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玩笑。”
如果是在合适的时机以一个合适的理由,他也会倾心欣赏,回以笑容吧,但生活中不合时宜的玩笑占据了大多数,让他对大多数玩笑并不抱好感。
就比如这座城市的中心,本应最适合一家老小出门晒太阳的中心公园上空,绝不该有什么大型焰火表演。
尤其是真正的炸药轰出来的,能把汽车那么大的东西炸成冲天火球的那种。
明明几分钟前,自己还在和小后辈聊得不错来着...
“开什么玩笑...”
这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这座城市却在今天迎来了阳光。
斜视着整个城市,无视钢筋铁骨或血肉之躯,红黄的太阳将自身燃烧的光亮平等地洒向所有东西。
他的智能手机会如此评价这个光亮:恰到好处,适合出行。
“适合出行个锤子哦...”
多亏这个好天气,本来应该悠闲的周日上午,这条通往城市公园的单行道上,已经挤满了各种颜色和样式的车辆。
长长的三条彩色,由汽车组成的线条,与天边的彩虹搭配在一起,倒也算是别有一景。
但是这拥堵的交通和适合出行完全就是反义词。
——前几天坐办公室的时候一直下雨,一到要出门了就给我出太阳?开什么玩笑...
在人行道上,他扫视着沿途连成长长一条线的汽车,无奈地叹了一口。
十字路口的大屏幕上直播着城市公园门口的街头表演,但除了个别人驻足观看以外,大家还是各走各的,包括他也是。
不快不慢地往前走着,他顺手掏出无线耳机戴上,把手机的音量稍微开大了一点,来抵抗那些不耐烦的喇叭声。
他梳着往后仰的黑发,精干的脸上摆着平静的表情,下巴那一圈留着一点淡淡的胡子。
——所以我才讨厌玩笑。
心里这么想着,他打算用一段动感的音乐来缓和心情。
结果一首歌都还没唱完,他耳机里就传来了没有一点节奏感的来电铃声。
“你到哪里了?”
“出租车停在原地十分钟以后我就下来了,正在往公园走。”
他的声音平和而不失底力。
“她已经在公园里走了一圈,估计你没什么当导游的机会了。”
电话里女人的声音带着三分玩笑七分认真:
“现在去接她的话,你还能带着她逛逛我们大楼。要我给你她的电话吗,灰良?”
说到要接的人,叫做灰良的男人在脑内就回想起一份档案,记忆中出现档案右上角照片中的脸之前,先出现的是他圈出的关键字。
“怎么,老大,我在你眼中像是会对新来的手下随便出手的男人吗?”
“不像。”
“诶,对喽...”
“你出手的对象不是残疾就是伤筋动骨一百天,所以你不会轻易对人出手,这点我还是很相信你的。”
“您这信任有点子不对吧!?”
说着说着,他朝前那片格外的拥挤看了看,慢慢回复一句“不必了”,便挂断电话,取下左耳的耳机。
那句“何况这个新人你不一定能出到手...”也没说完。
前面的人行道上,灰良能隐约看到一个打扮整洁清新的年轻女人被看热闹的人群围在中间,旁边的地上还能看到一个人影。
穿过人群的灰良,走到翻到在地的电瓶车前。
车后的保温箱打翻开来,所幸里面装着的两盒披萨安然无恙。
——倒在地上的是电瓶车驾驶员,大学生年纪的女人。
——这个标志,是“帕菲特”披萨店,离这里最近的一家也就几公里。
——电瓶车和她有一段距离...看来她飞了出去,幸好她遵守骑行规则,戴上了安全帽,看看这个电瓶车摔成了什么...
——电瓶车?
“嗯?”
灰良眨眨眼,走到了正在依照受过的训练检查地上女人情况,但又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慌乱的年轻女人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第一天就这么大动静啊,沁阳女士?”
沁阳回过头,齐头的淡褐色头发随之摆动。
“啊!”
这个满是困惑的脸似乎还被吓了一跳:
“您是?”
——缺乏人际经验...
