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听见过他的声音，也记不清楚，我跟他也没什么关系，或许是没怎么注意他吧。”姜慈说道。
秃头想了想，又说：“总之你今晚来看看吧。”
“嗯好，几点来？”
“八点吧。”
向秃头道谢后，姜慈便匆忙回到家中。
傍晚6点，姜慈把衣柜最深处的旧衣服翻出来，而且还挑了件最皱最老的。
那衣服上的袖口上还有个破洞的衬衫，裤子也是青年时代追求叛逆买的破洞牛仔裤……不仅如此，姜慈还换上了他老爸留在这的军靴。
令他有些尴尬的是，7点50分，姜慈到了公园，发现平时喜欢赤膊短裤清爽拖鞋的秃头，今晚穿得挺体面的——整净的褐色上衣，黑色的休闲裤，甚至还有双挺帅的球鞋。
秃头见到姜慈打扮成这样，也是笑了笑，“进来先吧，不过这会还没什么人。”
公园里只有两三个带小孩出来玩健身器材的大人，秃头就坐在公园中央的大榕树下的石板上，和他身旁的一个胖大叔用乡下话唠起来了。
秃头跟姜慈说，这树下就是他们平常唠嗑睡觉的地方，夏天时一般都会有七八个人在这里过夜，冬天就都跑到卫生站里去了。
街坊四邻都知道他们，所以这棵树街坊们也很少靠近，怕沾了他们的晦气。
姜慈打算到那树下找个石凳坐下，秃头旁边的胖大叔看见他，就有些感兴趣地朝秃头问道：
“唷，这就是你说的朋友吗？”
“嗯，他来找阿平的。”
“阿平？”
“是啊，你最近有看见过他吗？”
他们讲的都是乡话，好在姜慈勉强听得懂。
“没有喔……最近都没怎么看见他，他找阿平做什么？”
“他说阿平救了他一命，他过来报答阿平的……”
“噢……是个好心人？”胖大叔笑了笑，“不过那疯家伙居然会救人啊？”
“是啊，很不可思议啊。”秃头乞丐回道，
“疯家伙？”姜慈抓住了这个词。
“对啊，绝对是疯了。”胖大叔吸了口烟，“老说自己是神仙……”
“神仙？”
“他说我们头上有天书……”
“头上……有天书？”姜慈并没有迟疑太久，他的心中已有答案。
果然，那个乞丐也能看到这个秒表！
公园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各种大叔，大妈还有老爷爷老奶奶……那天晚上，树下至少聚集了有20多人。
他们讲的是普通话夹乡话，还是乡话夹普通话？这已经不大重要，大伙肯听，肯论，肯附和就行。
他们聊柴米油盐，也聊大小国事，无论前者后者，都会往夸大了吹……他们的表情也十分丰富，有时爆发出野人般淳朴的笑声，有时又把音贝压得连别人扣指甲的声音都听得见。
虽然姜慈始终没忘记此行的目的，但他还是很专心地听着他们的故事。
有一个老大爷，倒真的是带着故事书来的——已经没了左小腿的“老天哥”。
秃头告诉姜慈，这“老天哥”每晚都会推着轮椅过来，一来就会给大家讲很有趣的武侠故事。
姜慈听过，而且很想告诉秃头，这老天哥讲的是神雕侠侣里边的，还有，就目前你们听到的进度，还有这老天哥讲故事的速度，以及这老天哥头上的秒表来看……这故事应该是讲不到杨过跳崖了……
坐在姜慈旁边的除了秃头，还有一边是一对老夫妇，老伯脾气似乎很差，常常和别人斗嘴，姜慈好几次以为他要动手了，但这老伯似乎还有那么点理智，要打不打。老妇人也是出奇的淡定，一直不紧不慢地绣着她带过来的衣服，什么也不掺和。
秃头跟姜慈说，那老伯前两年突然发疯了，把家里家具砸了遍，去医院查出脑上有个瘤，情绪很容易失控。
家里人带他去治病，没治好，钱没了大半，老人已经没工作能力了，家里没孩子，外边也没亲戚，只能要饭，老婆就继续帮别人缝衣服……
那三年后呢？
姜慈很想问秃头，三年后，这个妇人就没法照顾老伯了，这个老伯，要怎么过这剩下的二十年？
姜慈的心中，有种说了，别人也不一定听得懂的难过。谁都知道天下无不散筵席，可姜慈却比任何人都清楚散筵的时刻。
有个老头看出了姜慈脸上的那一丝忧郁，便向大伙问道：
“喂！这小伙子谁啊？看起来好面生！”
“这小子来找阿平的！”秃头帮姜慈回道。
“阿平？阿平好像……”老头看看四周，“不在这喔……怎么，找他有什么事？”
“阿平救了他，他来找人报答的。”秃头继续说。
“救了人啊……喂，不如你去他家找他怎么样？”那老头提议道。
“嗯？他还有家？”不仅姜慈，连看起来了解阿平的秃头，也很惊讶。
“是啊，就在那边，”老汉指了指公园门口，“出去一直往前走，到XX 理发店那转……右进去那条巷子，门牌号好像是13号。”
“喂，我怎么没听说过阿平有家的？”秃头还在问。
“他有次借了我的东西，我找他要，他说放家里了就带我去了，你还别说，至少50平米的屋子！不知阿平从哪来的钱租房子！”
“那好，多谢了，那我现在去看看……”姜慈赶紧起身，准备离开。
他已经走了几步，回头一望，发觉秃头竟然没跟过来。
“你不一起吗？”姜慈问。
“你自个去吧，我不去。”秃头摆了摆手。
毕竟这件事情跟他没有关系，秃头虽然知道阿平，但他并不是和阿平有什么关系的人。
“嗯……好吧。”姜慈耸了耸肩，与秃头告别。
他出了公园，直走，到XX理发店，右转，看见的是一条漆黑，狭窄的巷子。
“里边，第13号。”姜慈确认了一下脑中的数字，开始往里边走。
和外边平直的大街不同，这条巷子的地面不仅坑洼无数，“地势”的起伏还蛮大，有些地方，姜慈甚至要用手撑着地面翻过去。
一号，二号，四号，十号，十三号，姜慈总算是连摸带爬地来到了第十三号住户的大门前——那甚至不能算是正常的门，是一块仿佛可以挪开的木板。
姜慈敲敲门，“有人吗？”
没人回应。
姜慈再稍稍走近门前，把耳朵贴到门上。
他只能听见空气。
姜慈尝试把门……和木板差不多的门，一点一点地挪开。
突然间，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姜慈能明显感觉到，他的视角周围已经有些发红，眼前的一切事物，都仿佛有种强有力的穿透感。姜慈的视线，开始朝门后他所看不见的事物聚焦……
他的鼻尖又开始发酸，唇上的人中处有些微凉，姜慈摸了摸，只见自己的手指已经被鼻血染红。
他确认了门的两侧确实没有任何连接物，便尝试再把用力，把门挪开——
屋内甚至比巷子这还要黑，姜慈立即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破旧的沙发，摆满了垃圾的桌子，发黑的墙壁，墙壁上的海报也已经霉烂，房子的一角摆着一台电视机，电视机旁堆了成小假山似的垃圾袋。
屋子里的右边还有个门口，姜慈朝那走过去，只看见了一个堆了更多垃圾的厨房……和厕所。
那么人呢？
姜慈在屋子里走了一圈。等他走到先前看到的桌子前，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
他低头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双瞳在下一刻骤缩，颤动。
只见那蓬头乞丐的身体，正趴倒在桌子下，被桌子下的一些装了垃圾的麻袋遮住了。
他的头上，没有秒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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