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一颗星辰自此淡出了夜幕,夜幕下那幢亮着昏黄灯火的屋子里,一声啼哭划破了冬夜里的寂静。
“男孩,是个男孩。”接生者像是举起了一件珍宝。
男人带着喜悦的泪水,接过襁褓中的婴儿,娇嫩可爱的脸蛋让人情不自禁的去怜爱。
男人抱着婴儿来到床头,床上的女人看着自己的孩子,吃力地露出了一个笑容。尽管近乎虚脱,但她还是用手去抚摸了孩子的脸颊。
“你瞧……他……他多可爱啊,罗森!准备给他起个什么名字?”
“既然是男孩,那就是……”
亚诺(Arnor)。
这就是我的名字,如果我是女孩,那就是“黛弥尔(Daimier)”
这本就是父亲和母亲很久之前商议好的,男孩就是山间拂过的轻风(亚诺),女孩就是山间盛开的雏花(黛弥尔)。
我记事出奇的早,在我还没能完全舒展开腿脚学会走路时,懵懂之中,父亲总会在回到家后向我展示一些有趣的小玩意。他不管年幼的我是否能真正的理解他所知之物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每次只要能引起我的注意,并让我为之开心,他总会兴高采烈的如同一个胜利者一般。
“爱莉!你快看!亚诺笑了!”
“你是不是又带了什么怪东西回家?”
他是一位村子上的猎人,山林间几乎没有他弄不到的东西。那些令我记忆深刻到现在仍能回忆起的东西,例如……
奇怪的石头?
我不清楚父亲是从何处淘到这些奇异的石头的,黑的,白的,五颜六色的,通透或是浑浊。起初,这些漂亮的小东西还能引起我的兴趣,只可惜没能长久下去,最后似乎都扔掉了。现在想来也真是可惜,那些石头中不乏有价值连城的宝石混在里面,不过在那样近乎与世隔绝且古朴无比的村落中,那些宝石也仅能当做起装饰作用的小石头罢了。
自制的小木偶。
似乎是他利用打猎的闲余时间,用自己的猎刀雕的。雕的算不上很精致,每一件木偶简朴,但又意外的很传神。从地上奔跑的狼,到山间飞舞的小鸟,亦或是偶尔从头上的天空中飞过的巨龙,还有那些样子有些古怪的人偶。都是父亲他亲眼所见,用心,用双手,一刀一刀为我雕刻而成的,尽管手上会为此多不少伤口,但他每当看到我被这些东西引得发笑时,也会乐此不疲地为我雕刻更多新的木偶。感谢这些木偶,他们是我那物质匮乏的童年里为数不多的玩具。
以及一些小动物。
这些小家伙总能引起母亲的不满,但它们也是最能带给我快乐的东西。活泼好动的松鼠,美丽且吵闹的山雀,一切能够装入父亲口袋的小动物,几乎都造访过家中。无论是在山林之中,还是在家里,大部分小动物都没那么好捉。在橱柜的餐具经历了数个日夜的摧残,毛毯破了几个洞,可怜的鸟儿差点撞死在墙上后,母亲绝不允许一切除毛克(我们家养的猎犬)以外的所有活物进家门。至此,父亲就再也没有带过任何活着的动物回来过,除了……
“那是什么东西,罗森!?”
“呃……一颗龙蛋?”
虽然到最后父亲也死活不承认龙蛋归属于“活着的动物”。不过为了避免哪天家中遭龙报复,或是从蛋里孵出来的东西把家里点着,母亲强逼着父亲将蛋送走了。
父亲相当不服气,那颗龙蛋是他花了好大的劲儿才搞到的。
长大些后,我知道了事件的始末,还为不能拥有一头属于自己的龙闹了好几天的脾气。
还有一些东西,与其说是带给我的,不如说是父亲带给母亲的。
从我记事开始,母亲的那只陶制的花瓶里永远都插着花。冬夜里散发着雪蓝色辉光的光冬兰,初春时节里惹人怜爱的粉黛香,仲夏夕阳里开的烂漫的水华莲,秋末丰收过后慵懒的金芍。每一个季节,每一天,母亲的花瓶里永远绽放着一束应季的花,无论这些花朵多么难以寻觅,只要是父亲觉得美丽的花,他都会花尽心思从外面采回来,端端正正地放在餐桌上。
母亲每每捧起那束花,都会洋溢着常人难以理解的快乐,不厌其烦地修剪好后细心地插入花瓶之中,家里的每一天,都弥漫着各样的花香。
父亲是一位情感表达很笨拙的人,他所做的这一切,向我与母亲表达的爱,永远都是那么的纯粹而直接。
……
……
“爸爸,你在做什么?”