灰良回想起了关键字一号。
“我是灰良,老大应该告诉过你这个名字,我是来接你的。”
“啊!对不起灰良前辈!我本来打算和红苗长官联系的,结果刚走到这里...”
“你为了救猫跑到非机动车道上去,结果那位送餐员为了避开你而翻车了。”
灰良打断沁阳的解释,这么说了一句。
这下,这个脸上的困惑又翻了一倍,一时没有说出话。
灰良似乎想起了解释:
“咱们这一片一直有一只野猫,你现在胸口上沾着泥水,我也不认为有什么香水厂会去模仿一只野猫身上独有的臭味。所以就瞎猜了一下。”
——对小动物没有抵抗力。
关键字二号。
“没想到我还猜对了...”
看着沁阳的脸有一会儿的灰良叹了口气,然后转向了下一个话题:
“她没事吧?”
“啊嗯!心...心跳和呼吸都很平稳!没有大的外伤!骨...头摸上去也没有问题!三...三围是!”
“乱摸什么呢你!”
灰良冲着对自己站的笔直还敬着军礼的沁阳叫着:
“冷静点,如果只是因为冲击失去意识,她应该快醒过来了,应该担心的是有没有脑震荡之类的吧。”
——神经大条。
关键字三号。
“哎...”
轻轻叹了一口,灰良对沁阳无奈地露出微笑:
“看来你来这里的第一课,就是照顾伤员去医院,然后给人家出检查和医药费了。也没什么,野猫也罢,毕竟你也是去救命,到时候给人家好好解释清楚,赔礼道歉,也是一段不错的经历吧。给医院打电话了吗?”
“嗯,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那就收拾一下,准备走吧,我也跟上,万一这位女士脾气不好,我还能帮你挨挨骂。”
“...对不起,第一天就给您添麻烦了。”
沁阳微微低头,鞠躬致歉。
“毕竟你算归我管,出事了自然有我的责任。比起这个...”
灰良递过去一包纸,保持着微笑。
“...赶紧擦擦。”
沁阳一低头,才小脸一红,赶紧打开纸忙活了起来。
这个出于善意的不幸事故,本该就在现在画上一个段落,只是由于一个不懂得看气氛或者根本不在乎气氛的家伙偷偷伸出的一只手,而又稍微增加了一点点。
脑袋微微上扬,失去了老成的和善微笑,露出一副不屑嘴脸的灰良,正准备前去制止的时候...
“啪!”
他随着这一声停在了原地。
沁阳根本没有回头,便准确无误地抓住了伸向她屁股的那只手腕。
“请问...你打算摸什么啊?”
她只是微微侧头,那只被抓住手的主人只能看到她的一点侧脸和下巴。
手腕被加上的力道,让那个家伙的脸上露出了痛苦,但沁阳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幸好。”
灰良这才走过来,一手搭在那个男人的单肩包上,不由反对地一扯拉链,露出一整包的电子产品。
“他是打算摸你的手机。”
又恢复了原样的灰良一边说着一边从兜里拿出一副手铐。
“制造一点麻烦,又解决一个麻烦,不错不错。”
手铐铐上之后,沁阳才松开那个人的手,又对着灰良说着“给您添麻烦了”之类的话。
点头示意“不必客气”之后,灰良掏出他的【证件】让正准备发牢骚的犯罪者闭上了嘴。
扫了一眼偷窃手机者手腕上红通通的掌印,灰良又回想起了档案里画上鲜艳横线的句子——
传统意义上的习武之人,不要尝试从背后接近并开玩笑。
这一切加上现场东西的距离、周围人们的窃窃私语、以及电瓶车上那个不像是在地上摩擦出来的印记,让他得出了一个比救猫更大胆的猜想:
骑着青绿色电瓶车的披萨送餐员从人行道上逆行而来,不料前方的野猫陷入对人的皮鞋来说没什么,但对猫毛杀伤力很大的泥潭,新来的爱猫人士沁阳完美体现蝼蚁皆有灵的博爱思想上前救护,结果避开一人一猫的电瓶车失去控制,导致人仰马翻。
——真要这样就好了。
这个现场还原场景里,无法解释电瓶车前面那块诡异的凹陷,除非...
