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缓缓从黑霾中走出，怨瘴气几乎淹没了他，我粗粗看了一眼，浑身上下没有一寸皮肉没有被怨灵的力量污染，但他屹立着，单纯地屹立着。
老者终于睁开了眼，他的感知好像恢复了。
“您现在看得到我吗？”我走到他的面前，问道。
“看得到，”老者不点头也不摇头，“施主深夜到访，关心老朽，不胜感激啊。”
“您刚才看得到吗？”
“看不到。”老者摇头，“但又为何一定看不到呢？众生苦楚，困于三毒，看得清楚得很呐。”
“您的境界倒还挺高。”我耸了耸肩。
“两位女施主，有何贵干哪？”老者轻声问道。
“嗯……”
我终于开始从这个老者身上感觉到了压迫力。
不过，不是那种直接施加在精神之上，而是心境，这个老僧侣有种稳得让我无所适从的感觉。
我深吸一口气：“您这里频繁超度怨灵，虽然怨瘴气说到底会自然挥发，但现在显然已经远远超出了那个限度，不知不觉间又积攒到这个程度了呢。”
“谢施主的好心，施主多虑了。”
老者平静地说道。
“怨气堆积，虽说处理不来，但也并非承受不来，若是受不起这般污浊，便不需提普度众生了。到了该清理的时候，自然会请人净化，现在还不是时候，施主深夜如此屈尊，实在是过于费心了。”
“不……我倒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有求于你们。”
“……”
老者沉默了一会儿。
纵然他有很深的阅历，我这个计划对于他来说估计也不好猜。
老者上下打量了我一会儿，表情仍然没有动。
“狐妖啊……上次有妖怪造访本寺，还是为民议事，不贪不痴，老朽记事以来已经没有过了，难得啊。”老者说道。
“那是，”我轻哼一声，“妖怪和人类本来就是完全势不两立的，只不过我本来就不是纯粹的狐妖就是了，您应该看得出来。”
“……”
老僧侣的嘴角忽然微微一弯。
这人笑了，看起来笑得还挺慈祥，但我可就感觉莫名其妙起来了，莫非我说了什么让他感觉好笑的言论吗？
“好啊，好啊，甚好甚好。”
老僧侣笑道。
“那么……两位女施主究竟有何贵干？老朽，必当全力相助啊。”
“没，不需要您帮忙，只要您点个头，给我句允许就可以了。”
我耸了耸肩。
“我刚才从怨瘴气说起，其实就是这个意思，能借我一些，不，送我一些给我用用吗？…………放心，我不吃。”
“嗯……”老僧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我继续说：“您肯定也知道，这座城市出现的怨灵灾害，虽然我们还不太清楚具体是什么情况，但可以确定的是它不是自然现象，是完完全全认为的。你们可能因为种种原因无法插手这件事情的根源。但是我不一样，我是外面来的，而且如果这件事有主犯，我应该打得过。您意向如何？”
“嗯，好，好啊……”
老迈的僧侣继续颔首。
但就在这时，他顿了顿，忽然又说出一句：
“不过，施主的有一句话，可以再考虑考虑，不要随便说出不吃的承诺——你不是已经吃过了吗？”
“……”
这老僧的眼力果然很强。
不仅能看出我是半狐妖，竟然还能看出我身上有怨灵的成分……还是说只是因为我有信心制御怨瘴气，所以推断出我有怨灵的成分？
我深吸一口气，说道：“那不是一回事，您好歹是个使徒，非要反过来说我也不好，不要乱丢立场。”
“没有必要，随缘就好。”老僧笑道，“那也是曾经活过的众生，施主如此戒备，时时划清界限，戒备的莫不是自己吗？”
“…………哈啊。”
我不由叹了口气。
“我做出承诺是我的事。总而言之，同意我拿怨瘴气了是吗？”
“是。”
老和尚点头，后退，在我和那一龛封印之间让出一条道来。
“施主，请便。”
“谢谢。”