“准备给打猎用的箭矢上箭头。”
小刀在纤细的木条上划过,雪白的木屑如同细雪一般在我眼前飘落。
这种活计在家里很寻常,但对于我来说还是很新奇的一件事。我注视着父亲的一举一动目不转睛。
父亲的脸上挂起了笑容,看着我的眼神里带着慈爱。
他从自己的木盒子里取出一支箭头,拿起工具开始将箭头装在刚刚削好的箭杆上。每一个步骤都干净而利落,行云流水。最后他把制好的箭矢向着光线,仔细的端详着它的每一个细节。箭杆是否笔直,箭头是否端正,箭羽有无变形。目光所至,细腻而专注。那支箭在光的照耀之下,犹如一支至宝,朴素但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美感。
年幼的我的目光,被这只箭矢深深地吸引了。
“它将乘着山间的风,像一只猎鹰一般扑向猎物。”父亲的声音中带着一种自豪。
这支箭没有任何瑕疵,父亲心满意足的将它收回。
“我要!我想看一看!”
父亲对我这一突如其来的要求感到有些诧异,一时间愣住了。
“爸爸!可以吗?”
他看我如此急迫,也没多想,便将箭矢递给了我。
我接过那支箭,开始用手轻轻地抚摸。箭羽轻柔而坚韧,打磨过的箭杆光滑而平直,当我抚摸过那明亮的箭头时,一阵刺痛从我的指尖传来。
鲜红的血滴从指尖滑落——锋利的箭头割破了我的手指。
哦,这就是疼痛的感觉,我心中莫名的感叹道。
“糟糕!”
父亲立即起身去找包扎用的缠布。
疼痛顺着手指浸入我的脑海,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因此想哭的意思。这种疼痛感似乎从未感受过,不是指这副尚幼的肉体,而是在灵魂深处这般清晰明了的痛楚,是从未体验过的。
这就是疼痛?
我在心中又再一次反问道,就像有另一个自己在说话一样。
父亲带着缠布和止血药匆忙跑了回来。
我此时既没有哭又没有闹,左手紧紧地攥着箭矢,用嘴含着被割破的手指,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亚诺!把你的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父亲将我从那种恍惚的状态里拉了出来。
我什么都没说,将右手伸向了父亲。
“还好伤口不深。亚诺真勇敢,手指割破了都没有哭。”他观察完伤口,对我笑了笑。
我应该哭泣吗?
我再次向自己问道。
父亲将药粉撒在我手指的伤口上,将缠布撕成小条,小心翼翼的把我的手指包扎了起来。
包扎好的手指胖了一圈,像只白白胖胖的大肉虫。
“用不了多久就会好起来……”
“爸爸,你能教我打猎吗?”
父亲的话刚说一半就被我打断了。此时我的眼中闪烁着非同寻常的火热。
“亚诺,你刚刚说什么?”他看着我那火热的神情,像是见了鬼一样。
“教我打猎!求你了爸爸!求你了!”
父亲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
这孩子是不是太早熟了点?本来学说话就比其他孩子快,这才刚学会走路没几个月,就要学打猎了?
不过他似乎并没有因此苦恼太多时间。
不愧是我罗森的孩子!就是随我!
他用粗糙宽大的手掌摸了摸我的头,脸上洋溢着笑容。
“好小子!不愧是我的儿子!这么快就想子承父业了?等亚诺手上的伤口好了,我和爱莉商量商量,一定教你打猎!”
我带着憧憬,开始期待那一天的来临。
……
……
“不可能!我的天啊,罗森!你在犯什么浑?亚诺现在才三岁!你就这么着急让他上山打猎!”母亲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父亲,手上端的汤差点洒在父亲的身上。
“可是,亚诺自己说要我教他打猎的……”父亲一脸委屈。
母亲将汤碗端到桌上,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低下身子,向坐在地上玩木偶的我认真地问道:
“亚诺真的想学爸爸打猎吗?”
“要!”我放下手中的木偶,双手举起表示肯定,那种期待感像是能从眼睛里溢出来。
“看吧!”父亲扬眉吐气起来。
“那也不行。”母亲起身去端面包和腌肉。
“妈妈!”
“爱莉!”
