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煜收拾好东西的时候，已经临近下班的时间点了。
他像往常那样，自顾自的朝公司外面走去。不过就在他跨出公司大门之后，倒是被人追上了。
“前辈。”
追过来的青年似乎跑了有一段路，看上去气喘吁吁的。
这个青年名字叫做王振，可以说是程煜的徒弟。
“您真的要辞职啊？”
王振问道，这时候已经是下班的时间了，因此他也无需再往回走，索性陪着程煜边走边聊。
“嗯，辞职手续已经办理好了，不过公司可能要到明天才会跟你交接。”程煜笑到，像以往聊天那样稀松平常的说道。
“我不是说这个。”王振嘀咕：“怎么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突然就说走就走的…”
虽然王振和程煜的关系，公司里面的人都觉得他们是很要好的人，不过王振其实很清楚，虽然说程煜对他确实很好，但实际上两人私底下并没有什么交情，程煜在公司里面似乎也没有什么“熟人”，下了班之后没人知道程煜的情况。
绝大多数人都和王振一样，只知道他独居，未婚。
程煜生的很年轻，据他本人所说今年已经满二十八岁了，不过看上去和刚进入社会的小青年没什么两样，甚至比刚满二十一岁的王振看上去都还要年轻一些。
“这个啊…只是一件小事而已，我觉得它并没有什么好值得张扬的。”程煜淡淡的说道。他居住的单身公寓离公司并不远，即使走路也只有十来分钟的路程而已。
王振要住的远一些，往常都是打车回去。
“所以，您到底是为什么要辞职呢？前辈。”王振下意识的问道，虽然随即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但是话已经出口，也没法再收回来了。
“这…”
“抱歉，我也就随口一问。”王振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我生病了。”
程煜低低的叹息了一声：“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所以，只好辞职了。”
“呃？我记得公司有…”
“公司不会逼我辞职的。”程煜拍了拍王振的肩膀，嘴角似乎挂着苦笑：“总之，我会尽快调整状态的，到时候找份新工作就是了。”
“调整状态是指…既然生病了不是应该…”王振的话说到一半，便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不是吧？”
“嗯？”
“呃…就是，关于您之前去看心理医生的事情。”
“你知道了啊。”
“呃，小道消息，前辈您的传闻传的很快的。”王振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这是他女朋友说给他听的，他当时并未当回事儿。
“嗯，大概就是那样吧，医生说我压力太大了，好好调整应该就没有事情了。”程煜笑道。
“这样啊，说起压力，我最近倒也觉得压力确实逐渐变大了。”王振苦笑道，在程煜走后，自己多半也能坐上程煜的位子，虽然升迁对他来说是好事，不过确实也会增添很多的压力啊。
“对了，机会难得，前辈要不要和我去喝一杯？顺便缓解一下自己的压力嘛。”王振笑道，他知道这附近有一所清吧，倒是蛮适合的。
“我为什么要和你去喝酒？”程煜奇怪的看了一眼王振，两个大男人勾肩搭背的跑到酒吧喝酒…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情？
“难道说前辈不会喝酒？”
“我酒量不太行。”程煜倒是实话实说：“不过这些年多少也去过几次应酬，应该不至于被你干趴下。”
“那就去试试呗。”王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正好我们也好好聊聊，以后可能就见不到咯。”
“你怎么说的好像我要死似的？”
“咳咳…这个……”
王振尴尬的挠了挠头：“总而言之，啊就是那个，走吧，我们去喝一会儿。”
说着，王振已经不由分说的将程煜拉进了酒吧里面。
程煜几乎没有来过这种场所，不知怎么心中居然升起一种惶恐的感觉，不过立刻便淡定下来，他环顾四周，觉得自己应该只是被这幅昏暗的气氛搅的心神不宁。原本他最近的精神状态便不太好嘛。
不过在逐渐适应下来之后，他倒是觉得舒畅起来了，不论是周围恰到好处的舒缓氛围，还是那忽明忽暗的视线，都令他渐渐开始感觉放松，他其实相当喜欢这种晦暗不明的暧昧氛围，周围的一切都混混沌沌的，没有所谓的真相将要大白于天下。
像是他所偏爱的黎明时分。
阳光挣扎着从夜幕之中撕开裂口，却没法瞬间驱散所有的黑暗，两方像是竞技场上的斗士互相角逐，直到一方以绝对胜利者的姿态向世界高声叫嚷自己伟力，于是以它为主角的世界就此来临。
而具有同样的惊心动魄的氛围的场景自然是黄昏，待到清晨那位伟大的胜利者垂垂老矣的时候，黑暗中蓄势待发的爪牙便迫不及待的将它从王座上拉下。
“恕我冒昧。”
喝了几杯之后，虽然两人的意识其实都很清醒，不过在氛围的包裹下，似乎也都涌上了些许醉意。于是王振开口问道：“虽然前辈去看了心理医生，但是，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病会严重到让前辈您连工作都没法继续了呢？”
