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蝉菲独自站在窗边，看着窗子外边的漆黑，好像有看见她的孤独，或者是孤独的影子。
第一种孤独在人群之中，第二种孤独在时间之中，第三种孤独在生死之中。
蝉菲所说的不会孤独，只是指第一种，不会因为没有亲友而孤独罢了。
蝉菲就站在那里，风吹动她的头发，把夜吹过来，背影成画，像有水滴落下。
有时候蝉菲会给人这样的感觉，这样好像很孤独的感觉，在摩天轮上的时候也是一样。
我走过去，手放在蝉菲的头上。
蝉菲的表情有些惊诧的动容，完全没有察觉到我的到来。
“沐天？”
“蝉菲你不喜欢夜晚么？”
“嗯，蝉菲很怕黑的。”
蝉菲再一次看向窗外，这样的凝视里有着的东西，并不像是恐惧，因而蝉菲所说的害怕，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怕黑。
“会觉得黑暗中有什么东西么？”
“有妖怪……当然是不可能的，黑暗中的一切都和白天没有差别，只是没有光了。”
“没事的，我会在你身边的。”
“才不会，只要天一黑沐天就会跑掉了。”
“倒也没错……”
我看见了蝉菲的眼睛，透着对我的深刻复杂情绪，这种情绪里应该没有什么负面的东西，但也正因为如此……
我的离开会给蝉菲带来恐惧吗……
我在这个时候才发现，蝉菲的恐惧里，其实包含着我。
我的胸口再一次疼了起来。
“咳咳咳……”
“没事吧？！”
蝉菲突然弯腰咳嗽了起来，我扶住她，然后关上窗子。
“……没事的。”
蝉菲虚弱地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主观想法，蝉菲的脸好像变得比以往苍白了。
“倒是之前一直没有在沐天面前咳嗽，才应该觉得奇怪吧？”
“是这样……”
“要是沐天在晚上的时候也能陪着蝉菲就好了。”
“……”
“蝉菲果然很任性呢，不过这都是因为沐天太宠蝉菲的关系。”
就算任性也没关系，不去上学也没关系，没有朋友也没关系，笨笨的也没关系……
我想要这样说，但是又觉得，这样的话语好像很苍白，明明就是什么都有表达嘛。
“我会永远陪着你的，因为我的本体会一直在你这里。”
我把兔子布偶递给蝉菲。
“为什么会在沐天这里？”
“因为是我的本体，我随时都可以拿到的。”
事实是蝉菲收东西的时候掉在了家里，伯母告诉了我这件事并让我把它拿过来。
伯母明明可以自己带过来的，但还是让我拿过来了，好像有着与蝉菲的距离感，但也有着对蝉菲的关心吧。
“蝉菲还以为掉在了路上，找不到的时候，因为情绪的变动，心脏都受影响了，把医生都吓来了呢……”
蝉菲转过身，低着头紧紧抱住兔子布偶。
“如果我们分开，我会在每一个时刻思念着你，所以我一直都守候着蝉菲的，即便距离遥远或靠近，。”
我和蝉菲对视着，夜晚的星星在那黑色中注视，像远处人的目光。
“嗯……”
蝉菲依旧紧紧抱住了兔子布偶，而目光投落在我的方向。
“黑夜是很美好的，因为黑夜里藏着人的梦。”
“蝉菲会做沐天的梦的。”
“这种梦和现实完全没有差别的样子。”
“呵呵。”
蝉菲轻柔地笑了笑。
“不过沐天真的在这么晚的时候也要过来救蝉菲呢。”
“蝉菲你在晚上遇到危险了么？”
“是啊，蝉菲大危机喔。”
蝉菲坐回到了病床上，脱掉了鞋子。
“黑夜本身就是一种黏稠的心情。”
蝉菲看着我说。
“我不是很明白……”
黑夜这样的心情到底是什么呢？是我等待着的心情，等待那个时候姐姐和那个男人回过身来，等待姐姐回到这里，等待妈妈的病治好，等待这里有雪落下……
其实不是吧，所有这些都是我的故事……
“我们都在自己的时间里孤独流淌，没有谁靠近得了谁，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都不会明白的。”
“这样……”
这样的话语，充满了距离和拒绝，虽然蝉菲的语气里并没有透着任何的抗拒，此刻身影好像变得虚幻而遥远。
我的胸口再一次变得疼痛了起来。
“不过，沐天的话，是例外才对，例外哦例外。”
“……为什么感觉你看我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一点奇怪？”
“因为担心沐天突然跑掉。”
“原来是看着抓来的动物不让它跑掉的眼神么？！”
不错，是担心我突然跑掉的眼神，像盯着猎物那样的……