“你该不会把人家踢飞了吧?”
“实在对不起!”
面对灰良试探性地提问,沁阳立刻低头大声道歉道:
“当时那只猫脚陷进泥巴里了...我跳过去...之后根本来不及躲...”
“所以你就反身一脚踢在了左车头。”
——而且还真的做到了。
遭受一记教科书级别的回旋踢,驾驶员被惯性带飞出去,这才完成了自由落体。
“哈哈哈哈。”
听到灰良“我简直服了你了”的笑声,沁阳再次道歉:
“对不起...”
“没事没事,我只是觉得有很多档案里没看明白的地方都明白了而已,你要道歉的对象也不是我。就算脾气再好的人,被一脚踹飞之后,起来都会生气的吧哈哈哈。”
正说着话,那个躺在地上的女驾驶员开始缓缓有了动作,引得周围一片哗然。
沁阳赶紧蹲下把她扶起。
苦笑和真笑参半的灰良则觉得喉咙发干,从口袋里拿出一瓶口气清新剂喷了两口,听着周围人们的话语。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奶奶松了口气。
“我说的是真的!那个姐姐一脚就把电瓶车踢飞了!回旋踢!没错回旋踢!这绝对是个高手!说不定是哪里的杀手或是特工!”
一个头发微微发红的大学生模样的男人对着电话激动地说着。
“...”
更多的窃窃私语和议论并没有被灰良的耳朵捕捉到,他自动过滤了各种“和平”的话语。
只有一个声音,真正传入了他的耳朵。
直播着街头表演的显示屏里,突然传来了绝非街头吉他能演奏出的暴躁之音,放出的也不可能是区区小彩炮能比拟的——
火焰的爆炸。
联通显示屏的摄像机似乎被爆炸的震动波及倒在地上,让显示屏的画面倒了九十度,随即显示出无信号的提示。
而站在原地的灰良,能够通过肉眼看到,前方被高楼遮挡的城市公园门口的上空,一个类似汽车的残骸,或者说什么机器的框架,正燃烧着冲向天空,在到达顶点之后,又被重力拽下,消失在视野中。
“这是什么?!”
“不是吧!”
“来了来了!等好久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周围更多的人开始拿出自己的手机,似乎都在看同一个东西。
而灰良,则定在了原地。
往事的断片中,在一帧帧闪过的画面里,昏暗色调的咖啡店最靠里面的桌子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卡片。
手里拿着坏牌的那个人没有一点不开心反而说着笑话,逗的灰良和他现在的老大哈哈大笑,而靠躺在灰良旁边沙发上的那位,却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打出终结这局桌游的一套连击卡牌,在三人惊呼“不是吧!?”的表情中,露出自信的微笑:
“不管被压制多少次,都会如同怒涛一般回归。这套怎么样?”
“还回归?要不是我手里少一张‘昔日的挚友’,你能过的来才有鬼哦!”
“那我也算到了,我准备了一手‘无法逃离的过去’,你的挚友会被无效!”
“什么!?”
在灰良更加吃惊时,那个人的笑容宛如万花丛中,最善追寻阳光的向日葵。
“会回来的,我会回来的!”
【你】,又回来了吗?
灰良右耳挂着的耳机里响起铃声,几乎是同时,没有插耳机的左裤兜也传来振动。
从兜里拿出手机贴在左耳,又按下右边耳机上的接通键,他对着两边一起说了一句:
“喂。”
“...”
“...”
两边都有一段时间没说话,又突然同时传来提问。
“老黑在给你打电话?”
“红妹子在和你打电话?”
“你们俩商量好了的吧?!”
灰良同时回复着两人。
“你周围现在肯定沸腾起来了。”
这个声音粗糙而厚实,话语间几乎都能让人浮现出声音主人的国字脸。
耳机里这时候传来电话挂断的声音,灰良专心回复起左耳的手机:
“是啊,人们都喜欢看出头鸟,不管是好鸟还是坏鸟,不管是看鸟飞还是看鸟被烧烤...”