我和父亲几乎同时发出了哀求。但母亲根本不为所动,她将面包与腌肉放到餐桌上后,熟练地脱下了围裙挂在了椅子的靠背上,随后自顾自地坐在了椅子上,切开了一片面包。
“割破亚诺的手指这档子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罗森。”她将切开的那片面包先插到了父亲的盘子里,随后又给父亲插了一片煎腌肉。此时她的脸上充满了对我和父亲哀求的不屑。她放下刀叉指向父亲,又指了指外面,用命令的口吻地说道。“给我带亚诺出去洗洗手,然后你俩再乖乖的给我回来吃饭!”
父亲垂头丧气地牵起我的手,两人慢吞吞地向外走去。
“也不动动脑子想想,这世上哪有三岁小孩拉得动的弓啊?学打猎好歹让亚诺长到能拉得动弓再说吧?我真的是服了。”母亲在餐桌上碎碎念道。
“也就是说你同意喽?”我和父亲一听齐刷刷地转过身来。
“我可没说现在同意!”母亲这时也转过身子看着我俩,脸上带着愠色。“汤快凉了!给我麻利点!”
……
……
这阵风算不了什么,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它拂过了我的左脸颊。
只需将箭头向目标的左上角偏移一些,然后找准时机……
放箭。
我松开手,箭矢像俯冲的隼鸟般从弓弦上蹿出,几秒后,它精准地刺进了那个苹果的正中心处。
“漂亮,亚诺!”
苹果下面的父亲兴高采烈地鼓起了掌,我也淌着冷汗长吁了一口气。
虽然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一定会射中苹果,可万一有一点失误,那就……
别看我刚刚面不改色心不跳,完全没有一点负担。这一箭射完之后,身体一直在控制不住的发抖,出冷汗。
我也不知道握起箭拉起弦时为什么完全没有此时无比强烈的生理反应,因为那种感觉就像……
就像握箭的不是现在的自己。
“爸爸!别再这么玩了!我好怕!”我握着弓瘫软在地上。
“不用怕!我相信亚诺绝不会射中我的!”父亲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取下那颗被箭射了个对穿的苹果,然后拔出箭矢啃了口苹果。
他心好大啊……
“要吃吗,亚诺?”
“不要!”我躺倒在草地上,任凭山间的秋风吹干我脸上的汗滴。蔚蓝色的天空中云彩幻化出无数种形状。
要是妈妈知道爸爸这么乱来,一定会很生气吧?肚子里的小宝宝是不是也会跟着妈妈一起生气呢?
“亚诺!爸爸要回去了,要一起吗?”
我并没有搭理父亲,我对他似乎有些生气。为什么他能把如此危险的事情搞得好像完全没有问题一样!我本就不应该答应他的……
生气?我为什么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它真的值得我为此生气吗?
另一个自己又在质问我了,在我已成长的这些岁月里,我会因为各种情绪与感觉上的变化不断的质问自己。就好像我根本无法理解他们一样,他们如何产生,为何存在,完全无法理解。
可这不本就应该是我的一部分吗?我为何会因此而感到困惑?
“你要是不愿意,我就先回去了!别回家太晚,知道了吗?”
“知道了!”我回应道。
是不是别人也和我一样?或是只有我一个人有这样的困惑?
啊……好麻烦……
杂乱的思绪让我的头脑发沉,我尝试着让这些如苍蝇般恼人思绪随着父亲下山时哼唱的歌声一并从我的脑海里远去。
渐渐的,它们终于远去了,在和煦的阳光与轻柔凉爽的风中,我的意识也飘向了远方。
……
“那是什么?掉在地上的星星吗?”
“不是哦,那是盘布在地面上的城市……”
……
“喂!”
突然一阵稚嫩的嗓音将我从睡梦中唤醒。
“喂!!!你是死了吗!?”
我坐起身来,睡眼惺忪地看向声音的来源。
是一位样貌清秀的男孩,梳着一头茶色的短发,但橘色的眼睛里带着一种桀骜不驯的光芒。
他的身旁围了三个年纪相仿的孩子,三个孩子以男孩为首围在他身后。
“克尔多,他到底什么来头?”男孩向一旁另一个棕色头发的男孩问道。
“唔……他好像是村上猎人的孩子。”克尔多思索的一番回答道。
“那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他?”
“他好像不怎么到村子里来。”
“喂!猎人的孩子!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猎人的孩子?是在说我吗?我手上拿的东西……
我举起手上握着的弓,向他们展示道。
“你说的是这个吗?”
