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海棠花谢了。
浮云聚散，风过无痕，时间不以任何人的企盼为转移，悄无声息向前。
六月刺眼的阳光，穿过叶隙直直照进书房，落了一地残影。
夏清怡同往常一样，坐在落地窗边的靠椅上，脸上带着亲切关怀的微笑和郁逐说话。
“羲和，你喜欢今天的天气吗 ？”
郁逐坐在她面前的木椅上，看着她掌心摊开的那张纸条。
夏清怡的字带着女性特有的娟秀，但因为是几笔匆忙写成，线条显得有些轻矫凌乱。
“她不是你的姐姐。”
纸上的字，与她口中说出的话，截然不同。
她继续说：“这样的天气，羲和你平时可以多出去走走，看一看……”
而她写在纸条上的字戾气深重——
“你是她的宠物。”
她脸上的笑意也随之消失。
阮素华的助理当时与夏清怡进行沟通时，说的是阮素华是阮羲和的姐姐。
但自从那天撞见那个场景，短短两个月，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又撞见过多少次。
葱郁细嫩的草地，枝叶繁茂的树底，波光粼粼的湖边，甚至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转角。
隐秘荒诞，绯色糜艳。
不是姐弟，是主人与她的宠物。
“为什么！”
她神情猛地狰狞，用力过重的笔尖划破纸张扎进了掌心，本就不算惊艳的脸庞兀地可憎起来。
郁逐眼眸平静得像寒潭池水，任由夏清怡纸上的字越写越快，也没有任何动作。
他已经习惯了她们这样毫无理由的疯狂。
那样美丽皮囊下嗜血的毒蛇，越是痛哭流涕，哀求退让，越是兴致高涨，反复无常。
唯一能做的，只是拼命压住喉中的呜咽，好减少身上猝然的痛苦。
“竹竹，你哭出来的样子，太生动了。”
那些黑暗里黏湿的话语贴在耳垂，郁逐指尖一颤，抬眸看向眼前的夏清怡。
她口中依旧说着那些话，却在一瞬间，狰狞的脸上挂起亲和熟悉的笑容，收好了掌心的纸条。
“嘀嘀——”门推开的霎那，闹铃应声响起。
夏清怡站起身，脸上微笑着拿起自己的西装外套，向阮素华颔首示意，欠身离开。
郁逐坐在椅子上，看向进来的阮素华。
已经是炎热的六月了。
他的身体在这几个月间缓慢恢复，原本苍白消瘦的脸庞多了丝血色，经过康复训练，也能够不借助轮椅进行长时间的站立和行走，之前长期注射药物所带来的副作用也在逐步减少，不再长时间的意识昏沉，无法保持清醒。
只是，他身形依旧单薄消瘦，即使是贴身的长衫，依旧显得空荡，左手拆了石膏和绷带，但也只能做些幅度极小的动作，无法再拿起重物，也端不稳倒了半杯茶的茶杯。
“羲和，刚刚夏医生和你说了什么？”阮素华问道。
她进来时，看见羲和身体微颤，脸上神色恹恹。
“没有说什么。”郁逐在纸上写字。
现在并不是很好的时候。
阮素华握住他的手，已经到了夏天，郁逐的双手依旧冰凉发冷，她指节扣进他掌间，热量贴着掌心的纹理传递。
“羲和，我们休息一会儿，等你的手暖和了，我们再去疗养院。”
他们等会儿要去青川疗养院看望阮素华的母亲。
疗养院方面之前给阮素华打过电话，说她母亲近期情绪十分不稳定，又一直叫她的名字，所以希望她能多去看看。
阮素华的母亲当年因为一些原因，导致了严重的产后抑郁，精神恍惚，甚至差点掐死自己的孩子，因此阮素华对她母亲感情十分复杂，既可怜她当年的遭遇，又无法原谅她过去所做的事。
加上郁逐当时恢复刚刚听力，无法站立行走，所以这件事才会一拖再拖，最后拖了近三个月。
阮素华半跪在郁逐身前，书房内日光明亮，她的目光虔诚得像一位愿意吻去他鞋尖尘埃的信徒。
郁逐的掌心残存了一点对方的暖意。
光线偏移，休息好过后，阮素华牵着郁逐的手走到别墅外。
头顶阳光灿烂，从天际徐徐吹来的风清爽怡人。
恍惚间，所有前尘往事，好像都只是郁逐自己的一场梦。
那些痛苦，折磨，那些被践踏过的尊严，都像被风吹散的云朵，只是他自己的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可是，太疼了。
每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他疼得像生生被撕裂灵魂，再一片片碾碎。
自始至终无法从这场梦魇醒来。
“羲和？”
“羲和，你怎么了？”阮素华略显紧张的声线在耳边响起，“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郁逐回过神，看向身侧的阮素华，轻轻摇头。
阮素华牵着他的手更加用力。
等到郁逐坐进车内，阮素华在车窗外看着他，脸上的冷艳融化干净，“羲和，我给你变个魔术。”
一位女仆匆匆从远处花房跑来，双手背在身后走到阮素华身旁。
一枝芬芳馥郁，颜**人的玫瑰花随即从车窗外缓缓升起。
是从阮素华自己亲手种的那棵玫瑰树上剪下的一朵花。
“喜欢吗？”
郁逐眼瞳清亮地看着她，脸上的笑意也如凌冰初融，点了点头。
阮素华脸上笑容更加灿烂，她上车坐在郁逐身旁，将玫瑰花插在了车内的花瓶里。
馥郁的玫瑰香气在车厢散开，车窗外风景飞速倒退，帝都许多具有代表性的建筑从视野里消失。
郁逐忽然想起自己中考结束的那个晚上，明明自己只是结束中学生活，父母就说起他未来在哪里上大学更好。
“就在C市嘛，离家多近。”母亲说。
“小逐的成绩，应该去帝都啊，在C市怎么行。”父亲一边说，还一边向他示意。
郁逐那时候坐在沙发上笑得不能自已，说：“三年后的事，爸妈，你们是不是考虑得太早了？”
“咳咳，还是帝都好。”
“C市离家近！”
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郁逐便在旁边一会儿说帝都好，一会儿说C市也可以考虑。
欢声笑语。
恍如隔世。
————
轿车从别墅出发，一路疾驰，驶出繁华的商业区，穿过热闹的居民区，最后缓缓停在了道路一旁。
日照倾斜，高大粗壮的白杨树随风晃动，树影落满整条宽敞道路，阮素华打开车门，牵着郁逐下车。
眼前枝影繁茂，掩映在一旁的大理石从上至下用豪迈粗犷的草书刻着字。
青川疗养院。
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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