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嗯，请多指教。”
这位自称李普世的男子很有礼节，见他伸出右手，我也伸手同他握了一下，握手的力道恰到好处，确实是个言行举止滴水不漏的青年。
而且明明是走西方路线的修士，解析起我的名字来竟然一套一套的，这也让我对他的印象有点意外。
李普世邀请我在教堂第一排的长椅坐下，然后搬来一个小凳子，以一个相当亲切的坐姿（说白了就是随便一坐），坐在我的对面。
“那么……”李普世问道，“纤音小姐想打听些什么事情？”
“嗯……与其说是单方面打听……”
我缓缓转动眼珠，边想边说。
“我觉得倒不如说是互通有无更好吧？因为我觉得这件事情你们应该……大概率也很在意。——你们应该很清楚这座城市里现在有一些吸血鬼反常活动的事情吧？”
“噢——”
李普世拉长声音，露出意味深长状。
“可以说是略知一二，不知道纤音小姐对吸血鬼的事情这么感兴趣是为什么？”
“啊这个嘛……”
我本来以为他会直接问我“哪些事情”，稍微有些意外。
搞不懂李普世为啥反问我这个，我尴尬地晃了晃身子，以有些微妙的神色睨向他：“我说我对吸血鬼看不顺眼，你信吗？”
“嗯，嗯……”
李普世不置可否，轻轻忖着下巴。
“也无所谓信不信，我也只是对普通妖怪的了解远远不及这些恶鬼，有些好奇而已。你今晚最在意的是什么？”
我毫无迟疑地发问，但故意有所保留：“李老师，你觉得吸血鬼身为妖怪，但是有能力使用类似使徒的自在式，也就是术式，这个可能性大吗？”
“这并不是可能性大不大的问题，是完全可行吧，纤音小姐？只要有灵力可用，灵魂和意识记得术式的方法，就完全用得出来。我想你真正想问的，是吸血鬼有没有可能凭自己的肉体取得灵力？”李普世反问。
“……”
我无言以对。
他说的是实话，显然这部分事实在他的了解范围内。
“也就是说，”我问道，“你对付或者调查过这座城市里的那种吸血鬼，对他们的血脉中的异常心里有数，对吧？”
“这是确实。”
“你觉得是什么人干的？”我追问。
“那可太难了。”李普世笑着摇头。
“太难……？”
虽然心里大概清楚李普世说的“太难”是什么意思，但我还是皱起了眉毛。
李普世看着我，语气平稳：“其实包括我们在内，每一派使徒都对血脉的问题有所研究，但这种东西在每一家都是秘密，谁也不可能知道底细，我也是一样。因此，这座城市盘踞着这么多使徒派系，我怎么可能知道这种技术最有可能来自于哪边？闹翻脸对谁都不好啊……这点希望纤音小姐能够谅解，更何况……”
“……更何况？”
“更何况的是，你对‘狐仙’这种东西有概念吗？”
“……！”
我顿时瞪大了眼睛。
惊慌间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稍作不解地看向李普世：“有所耳闻，请问李老师是什么意思？”
“这个意思……就有点复杂了。”
李普世耸肩。
“啊，当然，我指的意思不止是狐仙一种，只是稍微举个例子，像什么猫仙、熊猫仙、尸解仙，都可以。你觉得为什么我们要叫它们‘仙’？”
“因为修为太深，妖异太盛，俗话常说人多智而近乎妖，对妖怪也是一个道理，妖过强而近乎仙，是一个描述性的称呼吧。”我答道。
“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
我感觉李普世的追问有种让人不舒服的诱导感。
我稍作犹豫后摇了摇头：“我不确定，请你多指教。”
“哈，不至于，不至于。”
李普世轻松地捋了捋鬓角。
“灵力和妖力，本来就不是泾渭分明的两种力量，再加上魔力也是，这你应该知道吧？”
“确实。”
我点了点头。
李普世应该不至于看出我的体内还有灵力，但这本来就不是很难获得的知识，所以我也不需要遮掩。
“这也就是说，”李普世继续说道，“虽然原理不明，很多人都在不惜成本地致力于搞懂这件事也还是暂时没有确凿的成果，但是妖力和灵力，确实是可以互相影响，相伴相生的。进一步的结果呢，就是妖力和灵力有办法互相控制，比方说灵力控制妖力，这就是阴阳师们广为人知的‘式神’模式。”
“……”
“那么，”李普世问，“反过来想，妖力深厚的妖怪，可以通过自己的方式驾驭灵力，把这个方法应用在吸血鬼身上，这个，我想应该也不奇怪吧？所谓的某‘仙’啊，其中的意思，其实是说他们作为妖怪可以驾驭灵力啊。”
“……确实。”
我微微点头。
灵力可以制御妖力，妖力也可以反过来裹挟灵力，我前段时间才意识到这个事实，但是并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李普世的话在我的心中激起了一小丝对千歌的怀疑，但这不是最主要的，最重要的是他让我脑海之中，对于这个城市的图景变得越发复杂了起来。
“那这也就是说……”
我眯起眼睛，以试探的眼神看向李普世。
“您这个意思是不是还包含着反过来的另一种可能，所谓的成仙的妖怪，不一定是从妖怪起家，还有可能本来是使徒，后来妖力的成分压倒了灵力才成为妖怪？”
“啊……”
李普世露出惊讶状。
“你这个……确实也可以这么理解。啊总之，这个比较基础的问题我们算是说清楚了，当然了，也不算是说清楚，只不过是我跟你解释清楚了，我说‘无可奉告’是为什么。其他的问题我仍然会好好回答，你还有什么更具体的问题吗？”
“唔，嗯……”
我稍做沉吟。
我的脑海中想到三点，一是这座城市里诡异的灵力流，二是那份诡异至极的U盘，三，则是那晚拷问吸血鬼得到的唯一的线索“交易”。