四个孩子投来惊异的目光,带头的那个男孩尽管故意装作不在意,但他那渴慕的眼神彻底将他出卖了。
“哇!我就说那是把猎人用的木弓!”孩子中的一个年纪最小的女孩惊叹起来。
“那才不是猎人的弓!猎人的弓没那么短!”带头的男孩反驳道。
的确,这不是父亲的弓,这是他花了几天时间专门为我定制了这把合手的弓,看着他们一脸羡慕的表情,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
“这是我爸爸专门为我定制的。”我自豪地说道。
“你爸爸专门给你做的?哇!你爸爸真厉害!”之前那个叫克尔多的男孩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手上的木弓,一声赞美呼之而出。
看着小伙伴们的注意力全被我手上的木弓从他身上转移走了,领头的男孩开始显得非常不服气——尽管他自己大半的目光也被吸引去了。
“有什么了不起的!光拿着显摆不会用也只是装装样子而已!”他重新摆起了架子。“你有本事给我们射一箭,让我们瞧瞧你有多大的能耐!”
我虽然不清楚,我手上拿着张木弓和显摆不显摆有什么关系,但他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意思推脱。
“好啊,你说我射哪?”
“不敢吧,我就说……你刚刚说什么?”看来他本只是打算自顾自地说下去,没想到我居然答应了。他应该是认定我这么小的年纪还没有学会射箭。
“你挑个目标,我来射箭。”
“这可是你说的!”他看起来好像是生气了,他在他目光所及之处找了一个他认为我绝对射不中的目标。
“那根木桩!对!那根木桩!”
他指向山坡下面那颗被落雷劈秃的独头树。
“那也太远了吧……”孩子中不知道谁悄悄说了一声。
我稍微斟酌了一下距离。
“怎么样?办不……”
一支箭从他耳畔呼啸而过,箭矢精准地钉在了树干上。
“哇!!!”另外三个孩子向我抛来了崇拜的目光,惊叹的呼声中,那位领头的男孩脸红的如同刚摘下来的苹果。
“你能教教我吗?”克尔多兴奋地乞求道。“太帅了!”
“我也要!我也要!”
领头的孩子此时静悄悄的,没了之前的气势,看着自己成了局外人,低着头就想离开。
突然我好像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种说不上来的东西,总觉得和我心中深埋的什么非常的相像。
我叫住了他。
“喂!要一起吗?我也可以教你的。”
他打了个激灵,回头一看,竟是我在叫他。他想重新拿出自己的气势,但在我面前,怎么都拿不出来。
他看我的眼神与之前完全不一样了,没有了之前的气焰,带着种羡慕和想要拼命掩饰的懊悔。
他停下来看着我,想说些什么但都没能说出来。
“我叫亚诺,你呢?”我先开口了。
“米安!”
他的眼里再次恢复了当初的光芒。
“我叫米安!”
……
……
“他们都睡着了,为什么只有我醒着?”
“他们并没有睡着哦,我的孩子。只是……走得太远了……”
“……”
“有些寂寞对嘛?没关系的,我会一直陪伴着你,无论多少个无眠的夜……”
……
我总会做到这样的梦,似乎是我在和一个声音交谈。
那个声音温暖而深邃,像母亲一样充满对我的爱与关怀。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个声音无比的怀念,但总是想不起来到底是谁的声音。
那一年我和村子上的孩子们熟络了起来,凭借着高超的弓术,我似乎在孩子们之间有了一种莫名的威望。
村子里除了我,同年龄段能在一起玩儿的孩子也就只有六个:
村长家里的米安。性格张扬外向,与他清秀的外表完全不相仿。可能因为是村长家里的孩子,所以有些嚣张跋扈,以自我为中心,总希望成为大家眼中的焦点。虽然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太好相处,但其实他为人很包容也很热情,内心又很善良,所以大家也都愿意把它当做领头的那一个,孩子们的集体活动也基本都是由他发起的,不过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在隐瞒什么?