“沐天，能陪着蝉菲吗？”
蝉菲抬着头，期待地看着我。
我当然不能够给出她期待的答案。
“不行的，不论是按医院的规定，还是其他的什么……”
和女孩子在同一个房间度过一个晚上什么的……
我侧过头，不去回应蝉菲的目光。
“呜……”
蝉菲悲伤地看着我。
“欺负蝉菲。”
“才不是，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吧？”
“那，如果医院准许陪床，或是蝉菲离开医院了就可以了吗？”
“就算那样……如果蝉菲可以不在医院里了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本想要说就算那样也不行，不过因为想要蝉菲治好病，想要蝉菲可以永远离开这个病房，所以说了这样的话。
蝉菲以复杂的眼神看着我，不过这般复杂瞬间过去了，然后蝉菲转过身，背向我。
“蝉菲会一直活下去，活到天亮的时候，然后把夜晚做的梦，说给沐天听的。”
“嗯。”
“一定会是一个很美好的梦的。”
“嗯。”
“然后沐天就会一直和蝉菲在一起了，再也不会分开了。”
“嗯。”
“如果趁蝉菲不注意偷偷跑掉一分钟的话，沐天就吞金针吧。”
“好恐怖！再怎么说也是做不到的吧？无论什么时候都在你身边……”
“所以蝉菲给了沐天一分钟的时间。”
“不可能的！这一条拒绝！”
本来说不定会很有意思的你追我赶的游戏，对我来说都会变成追不上就得吞针的死亡游戏呢……
“沐天，坐上来。”
蝉菲脱掉鞋子跪坐到床上，然后拍了拍自己身旁。
“我好像该回去了。”
“医院这个时候也不会赶人吧？”
“话是这么说，等到赶人的时候再回去就很晚了……”
“沐天明明就是不良少年，是总会逃学打架甚至……甚至……”
蝉菲的嘴唇抖动着，好像准备说什么很可怕的事情。
“我才没有打架。”
“甚至是进行着背着蝉菲和其他女孩子在一起这种出轨行为的极其恶劣的不良少年！”
说到“和其他女孩子在一起”的时候，蝉菲加重了语气。
蝉菲在说出来后，好像更加体认到了我的作为的恶劣，露出更加生气的表情。
“和其他女孩子在一起，并不是出轨，更不是不良的行为……还有，蝉菲你并不明白出轨的含义吧？”
“沐天才是不明白蝉菲的意思。”
“啊？”
既然蝉菲很喜欢读书，不可能这么简单的词都不知道，所以蝉菲只是在开玩笑吧。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沐天说明白的时候就更不明白了。”
“咦？”
“就算抛除这些……反正沐天也……”
蝉菲想要说什么，但又好像说不出来，低着头。
“……也只有蝉菲。”
只有蝉菲吗，我明白蝉菲说的这句话的意思……或许是这样吧……反正就算我回去晚了，也不会有人骂我，反正就算每天逃课就算真的成了不良，也不会让家里人失望……
蝉菲是想说反正我家里没人吧，沉默是因为突然发现这样的话语难能说出口。
我家里还有大叔，虽然是过着各自的生活、像一个普通的房东那样就是了。
大概因着我的神情，蝉菲露出一种很难形容的表情，不安、悲伤等神色夹杂其中，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空气好安静，安静到不安，一种焦灼感刺在我皮肤上，蝉菲又张了张口，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蝉菲上身动了动，靠近了我。
然后伸出双手，抱住了我，把脑袋放在我肩膀上。
就这样抱着我，这时候我没有羞赧之类的感情，只有感到慰藉，好像是习惯了冬天的时候，有人给你披上了衣服，我没有觉得冷过，但好像懂得了温暖。
“不过，有蝉菲就行了吧。”
“蝉菲……”
蝉菲放开了我，微微笑着对我说：
“作为沐天的家人，蝉菲会照顾好沐天的。”
“再怎么说蝉菲也是被照顾的一方吧。”
“虽然现在是这样……以后会努力的啦，会努力照顾沐天，为沐天做饭、喂沐天饭、把沐天做成饭这样的事情都尽管交给蝉菲好了。”
“……最后一个好可怕。”
我们就这样说着无关紧要的话，此时黑夜好像并没有黑去，好像在夜晚数着天上的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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