“你知道那个杂种说什么吗？他说我业余，他在看到我那天就知道我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天，那他为什么还敢把我留在身边，是真的不怕死吗？哈哈哈……咳，咳咳咳！””
看着突然之间有些疯癫的苏庆易，少年皱起了眉头。
“你想表达什么？”
“这些屁话对我来说有什么必要倾听么？”
苏庆易把捂在肚子上的手悄悄伸进西装的暗袋中，取出一小节刀片。
“是啊，所以……”
话音未落，苏庆易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燃着的烟头吐到少年的脸上，在少年还没反应过来之时用指尖的刀片抵住了他的脖颈。
只需要轻轻用力，他尚且稚嫩的接班人就会和他一起死在这片戈壁滩。
“苏庆易，你真他妈卑鄙！”
听着少年愤怒的声音，苏庆易手中夹着的刀片开始颤抖。
快要彻底没有力气了，手脚都在止不住的示弱。
“是啊，我是很卑鄙。”
“记住这卑鄙之人为你上的最后一课吧。”
他按住少年持枪的手，渐渐对准自己的脑门。
“复仇的时候，千万不要犹豫。”
砰！
这片戈壁滩终于重归寂静。
…………
“不甘吗？”
突然间，我听到什么声音。
方才的寒冷和疼痛纷纷不见，整个人像是躺在一片温暖的海洋中。
那个声音令我感到无比的亲近，但我保证，过去的数十年中我从没有听见过这样空灵的女声，像是勾引着我的魂魄，要把我从嘈杂中解放出来。
我咽下一口唾沫，不确定的说道。
“大概，不吧。”
令我没想到的是，我居然还能说出话来。
可我肯定死了啊？
“这样么，你还真是通透。”
空灵的女声再度响起，对方似乎在赞叹着我。
也许我是在和死前幻想的天使对话吧，通透二字，我配不上。
一想起那个自己带大的孩子，我的脑海中便是惋惜。
他会走上我苏庆易走过一遍的老路，因为纠缠着的仇恨而为人生树立一个短暂的目标，在那之后因为迷茫而痛苦一辈子。
一边是大仇得报，一边是空虚迷茫。
想到这里，一股苦闷涌上心头。
真是奇怪，明明我都被那个混小子背叛了，怎么还是会开始担心他的以后呢？
啊，真是怀念刚开始照顾他的那段时间，真让我有种在养个乖儿子的感觉。
不过也确实很奇怪啊，就连青春期叛逆期都没给身为监护人的我惹过麻烦，现在来看会不会其实就是在和我拉开距离呢？潜伏十四年，比我还有出息得多，能和杀父仇人同一个屋檐下如此之久，一直等到组织内部打算除掉我为止。
那这也太让人伤心了吧，明明有一次我差点死掉从医院醒来的时候他还趴在床头哭呢。
算啦，顶尖杀手苏庆易的一生也就到此为止了。
我暗暗地想着。
“喂，你这家伙怎么一副满足的样子啊。”
“难道不该满足吗？终于不用继续杀人了，我也很想好好睡一觉的啊。”
我苦笑着回答着，胸口却有些苦闷。
不对，不仅如此。
其实我一直很想过一次普通人的人生吧。
“算了，接下来可就看你的了。”
女声无力的低叹道，同时，黑暗的空间中闪烁起光点，那些光点像我袭来，钻入我的身体。
“这是什么？”
“喂？”
看来那个和我聊天的女人已经不知所踪了。
嘛，死都死了还要给我留点悬念。
这还真是……
我放松下来，感受着这片温暖的海洋。
眼皮越来越沉重了，困意袭来。
如果真有下辈子的话……真想平平淡淡的啊，就坐在父母的身旁，养点鸡鸭牛羊什么的，一眨眼几十年就过去了。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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