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完全出了校长室,回手将门重又轻掩上以后,少女的面色才终于有了些微的松动。内心有一根弦从方才踏进校长室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紧绷着,此刻亦得到了稍许的缓解。
自己其实并没有表面上那么从容不迫,这一点她再清楚不过。
严格来讲她并非是那种擅长与人交流的性格,很多时候她都不知道在怎样的场合该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怎样的人才好。幸而相对来说她又有着一定程度上的危机应对能力。比如像是刚才那样的紧要关头,她往往能够迸发出平常的她所不曾拥有的进退自如的一面来。收放得体的笑容与恰到好处的礼貌,是她不得已而为之的唯一自我保护方式。一旦伪装出来的表象被戳破,她那脆弱的内里就会一览无余,从此再无与人周旋的余地。
至于最后将那只瓶子归还对方的举动,亦非临场发挥出来的随机应变,而是她的蓄谋已久,是在她还没有走出隧道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了的。
那瓶子里所装的绿色液体到底是什么东西,她只需一眼便已了然。要知道那幽灵般的绿色,可是如毒液一样,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深入她的骨髓,无论时隔多久都无法摆脱掉的,不致命,却蚀骨、腐心的,永生之痛。
或许意子小姐是当真不知她与那东西的渊源之深,才会试图把它用在她身上以达到她尚未能看穿的某种目的吧。也因此,她才会没有想到她竟然可以在饥渴交迫长达一周的状态下,都能够克制住不将那东西彻底饮尽。
意子小姐大概压根就想不到这世界上,竟然还存在着能抵抗住那东西诱惑之人。她脸上的惊讶神情,早已在她的意料之中。她知道在接下来,至少在了解透她这个岛外偶遇女孩的真实底细之前,意子小姐是不会再轻举妄动了。毕竟既然都舍得在她身上使用那般昂贵又恶毒的东西了,想必欲要达成的结果一定是相当重要的。
如此一来,她就能如愿以偿地得到一个缓冲期了,一个试探出对方的真正深浅,以便最后能够全身而退的缓冲期。
如果不是实在走投无路,她还真不想潜入到这样一个陌生至极的环境中来,只身面对像是意子小姐这般难对付的女人。
视线瞥过校长室门侧墙壁上精工细制的金色铭牌,在「凉氏艺高校长室」几个字的前面,还缀有「天堂岛」这么三个小字。
天堂岛。所谓的人间天堂,一个据说充满了公正平等的,最接近上帝居处的美好地方。
真可笑啊。
明明并不一定信奉着上帝,明明就认为「上帝的公平是因为他对所有人都不公平」,却还是像这样趋之若鹜着那虚无缥缈的神明之影。
简直可笑至极。
假如这世上真的有上帝,假如上帝的公平真的是因为他对所有人都不公平,那么同时他也是残忍的。他的残忍之处就在于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到底对谁更加不公平。
是你,是我,还是他或她?
也因此才造成了一种「似乎每个人都有机会入驻天堂」的假象。
这就好比陷入了一场当者迷的局,外面人人欲进的却也是里面人人欲出之地。因为大家都忽视了,那座绮丽伊甸的最后名字其实是,失乐园。
「源暗?」
一个陌生的声音忽然轻轻传入耳中,将驻足校长室外垂首沉思的少女惊动。
啊?
想不到这里竟然还有除了意子小姐以外能够叫出她名字的人,少女下意识地便要抬头去看。然而动作才进行至一半便僵在了那里,少女这才想到刚才源光借给自己戴来遮面的帽子,在进校长室前就已经被她随手摘了下来塞进了背包里。
自己果然,做不成那种事事面面俱到之人啊。
微微有些懊恼着,少女一只手默默按到斜跨在身体一侧的背包上,暗想如果现在再取出帽子来戴上的话,会不会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所幸的是,对方接下来的话语却让她着实舒了口气:
「是源光的孪生妹妹,源暗吧——校长让我过来接你。」
那个陌生的声音继续说。
唔,看来是意子小姐说的人到了。方才出来后没看到外面有人在,她还以为要等上一些时间呢。
继续着方才的动作,少女迟疑着抬头去看来人。
是个穿着白色制服的男生。除了颜色以外,样式上与刚才源光所穿的黑色制服并无半分不同。
应该是另一个年级的本校生。
看身形像是比她和源光高一个年级。只是由于校长室外的走廊要比室内暗太多的缘故,导致男生的五官一时间有些模糊看不太清。
人类的眼睛就是这个样子。如果注视光亮太久,就会变得短时间内无法适应起暗淡来。
「果然是那家伙的妹妹呢……」
见少女终于不再低着头,男生先是一怔,而后定睛望了她好一会儿,才略感抱歉似地一笑,随即自我介绍:「你好,我叫何暮寒,是本校的学生会长。」
「呃,你好……」
忙不迭地如是回应,希望能稍减自己方才木讷的反应。
因为是预算以外的遇见对象,所以少女又恢复了平时的无措状态。然而人生中总会遇见陌生人无数,又岂能每一场相遇都能够提前预见。
「唔,先去换身制服吧……请跟我来。」
许是察觉到了少女的怕生不善言辞,自称学生会长的男生不再多言,微微笑了笑后,便轻声对少女如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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