李普世是一位水准很高的使徒，我感觉得出来，但他也亲口说了他不喜欢招惹其它派系的使徒，我还是多问问吸血鬼的事吧。
“这个问题是这样的，李老师你听我慢慢说。”
我边想边说道。
“前两天的时候，我和两只来找事的吸血鬼打了一架，杀了其中一只，让另一只跑了，不过从它的嘴里逼出了一些奇怪的话。”
“嗯？”
“它说，他们之所以在城市中制造混乱，以及他们之所以有能力制造这些混乱，是因为达成了某种成套的交易。”
“……”
“说实话，我对这个奇怪得很。”我说，“李老师你既然对这个城市里的吸血鬼有所了解，就应该知道他们绝大多数是相当蹩脚的那种。所以我就很奇怪，这种半吊子的吸血鬼到底可以给谁提供什么好处，以至于达成‘交易’？你对这个有头绪吗，或者这个情报能帮到你吗？”
“嗯…”
李普世低吟。
“这个情报确实能帮到我们，嗯，进行交易的吸血鬼集群吗。”
“您怎么想。”我追问。
“报酬当然是他们自己的力量，这个很明显。”李普世思索道，“至于他们能做什么，我想你不要深究原理，这个是想不通的，如果你站在更高的层次去猜，应该是受人之托，想对这整个城市做什么吧。如果你想找嫌疑人，应该去找和这座城市有特殊关系的——或者需要这一整座城市来达成目的的人。”
“啊……”
李普世的推测并不精确，但足以让我想到某些人选。
首当其冲的嫌疑人自然还是狐仙千歌，她看似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但在受我质问的场合却总是避重就轻，她有充分的能力和时间空间——但唯一的问题是这座城市的问题已经持续了超过半年，那个时候千歌还在沉睡，我也还没有变成狐妖。
前几天千歌跟我说过一句话，而且其实很久以前我对这件事就心里有数：
「华中江畔归属何人？
「九魂使徒敢否来此？
「——你又作何判断？」
我不清楚父亲和九魂祭祀的关系，但是很显然的是，在他还活着的时候，阴阳师协会的行政机关并未延伸到这里，N市乃至H省的妖异生态靠的是我父亲和他周围的力量维持。
即使我对此一无所知，我也有理由纯靠恶意做出揣测。
阴阳师擅长驾驭式神，能够和吸血鬼产生联系并不违背常理。
随之而来的是恐惧——那是只要见过一次就足以让人跪服的，超越“等级”这种概念，压倒性的力量差距。
不安的心理，或者说不自信的情绪，让我深吸一口气看向李普世。
“对于影响着这座城市生息的问题，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嗯？”李普世抿嘴，“什么叫怎么做？”
“如果我帮得上忙的话，”我身体前倾道，“您觉得您可以让我……”
“让你干什么？这可能吗？？”
李普世瞬间露出冰冷的表情，声音也降到零点以下。
“纤音小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你想要解决这些行踪诡异的吸血鬼的问题，所以你想要和教堂合作，想要和我们互相协助？”
“是的，我认为这还算有意义，我这里还有……”
“请你端正位置，纤音小姐。”
“……”
“接受和你对话，和接受和你发生联系，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事态，这种事情请你想清楚，不要得寸进尺。”
李普世冷冷地说道，语气和刚才判若两人。
还算帅气的面孔和灰袍，此时浑然一体仿佛寒铁做成的雕塑。
“你再怎么说也是一只妖怪，我们看在易铃小姐的份上，和您没有多少冒犯地和平沟通，这已经是破例了。但是如果要做在此之上的事情，这超过了任何一个福音系，无论是否尊崇天主，无论是否清修，无论新旧，任何一个的底线！这是根本不可能的，我不会再说第二遍。”
“……”
“纤音小姐，你还有要问的吗？”
“我……”
其实我本来还有要问的。
如果能够得到有益的答复，我还想提供给李普世的情报还有很多很多——但是，这个态度让我一下子没心情了。
“没有了。”我摇头。
我想刚才的那些对话中，李普世恐怕也有所保留，我不应该期待得到他任何有益的帮助。就连使我联想到狐仙和九魂祭祀，应该也不在他只说半截话的预期之内，是意外收获。
福音系的人果然太傲慢了，按李普世的说法，要不是看易铃的面子，很可能现在就会击杀我，本就不该与他相处。
我站起身来，鞠一个15°角的小躬，然后飞快向教堂的大门退出去。
“打搅你了，李老师——受益匪浅，回头再见。”
关上门的瞬间，我立即瞬步撤离这片区域，扬长而去。
虽然得到的信息很暧昧，但是我下一步的计划已经确定了，我要再次和狐仙千歌联系，就算和她关系一直不好，至少我们都是妖怪——我这绕了一大圈简直就像是骑驴找驴一样，我应该找她问问血脉和灵脉的事情。
夜晚已经过去一半，我掏出手机，正在犹豫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骚扰千歌，但就在这时，我的微信忽然收到了一则消息。
“嗯……！？”
是贺彩加的消息。考虑到这个手机现在不归他，这意味着这实际上是消失几天的万户芸的消息。
『来XX街道XX号大厅，有重要情报与你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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