铁匠家的克尔多。他是我们几个孩子里年纪最大的,性格沉稳敦厚,诚实而勇敢,常给人一种十分可靠的感觉。村子上就他们一家会打铁,每家每户要打个什么铁器。或是要修个农具都会上他家,所以家里每天活计都很多,本来按他这个年纪,他应该留在家里帮忙的,但因为他有个勤劳能干且很爱他的哥哥,所以除非家中特别忙,都会让他出去和我们玩。因为比我们大性格又很稳重,所以我们无法下什么决定时,常常会寻求他的意见。
农夫家的兰奇和塞娅。哥哥兰奇有些胆小怕事,做什么事情都畏手畏脚的,谨慎而小心。他的妹妹塞娅,也就是几个孩子中最小的那个,性格则完全相反,活泼开朗,古灵精怪,做什么事都冲在最前面。两人迥异的性格从某些方面上来讲,也算是互补了。
药剂师家里的薇丽尔。薇丽尔的爸爸是方圆百里最有名的药剂师,医术高超医德又很好,经他之手不知道已经拯救过了多少人的生命了。薇丽尔常忙于帮他父亲处理山上采来的草药和学习药物知识,所以并不能经常和我们一起玩耍。她为人和善且极具责任感,每当我们玩耍时不小心受了伤,她总会无偿帮我们包扎伤口。她常说,她一定要成为像她爸爸那样伟大的药剂师。
最后,还有神司家里的赫托。赫托绝对是为孩子中最受崇拜的那一个,他谦和文静,有着一种非同一般的亲和力,同时他还带着同龄的我们所不具备的成熟感。他不仅识字,还博览群书,知道许多我们所不知道的知识,他经常会教我们识字,还教我们一些有用的小知识,给我们讲许多有趣的故事。只是……只是赫托从小因身体原因常年卧病在床,他的父母也是为了薇丽尔的父亲给他看病方便才从大镇子上搬到我们村子里的。
对了,还有一件事。
那年秋末,我当哥哥了!我的妹妹黛弥尔出生了……
……
……
毛克哀鸣着,两只眼睛水汪汪的看着我。
“不行毛克!你不能再去舔黛弥尔的脸了!”我费这劲儿拉着这条直立起来比我还高的长毛猎犬往屋外走。“我知道你很喜欢小宝宝!但能不能换种方式表达你的爱意?”
“你这是何必呢,亚诺?”父亲在门外面鞣制着皮革,向我调侃道。“毛克要真使起劲儿,他可以把你拽翻。”
“它的嘴里面有股怪味!”
“在你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它也可没少舔你的脸。”
“所以我才要避免惨剧再次发生在黛弥尔身上!”我卯足了劲儿使劲把毛克往外拖,可它依旧纹丝不动。“它要再舔舔黛弥尔,黛弥尔就要变得和它的嘴一样臭了!”
父亲听了,哈哈大笑起来,放在客厅的婴儿床上的黛弥尔此时也在用好奇的眼神看着我和毛克。
“行了!行了!你俩都给我出去!我要给黛弥尔喂奶了!”母亲在外面晾好了衣服和毛毯,回到屋中发号施令。
我还没反应过来,毛科立马转头向屋外跑去,我直接被他拽倒在了地上,拖出了屋子……
嘲笑声从我耳边响起,不仅有父亲的笑声,还有另外一个令人不安的笑声。
是米安的。
我的脸瞬间红了起来。可恶啊!这种糗事唯独不想让他看见,因为用不了多久,由经他口,这将也会成为其他孩子之间的笑柄。
“叔叔好!”
“噢!是米安啊?找亚诺来玩的是吗?”
“是的,叔叔。”
在大人面前永远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但又有谁知道他背地里是个恶魔啊!!!
“需要我扶您起来吗,弓术大师?”米安走到我身旁,低着头看着我,露出了恶魔般狡黠的笑容,用戏谑的语气小声问道。
此时我仰面朝天,两只手捂着脸,毛克还不停地舔着我的手。
“不……不必了……”
为了避免尴尬的气氛继续持续下去,我立即起身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你找我干嘛?”
“找你玩啊?还能干嘛?”
“找别人不行吗?非得找上我?”
“兰奇和塞娅帮家里磨面粉去了,克尔多家里还有一堆秋后的农具要修理,薇丽尔还是老样子。除了你这个忙着和狗摔跤的大闲人,还真不知道有谁能陪我玩了。”
他故意把“和狗摔跤”这段咬的很重,明明就是有意在使我难堪。
“知道了,知道了!走吧,走吧!”
我真的是倒了大霉了!
……
……
“有一个妹妹很幸福,对吧?”
“你说什么?”树叶被风吹地沙沙作响,米安的声音有些听的不太清楚。
“我说!有一个比自己小的弟妹很幸福,对吧!”米安在树上喊着又问了一遍,随后又有一颗红色的果实从天而降。
我轻而易举地用布兜接住了果实。
“嗯……你说没错。”
黛弥尔的降生的确给我们家里带来了不少欢乐,虽然家里比以往更吵闹了,但这种吵闹像是新生命往家里注入了一种新的生机。父母同时也包括我,常会因为她的存在,每天多了几分笑容。这也许就是米安口中的幸福?
