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歌正在给祁响治病。
这话可能说得不太准确。
应该说，千歌刚才正在给祁响治病——只诊疗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放弃了。
要问为什么，千歌给的理由倒也干脆：
祁响的病程太深了。
这倒不是说她没得治了的意思，非要说的话，只能说狐仙千歌在治病救人方面的造诣也一般。治倒是能治，只不过因为祁响病得太深，所以用狐妖的方法，治起来对祁响的身体负荷太大了。
以祁响的年龄，千歌判断她肯定受不了。
“结核杆菌嘛，就是这么麻烦的东西是也。”
千歌理所当然似的做出辩解。
“依妾身之见，你们要不就遵照医嘱，辅之以适当的生命力调理即可啦。说到底，无差别杀灭结核杆菌周边的生物系谱，狐火所做的事情和人类的药物也没有太大差别。”
“但是人类的药物来得真的很慢耶。”
百灵鼓着嘴抱怨，还偷偷跟了一句“人家就是想让小祁响赶紧好起来，一起去游乐场玩嘛……”。
“呵，”我冷笑，“没想到你一个千年狐仙，还比不过人类不到三百年的现代医学。”
“这都是术业有专攻嘛，”狐仙轻笑，“狐火这东西，浅时在于蛊惑，到狐仙时在于操弄人心腾挪山海，对人的肉体可没有那么擅长。”
“哈……？”
“如果是鸟妖的话倒是擅长，只可惜咱家的百灵——”
“那是成家族成群结队的鸟妖啊，咱是孤零零一个野路子，托狐仙大人指教才成长成妖的，不懂那些也没办法呀。”百灵无奈地叹气。
“呼呼，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不过，为什么是鸟妖？”我接着问道。
“据你所知，不死性最多的传说一般在于哪些生物？”狐仙反问。
“吸血鬼呗，不然呢？”
“你呀……”
“就是鸟啦，鸟呗，”
百灵露出一脸“你丫抬杠”的表情瞪了我一眼，替狐仙解答道。
“基本上每个国家都有一两套关于不死鸟的传说，比方说涅槃的火凤凰，比方说为逝者传递亡魂的杜鹃，比方说脱喙重生的苍鹰，又比方说能看见自己死期的乌鸦……”
当然了，以上包括火凤凰在内全部都是对鸟妖事迹的牵强附会——百灵接着又小声嘟哝了这么一句。
“啊不过话说回来，鸦妖的预兆能力倒确实是闻名遐迩……”我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确实呢……”百灵也点了点头，“就是因为有共同的直觉把大家维系在一起，鸦妖们算得上是至今还成群结队、以家族为单位行动的最后几个种族了。而且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寻仇很方便，那群黑压压的家伙听说都很记仇……”
“还有这个说法？”
“就算不是妖怪，普通的乌鸦也很记仇啊。”
“和你记事不超过五秒的鸟脑袋真是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啊。”
“哇！说了不许损我，会说笨的！”
百灵马上跳起来锤了我一拳。
“诶好像话题扯远了，刚才在说什么来着？”
“在说你刚洗完浴室不到三分钟，就忘记这件事情喷84消毒液，结果把整个卫生间都变成毒气室这件事。”
“才没有！”
“总之话说回来——”
想了想还是不和百灵拌嘴了，我转而看向千歌。
“对于祁响的病这件事，就我们目前的条件来看，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是吗？”
“目前来看，确实如此。”千歌点头。
“那大概要多久？”
“理想情况下，妾身以为最多比只依赖凡人的药物快两成。”
“到头来还是要至少一年吗……”
祁响今年十二岁，在这样的日子里，如果被结核病闹得不能上学也不能随意外出游玩，对她来说不是件好事。
“你不行的话就换个思路呗，去找个使徒不是也不错？”我又问。
“使徒治病救人靠的一般是表灵力，表灵力杀伤阴妖力的威力，差不多相当于阴阳妖力湮灭的四倍，你确定？”狐仙眯眼嘲笑，“话说你又想找谁，某群‘非我族类’的修士，再找某些阴阳师，抑或你想让僧侣超度这孩子？”
“哈……”
我抱胸叹了一声。
沉默两秒，打量过千歌一眼后，我忽然发问：“那就不靠技术靠本体呗？——要不再试试你的血？”
“嚯，感觉你在提和妾身相关的建议上，倒是格外大胆。”
“那是当然，”我坏笑道，“毕竟你在膈应我方面，也是格外大胆嘛。”
“不可能啦。”
百灵抗议。
“那种事情本来就是机缘巧合，是小音你的体质正好。一般的情况下，用大妖怪的血液来治疗身体都是非常荒唐的，因为人血和妖血的关系问题嘛……再加上小祁响还有一层怨灵系统，这个麻烦就更严重了……”
“我随便抬一杠你也没必要这么认真……”
“再者说了，总不能随随便便就总是往伤到狐仙大人的修为这方面想啊。”
“不是，我都说了我是随便……哎……”