“鸟哦!你现在在哪?”
“在...”
又是几个连续的刺耳喇叭声,这也不能太怪司机们,因为这条路已经堵上半个小时,而且要是他们知道正在此时此刻,他们前面会直接暂时禁止通行的话,喇叭声估计能凑个音乐会。
“行了,我知道你在哪里了,那你最好用跑的,这次的曝光,可不止会冲击咱们的脸面,说不定还会冲击公园里老百姓的脸。”
“咝...”
——这个人流量,光是要疏散公园里现有的人,都会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而且还费力不讨好。
灰良环视周围一圈,略微低下头,沉下了声音:
“那,黑大副局啊,麻烦您个事啊?”
“说。”
“一会在西大街二号路接到的报警,可以安排的慢一点吗?”
“靠!你小子...”
灰良掐断了电话,收好了耳机。
他快步走向正在向那个女驾驶员说明情况的沁阳面前,轻轻对她一点头:
“拜托,这里交给你了。”
“嗯...!交给我吧!”
下意识地回答以后,沁阳才抬起头看着灰良。
“刚刚不是才说好跟我一起挨骂的吗?”这样的话都摆在脸上了,但是她【前警察】的身份似乎又让她从身边奇怪的气氛中判断出了个大概,所以才认真地回答着“交给我吧”。
——真是好读懂啊。
“要不了多久老大应该会给你打电话,具体情况听她安排吧。”
“明白,可,您要去哪啊?”
“呵,要是老大这么问你的话,你就说...我是去见【老朋友】了。”
话毕之刻,沁阳和那个女驾驶员都停了一拍,灰良就趁着这个时候突然起步,跑到被铐着站在一边的手机小偷面前,不由分说地别开装满手机的挎包,手伸进那个人的裤子口袋,抽出一个手机。
“自己用的,还是高级货啊。”
还没等小偷反应过来,他夸张地举高右手,一把将手机砸向了地面,可怜的全新智能机,就这么被大地母亲狠狠吻了一口,发出碎裂之音。
“呜哇!”
周围看到的人里面传来了一句感叹。
“俗话说的好,自作孽不可...”
灰良一脸灿烂的微笑,抬起了右脚。
“...活!!!”
超高级的野战鞋这一脚一下去,任何手机维修师傅都得摇头了。
暴行还在继续,灰良抬鞋就是一脚,把可怜的手机碎片,全踢在了面前第一辆车的玻璃上。
这一脚把一旁看热闹的老奶奶吓的失去了平衡,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种年纪的老人摔伤一跤后果可想而知,只是灰良的注意点根本没有在老人摔的怎么样,他只注意到:在踉跄的时候,老奶奶首先按住的,不是自己的包包,也不是她的手机,而是她的耳朵...
只是这样,他就可以无视这个可疑的老奶奶,然后冲正准备下车揍自己一顿的司机呵呵一笑:
“第二次转生有限公司,祝您再一次的旅途愉快。”
正好红灯成了绿灯,他撒腿就奔跑了起来,把喇叭声、尖叫声、谩骂声组成的混乱,和更加严重的堵车,抛在了脑后。
他几乎笔直地朝着目的地前进,翻过围墙,滑过楼梯,一个翻滚过了草坪,没有踩到任何一颗花花草草,看上去就像是正在自由奔走的跑酷爱好者。
“您给我们一个信任,我们还您一个全新的人生。”
他穿梭而过的街道上展露着大型广告牌,标志的美女正在以一个甘甜的声音播放着广告。
“拥护政策,享受先进服务。”
灰良一个侧身躲过了快递员小哥。
“拒绝陈旧的思想,感受科技的力量。”
他暗自咂舌。
“使用我们的产品,变得和大家一样。”
“第二代改良版,让您可以充分选择。”
广告的最后,是已经逝世的伟大发明家——赵能,生前录下的视频,这个老人精神焕发,满脸的和蔼,接纳一切般地张开双臂,雪白的胡子开始慢慢抖动。
灰良不自觉地压低了头。
“【每个人都值得拥有第二次机会】。”
赵能如是说道。
忍不住地转头,灰良将灼热的视线投向这个已故、并且算是自己最大领导的老人,狠狠地张嘴...