“我就说嘛!家里多了新成员,一定会幸福的!我弟弟利文刚出生的时候,家里面别提有多开心了。”说话间,又一颗果实从天而降。“那天回家,看到床上多了个小宝宝,你不知道我有多兴奋。”
果实扔的有些歪,但还是接住了。
“嗯……我妹妹出生时的情况,也和你们家差不多。”
兴奋?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黛弥尔时,也带着这样的情感。但同时又带着一种困惑与新奇,这种情感似乎来源于另一个自己,我困惑为何世上会有新生命的产生,困惑为何她可以带给一个家庭,乃至我的内心如此的波澜,我好奇是否我来到这世上时也带给了父母同样的影响?总地来说,我还是能理解米安的感受的。
“带着利文逐渐学会说话,学会走路,作为……额……哥哥那种感觉真的很棒唉!你知道吗!相信过不了多久,他就能和我玩儿了。”果实再次落下。
我又再一次接住了。
“大概能明白……”
责任和期待?应该是这样的,对于黛弥尔,我也感受到了我作为一个哥哥应负的责任,同时我也期待着她的未来。相信为了她,我也能为之付出很多东西吧?
可恶,没想到能从米安这个家伙身上找到如此之多的认同感!
等等,他刚刚话说到一半时,是不是莫名其妙的停顿了一下?
此时,我才发现布兜里的波格果已经快装不下了。
“够了,米安!已经快装不下了!”我连忙向树上喊道。
“等一下,我看到了一个又红又大的,等我把这个摘到就……”
他在树枝上踮起脚尖,话还没说完,突然脚底一滑。
“啊!!!”
米安径直从树上摔了下来,我有些始料未及,不过还是立即丢下手上的果实去接他。
果实散落一地,我的补救还是迟了一些。
米安背向左倾斜着摔在了地上。
我急忙上去查看,树不高,希望他千万没有受伤。
米安蜷缩着身体,右手扶着左肩,他头上冒着汗,脸色发青,咬着嘴唇,眼角沁着豆大的泪珠,疼的说不出话来。
“唔……”
“米……米安!你没事儿吧?”我一时间乱了手脚。
他好不容易缓了上来。
“我……我的左肩。”
“让我看看!”我伸手就要去拉开他的衣襟帮他查看伤势。
他见状立马爬了起来,向后退了几步。红着脸连忙拒绝道:
“不用了,不用了!可能只是普通的撞伤而已。”
看他头上还冒着汗,橘红色的两只大眼睛还在止不住的掉眼泪,我就知道远要比他口中的撞伤要严重的多。
“你还是让我看看吧!我爸爸教过我一些处理野外受伤的方法,让我看看你的伤势说不定能处理一下。”
“真的不用了!小伤而已!”他再次推脱道。
“米安你到底是怎么回事?都是男孩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真是的!!我都说了不需要了!你怎么还要这样!!!”米安脸色更红了,气呼呼的冲着我喊道。
米安这一出搞得我一头雾水,他到底是怎么了?
“要不,我先送你回家吧?”我又提议道。
“不用!”他再次用的之前的口气向我回复道,并开始用右手捡回散落在地面上的果实。
我知道按他的脾气,我再说些什么肯定也没什么用了,还不如闭上嘴以免再惹他不高兴。
我只能收起满肚子的疑惑与牢骚,帮着他把散落了一地的波格果重新捡回布兜里面了。
……
……
“真的是有够劳烦你们来看望赫托了。”赫托的妈妈依旧带着往常那般和煦的笑容与温柔的语气迎接我们的到来,相信赫托那种亲和的气质应该有大半来自于他的母亲。
我和米安带着那兜波格果,一身狼狈可算是来到了赫托家。
虽然一路上米安什么话都没说,但看他脸色就能猜出他忍了一路的疼。我中间几次劝他回家,但他铁了心要跟着我去看望赫托。
真是拿他没办法。
赫托前几天又病了,昨天才得到他痊愈的消息,米安本来就计划好了带着大家上山摘些波格果来慰问赫托,谁知道今天只有我一人有时间。
“米安你是怎么了,不舒服吗?”赫托的妈妈一眼就看出了米安有些不对劲,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阿姨。路上不小心撞到了肩膀。”米安强挤出一个笑容。
“正巧达文先生家的薇丽尔也来看望赫托了,你可以请薇丽尔给你看看伤势。”
“薇丽尔也来了?”米安惊喜道。
“她是来帮她爸爸给赫托送药的,来的比你们稍早一些。现在应该在楼上和赫托聊天呢。”赫托的妈妈笑着点了点头。“你们先上去吧,我煮了些香草茶,一会儿给你们端上去,有什么需要叫我好吗?”