一旦提到千歌的事情，百灵都会出乎意料地认真，看来她真的是非常非常在乎狐仙千歌。
有的时候真是有点困惑……明明我们俩都是天天做那种事情的关系了，百灵这个家伙，对于我和千歌到底是更在乎哪边啊。
虽说从关系上来看，千歌确实是百灵的主人来着……不对，等等，这么说起来，当初千歌算计我的动机越来越值得怀疑了，这家伙是不是就单纯给家里的“猪”种“白菜”而已！？
噫……这事儿绝对不能多想！
“话说……小音，你怎么表情突然变得好奇怪，”百灵问道，“想到什么重要的事了吗？”
“没没没，忽然走神了一小会儿而已，别在意。”
我赶紧用力摆手。
可恶，这么一想顿时感觉自己好吃亏啊。
“诶对了话说回来——”
到了这时，我忽然意识到，我们的对话进行到现在，那位作为话题中心最重要的孩子，却一直被我们忽略了。
祁响这会儿正坐在千歌这间公寓的客厅沙发里看电视，看的是不知道啥频道的动物纪录片。
“祁响，祁响～？”我朝祁响挥手。
“嗯？纤音姐，什么事？”祁响脑袋转向了我，不过身子还在跟着电视里的企鹅一摇一晃。
我问道；“你最近感觉怎么样？吃药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唔，我想想……稍微有一点点容易困？然后，应该没有了？我觉得没有了。”
“啊……这样吗……”
百灵忽然插嘴：“话说小祁响尿尿的时候没有像网上和医生说的那样变红，这个算不算？”
“这个不算，你丫闭嘴。”
总是往下路走，不得不说有的时候这只鸟妖的关注点真的是相当离谱。
刚才百灵说的那个问题其实我也关注过了，因为结核药物中的“利福平”成分含有人体难以代谢的红色素，所以会严重影响服药患者的尿液颜色。不过对于祁响来说，那些色儿重的成分似乎是被识别为污秽，所以在体内循环的过程中，被祁响身为怨灵的那一半吞噬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实际上我让祁响吃的药量比她这个体重的儿童要稍微高一点点。
对于这些细节百灵是完全就没有注意到嘛，操心的人总是我呀……
我看向祁响继续问道：“那祁响……？”
“唔嗯？”
“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你看现在生活逐渐安定下来了嘛……也不能因为身子弱就成天吃饭睡觉什么别的都不做，你看看你有没有什么自己的想法？”
“诶…………”
祁响迷惑地眨起深蓝色的大眼睛。
“想做的事情，想要……”祁响歪头，“……看东西？”
“看东西？？”
“就是，想要看，这样那样的……想要看书，想要看……画？想要……”
“……”
“我……我想上学……”
“啊啊。”
难受起来了。
祁响真的是非常擅长说出让人难受的话，倒不如说，她的存在本身就够让人难受了。
“行，行，让我想想……”
上学肯定是不能上学的。
那么幼小的年纪，经历了整整两年的那种事情，回到正常世界后竟然会想到回学校学习……只能说，这小丫头真的是个好孩子啊。
“小音？”百灵轻轻摇晃食指，“要不咱们试着处理一下？反正小祁响的病有咱们帮忙，估计对人类小孩也没什么传染性，其他人类的意见就稍微用点手段……”
“算了啦，你丫是不是完全忘了半怨灵这件事了啊。”
“诶诶也是……”
“哎。”
我叹了口气。
半怨灵行走在白昼之下，如果真丢到不懂事的孩子堆里去，万一打个架闹个事，甚至弄出来点欺凌啥的。情绪不稳定的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哟。
更何况这孩子已经脱节两年了，怎么融入学校都是个大灾难。
“要不这样？”
我轻轻击掌，同时看向百灵和祁响。
“祁响～上学校这件事情，咱们先买书看怎么样？想看什么书就给你买什么书，行不行？”
“喔哎～～～～”
祁响拖长了声音。
尽管她的眼神一直是那么一副像镜子平平淡淡，让人颇为担心的模样，但这一会儿，她的小嘴却惊讶地张大，明显感觉得到她的兴奋之情。
“行！那就这么决定了！”
于是我再次重重地击掌。
“我们马上就去给祁响买想看的书，就选明天怎么样？——百灵，你看明天如何？”
“可以……”百灵轻轻点头，“……不过可以是可以啦。”
“但是？”
“但是，现在这个时代都是网购耶，去书店什么的，好麻烦呀～～我超讨厌读书的。”
“……”
“而且，我有一种出去买书的话肯定不会有好事的预感。”
“喂……”
爱热闹和怕麻烦这两点到底是怎么同时存在于百灵这家伙身上的，还让后一个特质占上风的——而且还这么振振有词。
思考几秒后，我决定义正言辞地拒绝百灵的偷懒提案。
并且正气凛然地朝她落下一手刀：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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