没有发出任何咒骂,最终他只用力别过头,用一个字打了总结:
“切!”
一个跨步越过了黄黑相间的封锁线,灰良喘着气冲里面一位警察问:
“什么情况?”
那是一个新面孔,估计刚来这一片不久,因为那家伙疑惑的来了一句:
“你是?”
没时间废话,灰良直接又往里走。
新到警员还在后面打算叫住不知身份的他,也害怕是叫住了哪个自己不认识的人物,弄得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的杵在原地。
为了让他集中精力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灰良掏出自己的【证件】给他晃了一眼。
新警员的脸上立刻复杂起来,因为灰良亮出的证件不是警察证,也不是某个大老板的身份证,而是第二次转生公司派发的专属职业:“第二警官证”。
复杂是复杂,倒是也没人再拦他,灰良迈着步子朝着公园里走去。
“谢天谢地,您再不接我电话,我就要被您的手下扣押了。”
终于打通了黑副局长的电话,他现在正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四周除了他空无一人。
“小王是新来的,你别和他计较,我的电话现在都快被打爆了,喂,什么?啊,话说,你现在在哪呢?”
老黑好像还在同时接另一个电话,他的语气略显焦急,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次大曝光预告在公园哪个区来着?”
老黑沉默了一小会:
“靠!你小子已经摸到这么里面了?”
灰良只是叹了口气:
“这次完了之后,记得提醒我去给自己的手机装个防定位,或者干脆把我也拉到你们的通讯网里面,多好?”
“你小子闭嘴,等劳资升官了再说这事,还有,你就不能和排雷的说清楚再进去吗?人家都快疯了。”
老黑貌似挂掉了那边的电话:
“你要是被炸死了,我可是第一个来哭丧的。”
“省了吧,黑副局,您认识的‘第二警官’,比我多吧?”
把几枚硬币投进了自动售卖机里面,一罐咖啡咕咚几声落下,低下身的灰良一把从盖子里抽出:
“这公园,【上辈子】我和那位老朋友来过,他不会把炸弹放在我俩发现的秘密小路上的。”
“那你不早说?”
“好吧,我的意思是,他不会在我走的时候,引爆我俩发现的秘密小路上的炸弹。”
没等老黑那个靠字说出来,灰良继续补充道:
“让您扫雷的兄弟继续忙,叫其他负责抓人的救人的混功绩的滥竽充数的,都别围在这一圈了。他不在碰碰车的设施里,用炸弹把这里围起来只是逗你们玩的。”
“那还有哪里?预告的公园这个区,除了被炸弹包围的碰碰车以外,所有的游乐设施和小卖部刚刚我们都搜过了。”
老黑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从一接到预告到现在,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声势浩大,他几乎把所有能调过来的警力都调了过来,虽然大多数都乐此不疲地对堵着车来公园玩的民众们解释道歉去了。
灰良没有应声,他扣开咖啡的拉环,老黑知道他在思考,也没再说话。
按正常喝的速度,灰良往嘴里倒着咖啡。
摊开手上的地图,他脑海里闪过公园片区的地图,所有的游乐设施,所有的小卖部,和他与那位老朋友一起走过时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他们玩遍了所有项目,碰碰车上,他和他发挥出的车技所向披靡,撞的其他人到处乱跑,摩天轮到最高处时,他们在车厢里做着俯卧撑,在小卖部前,灰良点了一杯黑咖啡,他大口嚼着油炸冰激凌,嚼着嚼着,眼泪就留了下来。
“为什么,你要比我大一岁呢?”
他的老朋友哭着说。
灰良记得自己当时和他坐在了最近的能做的地方,然后对他说了句...
说了句什么来着?
他记不得了。
他只记得,说完以后,他们就被喷了一背的水,然后自己就叫了一句...
灰良猛的一口喝干咖啡,吼了句方言:
“黑劳资一跳(吓我一跳)!”