程煜看上去并无任何异常，而且似乎也并没有展现出抗拒与人交流的态度。从王振的视角来看，程煜看上去其实和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
不过他自己并不懂心理学方面的事情，所以自然也没有办法下定论。
“似乎是因为压力过大产生的幻觉。”
程煜看着眼前的酒瓶，仿佛能从瓶子里看见扭曲的自己的倒影似的。他双手交叉放在腰部的位置，身体后仰，躺在椅背上，迷离的神情像是在回忆什么。
“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生活中就开始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我偶尔，也会做一些怪梦，起初我并不在意，直到后来我不得不承认它确实的影响到了我的现实生活，于是我去看了医生，但是听完我的描述，医生只是觉得我是压力太大了，让我好好休息。”
程煜平静的说道：“当然，起初，我也是这样认为的，直到幻觉，越来越严重。”
“是…什么样子的幻觉啊。”
“一个女孩儿。”
“女孩儿？”王振有些奇异的看了程煜一眼，说起来，自己的前辈确实是单身的对吧？
“是啊，一个大概只有六七岁左右的女孩儿。”
“呃…”
王振欲言又止，不过看着程煜严肃的神情，还是将脑子里面的那些不着调的想法收了起来，老老实实的听他继续说。
“其实…哎，说不定，真的只是我的压力太大了吧。”程煜刚想说什么，却又突然露出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笑着摇了摇头。
“所以到底是什么啊，前辈你就不要卖关子了。”王振无奈的说道。
“其实我知道她，不过，只是一个梦罢了。”程煜说道：“那是高中的时候，那时候我成绩很差，不愿意听讲，晚上熬夜白天睡觉，于是有一天我就梦见了她，实际上我连她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毕竟是梦嘛，醒来就只剩个大概了。”
“这…”
王振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总觉得程煜有些神经兮兮的：“所以…当时你们干嘛了？”
“干嘛？”程煜一脸奇怪。
“哦…抱歉，我忘了那只是前辈高中的一个梦…”
“当时，我记得她只是抱着我的腰，像是我的小妹妹，我觉得她非常的不舍，即使是当我醒来的时候，我仍旧能够感受到那种情绪，大概这就是我为什么印象如此深刻的原因吧。”
“这样啊…所以说是，那个女孩儿现在又出现在了你的精神里面，导致前辈出现了幻觉？”王振分析的头头是道。
“大概吧，不过，最严重的是它让我回忆起来了一件遥远的往事，让我与现实生活产生了一种浓烈的割裂感。”
程煜无奈的笑笑：“差不多了，改回去了，你明天还要上班。”
“说的也是，哎……看来只能改天再继续聊了，说起来，哪天前辈康复了记得联系我，我请你吃顿大餐，想吃什么？”
王振说道，说起来，除了工作之外，他好像还没有和程煜一起吃过饭呢。
“吃饭啊…我倒是蛮喜欢火锅的。”程煜倒是说出来一个令王振感到意外的答案。
“虽然我一个人吃也没什么，不过总觉得那种东西，就是要和别人一起在好啊。”程煜说道，可惜他并没有能称得上是朋友的人：“如果你真的想请我吃饭，那就请我吃顿火锅吧，倒时候带上你的女朋友。一起吃更热闹嘛。”
“行啊，那就这么定了，到时候尽管联系我就好了。”
王振立刻回复道。
两人出了酒吧，程煜逐渐恢复成往常的样子。他们都没有喝什么，所以自然也不会出现意识不清之类会引发各种喜闻乐见的事情的奇怪展开。
“感谢你送我回来。”
楼道口，程煜跟王振道别，他走在前面，回身的时候已经站在了黑暗中。
“只是顺路啦，既然这样，我就走了。”王振无所谓的说道。
“其实…”
看着王振的背影，程煜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其实，我准备在最近去死。”
“啊？”
王振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来，仿佛程煜已经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虽然有过这个想法，不过，在和你喝完酒之后，念头已经消退的差不多了，谢谢你。”
程煜向王振鞠了一躬，淡淡的说道。
“是…前辈的真心话吗？”
程煜听闻，稍稍的迟疑了一下，不过想到此刻的王振应该看不到他的表情，还是缓缓的点了点头：“是的，真心话。”
他从黑暗中与王振对视，他确信王振看不见此刻的他，而他却也只能看到漫漫黑暗，而而穿过那片黑暗，似乎也只能看到凝视着黑暗的自己。
“谢谢你，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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