废话终于结束了，我的表情稍稍放轻松了一些。
然后，屏气凝神，再次变得严肃起来。
灵力本质上是意识的力量，妖力本质上是生命的力量，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妖力可以裹挟灵力，而灵力可以更直接地制御妖力。
当然，这个的前提是要对制御的对象比较熟悉，而且灵力的使用者本人对妖力的排斥力也没那么强才行。
我这边的情况，好就好在我的身体之中，有一小部分已经怨灵化了，虽然比例很小，但是“钩子”这种东西，有一点儿就够用了。
我摆出架势，平举镰刀，将怨瘴气灌注其中，然后开始控制身体中的灵力，试着调整两种力量的比例和连接关系。
“呼……哈……”
将锁链拆解开来，我同时运起身体中的力气和力量，将镰刀甩入聚集着怨气的龛中，在怨瘴气之中死死锚住。
“……”
深呼吸。
试着模仿呼吸空气的动作，控制血脉的搏动和伸缩，从我的身体抛出镰刀的那一侧，耐心地吐纳力量。
银制的镰刀沾染黑霾。
灵力的银辉染上锈痕，玫红色的烟雾变得更加粘稠。
麻痹感从指尖慢慢爬上我的身体，最后变成整只手臂加上半边胸膛。
“……嗯……”
感觉差不多了，但我不敢长出一口气，生怕呼吸的动作把好不容易吸进来的力量吹出去。
侧眼仔细看了看，我这一下子吸取了一大团怨瘴气，导致我的整只右臂都因此变得模糊起来，感觉也很不舒服，让人不由得感叹我果然还是不擅长驾驭怨灵的力量——虽然这次吸取的力量比起上次已经多出了三倍由于。
也还好，我小心地控制着我的血脉，没让这些怨瘴气真正进入我的身体，而且我也没能力消化规模这么庞大的怨瘴气。
这样应该就差不多了。
我将镰刀从怨龛中猛抽出来，用力攥在手里，灵力留在刀刃上，一是充当一层封条，免得怨瘴气从我体内溢出太多，二是现在通路被怨瘴气堵死了，我也没法把这部分灵力收回去。
在气息差不多平稳之后，我握紧镰刀，使劲甩了甩右臂，好让麻痹的神经稍稍舒服一点，也试试能不能把封在我身体中的怨气甩匀，这样对身体的伤害也能减到最小。
“小音……？”百灵试探性地出声发问。
“没问题，这一步感觉差不多。”我答道。
“嗯，嗯嗯。”
我转过身去，侧目看向等在一旁的老者。
“搞定了，感谢您的支持。我现在准备走了，没问题吧？”
“嗯……”老者微微点头，“去吧，尽管去吧。”
“行。”
我点了点头。
本来想伸手牵一下百灵，但这个状态下实在不方便，好在百灵主动牵起了我的左手。
“那小音就赶紧走吧？”百灵说道，“夜晚的时间还是很宝贵的嘛，你的计划还很复杂，拖久了对身体也不好呀。”
“……那确实。”
我和百灵一起向外走去。
就在这时，老僧侣忽然迈步。
动静很小，但是他的脚步声本身就是一种信号，因此我和百灵都骤然停下了步伐，回头看去。
老迈的僧侣端着佛珠：
“女施主，老朽有一言提醒。”
“……”
“这话与你解救城市的抱负无多大关系，但既然有缘，应当要说，你要小心记住啊。”
老僧侣说道。
“见得诸相自在无相，纵已无心更防心魔，牢记，莫要着魔。”
“……”
百灵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我也没有立刻回话。
这段话不是很好懂，虽然听不懂而且直觉让我不想搞懂，但好歹语气上是忠告，我想了想，就不给这位老者脸色了吧。
“谢谢您的忠告，我会铭记在心。”
我耸了耸肩，轻轻摇了一下百灵的手腕，听得百灵“嗯嗯”地点了点头，和她一起离开了这座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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