“你骂我什么?”
老黑怒道。
“没事!黑副局!你们搜过喷泉吗?就是广场正中心的那个!”
“喷泉?你觉得你的老朋友能做出来在水里稳定操控引爆的炸弹?”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们有【碰】过那个喷泉吗?”
灰良质问。
电话里沉默了五秒以后,他直接起身,往喷泉那边百米冲刺过去。
老黑也反应了过来,灰良能听到他对手下们的调配:
“除了排雷以外的人,全部给我围过去!飞出来一只苍蝇都给我掐死喽!还有各位新来的,注意一个黑发,正常身材,穿着白色短袖绿色风衣黑色长裤,蓄着薄胡子的男人,那是我们的人,那个家伙要是做出什么不要命的举动,别乱抓!”
这是说给灰良听的,意思是“只要平安解决,你爱在怎么弄怎么弄”。
正在这个当口,灰良连上了这里公共免费网络的手机,以及他头上的广告牌,统一出现了调频产生的刺耳声音。
——嗯,这样的话,周围的所有手机和广告牌就都连上了,说不定连电视台也?接下来呢?
随后,画面上出现了一个图案,那是一条咬着自己尾巴的蛇。
——果然是你...
从消防窗口里取出一根撬棒,灰良的手机显示出了无信号的标识。
“欢迎各位按照约定,准时收看大曝光节目。今天的主角,是一位母亲,由她来向各位讲述她的故事。时间不多,我们马上开始。”
电台主播一般磁性的声音发出。
被老黑调过去的警察们,把那个小喷泉围了个水泄不通,正打算靠近的时候,喷泉突然模糊了起来。
闪烁两下之后,喷泉在视线中消失,露出来一个空洞的大坑。
坑里站着一个中年女人,旁边有一台因为3d投影效果非常逼真而十分昂贵,以实名制限制投影等级的,名为【绝对真实】的投影机,还有一个被绑的结结实实,嘴上也缠了胶带的年轻男人。
女人泪眼婆娑,鼻子止不住地吸吸着:
“我的孩子...我二十三岁的女儿,她喜欢上了这个男人...喜欢的一塌糊涂...”
“女士!那里很危险!请快点过来!”
一位警察冲她叫了一声。
调频刺耳的声音又一次响起,等所有人都捂住了耳朵,那个磁性的声音才又说道:
“啊,警官同志,你们总是来得很及时,可不管什么时候,Show must go on。”
听到这句话,女人伸手往包里一掏,摸出一个绿色的玩意,那是一颗手雷。
被绑着的男人发出了惊魂的呜呜呜。
“冷静!女士!你只是被他欺骗了而已!请放下!那很危险!”
这位穿着制服的警察左手做出了请停止的姿势,右手则放在了自己腰间。
“闭嘴!听我把话说完!”
中年女人情绪激动地吼着。
这位警察的耳机里响了几句,他左手向后挥了几下,示意所有人慢慢回退。
女人这才松了松紧握着手雷的手,又吸吸地说:
“她带着这个男人回来过,我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结果第二天,这个人就带了一帮人,和另一帮人打了个头破血流...”
画面给女人来了个特写,让布满灰尘的那张脸,显得格外可怜,格外的,牵动人心。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男人是这一片混混的二把手,抽烟喝酒,甚至吸毒什么都做,我的女儿怎么能和这种人在一起?我不能,让我的女儿也沾染上这些东西!”
如果是用手机看的话,现在上面的弹幕已经多的快要挡住视频本身了。
“我认识这个女的,她就是在装可怜。”
“那个男的太无耻了,真该死。”
“说我么?”
“刘XX,我知道你在看。”
“出现了!刷屏怪!”
“我这一周就指望这个曝光活着了。”
“警察在干什么?”
“手雷?真的假的?”
…
女人的话语还在继续:
“我找到我的女儿,狠狠骂了她一顿,叫她和这种人分身,可她不仅不同意,还说我不懂什么是爱情。”
说到这里,女人的眼泪流了下来:
“她怎么会知道...我是多么担心她,远胜过她所谓的爱情...”
