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天，蝉菲想喝咖啡，不让蝉菲喝的话，蝉菲就诅咒蝉菲。”
“沐天，快带蝉菲出去玩吧。”
“沐天，陪蝉菲去看电影。”
“沐天，好像到了不得不做手术的时候了……”
……
好像所有一切都会这样普通地过去，好像我们就会这样普通地迎来春天……
我是这么想着的，但我逐渐明白这其实是一种幻想，幻想的那一头连结着现实，好像我和蝉菲之间的连结。
我很快就明白了鸢槿所说的。
※※※
月亮好红啊……
我抬头看着天空之上的月，在我过去十数年的记忆中没有过这样红色的月，只在最近一段时间时而会出现。
我来到了医院，我没有在病房里边看见蝉菲。
可能是出去了吧。
我走进病房，也就在同一时间，我的左脚抬起还没有落下去的时候，我看见房间里卫生间的门下，一些被染成了红色的水渍……
如同时间停顿住、我的心脏和呼吸都停顿住一样，电流几乎把我的大脑击成空白……
下一个瞬间好像所有一切在空气中爆裂那样，我用了最快的速度推开卫生间的门，看见里面的红色，红色里靠着墙壁躺着的蝉菲，蝉菲手旁落着的刀，手上的伤口，好像那种红色阳光落进大地的裂纹，带着奇异的美丽。
这一瞬间如同世界被撕裂掉了，我的身体被撕裂掉了，心脏的疼痛达到极点，甚而不能够支撑住身体的站立……
※※※
再一次见到蝉菲是在隔天的早晨。
因为割腕是一种不那么容易死掉的自杀方式，所以蝉菲被救了回来。
在我面前的蝉菲，脸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苍白，或许因为出血的缘故。
她没有戴眼镜，这是几乎没有过的。
这种苍白里透出一种可怕，可怕的事实，可怕的夜晚，还有可怕的陌生……
蝉菲好像变成了我所不认识的人，我们之间竖起了一道玻璃透明的墙壁。
“蝉菲……”
“……”
蝉菲以我没有见过的眼神看着我。
无力感袭来，好像失去了活动的力量，双脚没有站起来的力量，双手没有挥拳的力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好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为什么……”
“这是第五个愿望。”
“开什么玩笑……”
蝉菲往墙的方向缩去，带着一种恐惧的情绪，和以往的恐惧都不一样，她是一个和陌生人接触都会害怕的人，但现在的恐惧，这样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好像是在害怕面对我。
蝉菲以复杂的眼神看着我，我低下头，躲过蝉菲的目光。
“这种事，才不能算是什么愿望，我也绝对不会同意。”
“自杀是为了摆脱一种命运，和其他每一个人拥有同样的权利，因为沐天是拥有未来的人，才不会懂得的……”
最后那句话像重重的锤击，晕眩无力的感觉袭来。
我和蝉菲是不一样的……不一样的，我并不能真正理解蝉菲。
只有第一种孤独是在人群中的，因为和人没有关系，所以无能为力，我走不过去的，蝉菲站立的地方。
“名字束缚着我们，如果我们没有相识，没有交换过名字……蝉菲就可以毫无痛苦地死去了。”
“为什么……蝉菲一直很痛苦么……”
“所以，请让蝉菲离开吧。”
“那是不可能的！我绝对不会、绝对不会……”
“总是拿自己来束缚别人不是太卑鄙了吗，这样子真的好吗？伴随匆匆的凋零，最后也只余得悲伤作补偿，沐天应该多考虑一下……”
“到底为什么……”
虽然我的声音没有气力，但是好像可怕的质问，蝉菲好像不太敢面对我，又缩了缩，蹲坐在床上，双手抱着膝盖，整个人蜷缩在床头。
一直以来我们做的一切，都算是什么啊，我只能带给蝉菲痛苦吗？
虽然一直以来都明白，自己什么都做不到，但带来的只是痛苦，只是束缚，怎么会这样。
呼吸开始急促，身体也止不住地摇摆，好像氧气不足似的，一阵阵晕眩。
“一直以来，沐天只是在带给蝉菲痛苦而已。”
蝉菲以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我，那样的眼神里含着什么呢？我不清楚……
但是为什么……
“每一天，沐天都来陪着蝉菲，真的很烦人啊。”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蝉菲你不是也很开心么……”
不可能，过去和蝉菲在一起的所有，明明没有任何厌恶的痕迹，说那些东西都是谎言实在……
“是很开心啊。”
“那为什么……”
“所以才会讨厌你！”
“讨……”
“……咳咳咳咳咳……”
我惊愕地站立着，说不出话来。
所以一切都是突如其来的，是毫无预兆的，如同裸露着的心被击中。
因为情绪激动或大声地喊出来，蝉菲剧烈咳嗽了起来。
“没事吧……”
顾不得胸口撕裂一般的疼痛，我走上前，想要伸出手，又缩了回来，因为或许蝉菲现在并不愿意让我碰到她。