“知道了!谢谢阿姨!”我们俩几乎齐声谢道。
米安一个箭步,直冲上了楼去,把提着慰问品的我留在了后面。
……
……
“明明都是男孩子!他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还冲着我发火!”我坐在赫托书桌旁的椅子上,发着米安的牢骚。
赫托正剥开了一只波格果,他听我说完这句话,微微地笑了起来,深蓝色的眼睛里带着一种古怪的意味。
他把剥好的果实递给了我,我接过来尝了一口。
干涩的果肉带着特有的酸甜。看着他那种奇怪的表情,我不禁问道:
“怎么了?”
“没什么……”他剥开了另外一只波格果,脸上依旧带着笑意。“亚诺……”
“嗯?”我又咬了一口果肉。
“米安其实是个女孩子哦。”
“哦……蛤!!!!”我反应过来时差点儿没把嘴里的东西喷出来。
“米安是女孩?!”我喊了出来。
“嘘!”赫托示意我冷静下来,他自己则是见怪不怪的。“她不想让别人知道。”
“那还有谁知道?”我放低了声音。
“不是太清楚。据我所知有你,我还有薇丽尔。”
“为什么?”
“嗯……不太好和你解释……他们回来了,下次再跟你说好了。”赫托听到外面有动静,便收住了话茬,神秘兮兮地向我示意道。“记得保密。”
我点头表示明白,此时米安推开门冲了进来,像个没事人一样。
“只是普通的脱臼,没什么大碍,我已经帮她接回去了。”薇丽尔跟在米安后面,和往常不同,她今天穿了一条白色的花裙。
“薇丽尔真狡猾,明明说数到三,结果数到二就动手了。”米安接过赫托递来的果实来了一口。“这个好甜!”
“那是为了转移你的注意力,为了不让你那么疼。”薇丽尔解释道。
“孩子们,茶煮好了。”赫托的妈妈端着一壶茶水和四只茶杯从楼下走了上来。“米安的肩膀怎么样了?”
“脱臼了,薇丽尔已经帮我接好了。”
“那可真是有劳薇丽尔了。”赫托的妈妈安心地笑了笑,放下杯子倒起了茶水。
刹时间,房间里充满了茶水的醇香,这种香味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振。
“都是应该的——阿姨你不用给我倒了,我这就要回去。”薇丽尔突然向赫托的妈妈说道。
“唉?这么快就要走了吗?还没来多大会儿啊?喝完茶再走吧。”赫托妈妈一听薇丽尔这么说,茶水倒了一半停了下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不是,本来就只是帮爸爸给赫托送这几天的药的,送完就回去,结果一不注意就和他多聊了几句。既然来看望的人都到了,我就不多叨扰了,家里面还有些药草要切,就先回去了。”薇丽尔赔了个笑脸,就要离开。
“要不,我送一下你吧?”赫托妈妈提议。
“不了,谢谢您的好意。我自己就回去了。”薇丽尔婉拒道。
“回头见。”薇丽尔向我们挥了挥手。
“回头见。”
薇丽尔离开的时候似乎特意向赫托笑了笑,赫托回以微笑并微微点头。
赫托妈妈到好的剩下的那杯茶水。她将茶壶放在了桌子上,拿起那只空杯子。
“可真是个好孩子啊……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赫托妈妈欠欠身子就要下楼去。“茶喝完了,壶里面还有,有什么事情叫我好吗?”
“知道了,阿姨。您先去忙吧。”
赫托妈妈这才离开,出去之前还不忘了把门给我们关上。
“赫托,你妈妈真温柔。”米安忍不住感慨道。
赫托笑而不语,他自己也剥开了一个波格果吃了起来。
他的床头有一本书,我以前并没有见过,应该是他爸爸在外面工作时给他带的新书。
“我可以看看吗?”我指了指那本书。
“当然可以。”赫托放下手中还没吃完的果实。拿起书递给了我。
我接过书籍,将其翻开。米安也好奇地靠了上来。
这本书很宽厚,里面的内容与赫托以往的那些纯文字的书不一样,这上面除了有文字,还有大量用炭笔绘画出的图画。
全都是一些我们久居山林里的人没有见过的奇异风景。
“这是本《风物志》,是家父最近在镇子上买的,本来就打算在你们来的时候给你们看看的。”赫托微笑着解释道。“图画应该能比文字更容易让你们了解这个世界吧。”
我和米安两个人看的是目瞪口呆,我们从未料想过在这小小的村落外面,原来还有如此广大而瑰丽的世界。
比山丘还要高大的参天巨树上闪烁着星光,跪坐在悬崖上用铁链丈量深渊的两座巨人石像,漂浮在天空中在于云间若隐若现的空中都市,如世界之蛇般直入云霄不见尽头的高塔……
这些没有色彩的图画在我心中激起了千丈的波澜,它用直白的线条勾勒出了这个世界的磅礴与伟大。
……
“世界是什么样的?”