女人的表情突然激动了起来:
“顽固是她的性格,这当妈的我知道,我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拿着【转生】以后【消除记忆】这种理由来威胁我!”
“她告诉我她已经在【协议】上面签了字,只要我同意他们继续交往,她就可以在反悔期里取消...”
说到痛处,女人哽咽不止。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旁边的土有点动静。
“我报了警,举报了这个男的,让警察们把他抓走了,这个男的该得这样的报应!可...我的女儿...”
女人说不下去了,她跪在了地上,捂着嘴哭了起来。
制服的警察这时候开始慢慢往里靠。
“于是...”
磁性的声音又出现了,他代替着女人继续说:
“于是她的女儿离家出走,这位母亲,和我们万能的警察同志们,在反悔期截止之前,并没有找到她。”
弹幕又刷了起来。
“表白我家神秘人!”
“休想!他是我的!”
“这家伙是怎么找到这些人的?”
“这男人从哪来绑来的?号子里?”
“刷你妹的屏啊,好好看不行吗?”
“王XX我爱你!”
“出现了!杠精怪!”
...
“痛哭,哀求,也阻止不了法律。”
磁性的声音继续说:
“她的女儿,倒是很快的被找到了,被,第二次公司找到了,被...第二警官找到了。”
“啊啊啊啊!”
哭泣变成了长哭。
“本次大曝光到此为止,但还是和上一次一样...”
磁性的声音,说出了每一次大曝光,他都会说的一句话:
“【在虚假的躯体被真实的蛇头完全吃完之前,节目永远不会结束】。”
广告牌、手机、电视,都恢复了正常。
大众们的日子,又分散了起来。
流言开始疯传,成百上千的文章开始被编写,无数个电话开始疯打...
而制服警察,也快走到了女人的旁边。
喷泉被整个挖走了,只留下了一个坑,天知道那个女人为了这次大曝光,在投影仪的掩饰下,在坑里等了多久。
“好了,话已经说完了,你也累了吧?”
制服警察站在坑的边上,冲站在中心故意留了一块形成凸起的女人那里伸出了左手。
“小赵。”
他耳机里传来了黑副局长的声音:
“把你的右手拿开。”
小赵按着枪套的右手,往外移了十几厘米。
“不...”
女人嘟囔了一句。
“什么?”
“我说不!”
她突然站了起来,手指伸进了手雷的拉环里。
“冷静!我十分理解您的心情,可这样做,不仅无法改变现实,还会让它更糟。”
小赵右手抖了起来,他往后退了半步,他小声咬了句:
“为什么就不明白呢?”
“你理解?你理解个屁!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孤独终老,又有什么意义?”
女人猛吸了一口气。
被绑住的男人又呜呜呜了起来。
小赵的右手不抖了,他扣开了枪套。
他掏枪的动作正在空中划着弧线,就如同女人夸张地扯开拉环划出的弧线一样。
被胶带缠住的男人只能继续呜呜鸣叫。
一秒。
从喷泉下水道里钻出来的灰良一个饿虎扑食,从背后扑倒中年女人,也躲开了小赵开的一枪。
突然失去重心,让女人手一紧,按住了手雷,当然也按到保险杆。
三秒。
刚刚倒地,灰良对着女人的胳膊关节处用力掏了那么一下,卸下力气的同时另外一只手抢过手雷。
五秒。
他把手雷对着自己刚刚钻出来的下水道旁的冷却水罐扔了过去,然后把女人和那个呜呜直叫的男人按在身下。
十秒过后,下水道发出了鞭炮爆炸的啪啪声,还有彩条飞舞的滑稽音效。
“你还是喜欢开玩笑,所以...”
灰良站起来叹了一句。
小赵第一个跳进来,把女人的手给铐上了。
剩下的警察们也各自行动了起来,该拍照的拍照,该收拾的收拾,该挡住早就按耐不住了的记者们的,也使出了吃奶的劲。
一滴雨伴随着明亮的阳光落下来,灰良使劲捏紧了拳头。
“...我讨厌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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