“不要再来找蝉菲了，再也不要来了……”
蝉菲的声音变得不再有温度，如同苍白脸庞褪去血色那样。
“我来这里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像往常一样，我只是像往常一样到来，没有任何的特别。
“如果没有沐天的话，如果没有那样的开心的话，如果没有摩天轮的错觉得话……蝉菲早就不需要忍受每天晚上的疼痛了的，早就可以离开了。”
蝉菲以更加遥远、更加陌生的眼神看着我，还有怨恨……好像是怨恨的情绪。
为什么会这样啊……
明明一直以来，蝉菲都不是这样的，明明没有任何的预兆……
我想起来白茗，没有任何的表露，突然在某一天死去，我应该明白的啊，那个时候就应该明白的，生活的情节是没有铺垫的，一切都是突如其来、猝不及防。
或许我没有真正和蝉菲待在一起过，所有的相近都是幻觉。
“蝉菲……”
蝉菲低着头，抱着膝盖，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膝头。
无法动弹，无法作出回应，也没有办法一下子转身逃走。
“不是还有两个愿望没有实现么？”
至少要让蝉菲不要自杀吧，至少先说些什么吧……即便我的胸口像碎裂一般疼痛。
“不需要了。”
“不能说谎的。”
“但是看流星雨的愿望不可能实现的吧……”
“并不是不可能。”
耳边的头发被风轻轻带起，蝉菲眼里是深深的空洞。
“明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有紫色萤火虫不是么？”
“沐天见过吗？那种东西应该不值得相信吧？”
蝉菲把头抬了抬，仰视着我。
这种话，好像蝉菲并没有见过一样。
“我会找到它们的，只要你等待着……”
“不可能等那么久的……”
这个回答像无法咽下的食物，哽在我的喉咙里，蝉菲还是会自杀吧。
“不相信我能找到萤火虫么？”
“不相信。”
“如果我让你看到了流星，就不要自杀。”
“愿望都实现了，不是更加没有忍受命运的理由了？”
“不，正因为愿望实现了，这样的命运也有了些许美好的地方了吧，我也为蝉菲努力了那么久，至少，为了我活下去。”
“不会说如果蝉菲自杀了，沐天也会自杀这样的话吧？”
“不会的。”
虽然说这样的话可以让蝉菲活下来，但是，也是以最让蝉菲痛苦的方式，因为这样的话她必须去承担我的生命的沉重。
小的时候。
辽阔的天空下，妈妈摸着我的头：
“沐天一定要成为一个坚强的人，努力地长大。”
“妈妈，为什么长大需要努力，不是身体自己长的吗？”
“也不完全是哦，只有努力的人，才能真正长大。”
“我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的？”
“一定是个杰出的人吧。”
“我会有很多很多的钱，治好妈妈的病。”
“好啊，那，如果，出现了那种有很多钱也治不好的病怎么办？”
“那我要当一个医生，或者科研人员，反正要研究出来治愈的方法。”
“是什么方法呢？”
“念一念咒语就能治好病的方法。”
这样，被治疗的人就不会痛苦了。
“好，好，小天最棒了，一定要成为这样杰出的人哦，不过，如果没有找到的话，不如换一种方式吧……”
“是什么？”
“念一念咒语就能让人获得幸福的方法。”
“嗯，我明白了。”
我没有来得及变得有钱，没有来得及变成能治好蝉菲的病的医生，更不会什么能让人变得幸福的咒语……
但是，我是不会自杀的，蝉菲，答应了长大的人，又怎能有中途停下的想法。
“可以答应我么？至少，再等一等……”
“……”
“对不起，沐天……”
蝉菲低着头，小声说着。
我并没有看到怨恨或讨厌的情绪，好像刚刚的话语只是在吵架时情绪激动而说出来的那样。
“没有蝉菲了的话，沐天也能够更加自由地生活着了吧，比起陪在一个很快就要死掉的人身边……”
“就算是奇迹也一定会发生的，蝉菲你也是，一定会活下去的！明天的早晨，后天的早晨……之后的数万个早晨，你都会一样睁开眼睛看到阳光的，还会有看到海的时候，看到流星雨的时候看到无数美丽语言的时候……”
“……”
蝉菲没有说话，只是缩在床角，白色的病服忖着孱弱，本就没有怎样受过日光的脸庞好像更加苍白。
复杂的、让人完全不能明白的感情，到底哪一边是真实呢？
对不起，蝉菲，我不明白，或许有某种事情的发生，或许什么也没有。
就这样沉默了一段时间，直到我不得不离开，因为我在这里，或许只是给她带来负担罢了。
因为我不明白你的故事，所以我好像有那么一点儿明白了，我们都在自己的时间里孤独流淌，没有谁能够靠近谁。
离开的时候，我听见蝉菲喃喃的话语：
“你所说的曙光究竟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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