“你眼中所见,心中所想,感受到的一切,乃至你自己,都是世界呀,我的孩子。”
“我还是不懂。”
“……嗯,不要着急。相信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
我耳畔似乎又响起了那个声音所说的话,逐渐的不禁有些恍惚与怀念。
此时,又有一幅画映入我的眼帘。
那是一座大的有些夸张的城市。广阔的原野上,一座有九道数丈高的城墙护卫的城市,大到将小半个如内海般巨大的湖泊拥入城中。城里六座高塔在城市的六个方位高高建起,城市的中心一座山峰平地而起,云端的山峰之上,一座富丽堂皇的庞大宫殿被云层掩映着。
这个城市为何会给我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就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翠绿的原野,海蓝的湖泊,她像一块雪白的宝石镶嵌在天地之间,白山的巅峰之上那座宫殿在云中浮现……
“亚诺知道这个城市吗?”赫托见我盯着这幅画看的时间远比其他画要久,于是打趣地问道。
我被赫托从画中的世界里抽离的出来,听他这么一问连忙否认道:
“不……不知道。”
赫托挠了挠他的头,有些惋惜。
“还以为亚诺你在哪见过呢……这座城市叫做‘所塔沃美斯(Sotavormeith)’,是永恒国的首都。”
“永恒国?不就是那个神明们向人类许诺的国家吗?”米安说道。
“没错,就是那个国家。主神派永恒之王去中庭帮人类建立永恒国,他来到中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他的神力建造了这座城市,并在城市的中心修建了自己栖身的宫殿——云宫。”
“这个永恒之王可真厉害。”我感慨了一句,以一人之力建造了这么巨大的城市肯定不是什么小角色。
“据说他有着堪比主神的力量哦!”
“既然他那么强大,那为什么还要甘愿帮人类建造国家?”米安此时问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可能只有主神和他自己知道吧。”赫托回应道。
赫托看着那幅画,眼中闪烁着一种辉光。
“所塔沃美斯汇集着永恒国各处的智慧,有着先进的技术与文化。那里的图书馆存放的世界各处的书籍,那里的学院拥有的世界顶流的学者,那里的集市贩卖着世界各处的奇珍异宝。总之她就是永恒国无上的荣耀,永恒之王免冠上最耀眼的瑰宝。”
“赫托一定想亲自去那里看看吧?”看着他神采奕奕的样子,我不禁在一旁问道。
他笑了笑,摇了摇头。
“不,我不仅想亲自到所塔沃美斯看看,我还想要用自己的双腿去丈量这世界的每一份土地。从前庭到中庭,从中庭到**;从塞洛亚到卡努席亚;人们见过的,没见过的;知晓或不知晓的风景。我都想亲自去看一看。”说到这里,赫托激动地有些微微颤抖,眼中的光越来越明亮。
可一瞬间,赫托眼中的光突然暗淡了下去。
“可是……我……”他看着自己常年因病而形状枯槁的双手,无奈的笑了笑。“我果然还是做不到吧?”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了,房间里的气氛突然降至了谷底。
一种压抑悲哀的气息让人喘不过来气,我此时心疼不已,但又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
“不好意思。把气氛突然搞得这么死气沉沉的。”赫托突然强行将情绪转变了过来。“今天时间还很长,我还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要和你们两个讲,相信你们两个也有很多……”
赫托话音未落,米安突然握住了他的一只手。
“赫托一定可以!一定可以亲自去看看的!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
米安眼睛里噙着泪水,还带着一种坚定不移的信念。
“你说呢,亚诺?”她突然转头看向我。
“我也相信。”我静静的坐到赫托的身旁,面带笑容握住了他的另一只手。“说不定大家还能一起去看看呢!”
赫托的眼睛里的光又亮了起来,那种亲和的笑容又回来了,没了无奈,充满了希望。
“谢谢……”
他悄悄地说道。
……
……
……
(第一章完)
……
备注:
所塔沃美斯:
古芬尔语意为永恒而神圣,也可称之为永恒之城。
……
塞洛亚与卡努席亚:
芬尔文明将世界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他们的神所能触及的西方世界“塞洛亚(Selorya)”,和触及不到的东方世界“卡努席亚(Kanoxiya)”。
陨星物语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卧龙小说网http://www.wolongxs.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好书推荐:《我的剧本世界在自主运行》、《我是舰娘》、《我的师妹是妖女》、《交错世界之学院都市》、《认清现实后,她们开始追夫火葬场》、《好徒儿你就饶了为师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