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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恐攀乐登

第三章 恐攀乐登

“看这里!”

视频中,一个年轻男人正在对着镜头打招呼,然后将镜头对准街角,映照出一副动感的画面:一群充满活力的人们聚在一起,在动感的音乐中踩着节奏起舞,四肢灵活地摆动、腾挪。

到整首音乐放完为止,这一群热舞之人畅快起身,对着镜头比出嚣张的姿态。为首的那个穿着十分潮流的男人最是带感,一副不服来战的精神劲儿。

所有人都戴着同一种面具,上面用红色油笔写着新世界中心舞团几个大字。

这群人表演完毕后,镜头又切回刚刚那个看起来很不起眼的男人面前,只见【他】脸上挂满经纪人那种职业性的矜持,对所有看完视频的观众表示感谢并发出预告:

“明天还会投稿新的视频,就在P市植物园门口,请大家点赞支持我们,谢谢。”

视频播放结束,投稿时间显示是今天早上七点半,距离现在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跳的还可以。”

给视频点个赞,往日还浑名小百面的张每,此刻以积极的评价点评着。

“但也就那样,没什么新意。”

他刚刚确定关系的女朋友小花,点出致命的不足。

其实光是组织起一众人,训练、讨论,录上一段视频再勇敢地发出来,对于一般人来说已经是足够了不起的事情了,但张每此时还是单纯地同意女朋友的看法:

“确实,这年头想要火起来,还是要有自己的特色。”

“但是,他们那群人戴的那个面具,看起来怎么这么眼熟...”

“这你就已经忘了?那些面具外貌都跟开拓者宴的时候,P市酒店里挂着的那个面具同款造型啊。”

“啊真的是耶!”

深黑色打底,涂着淡绿色的轮廓线,点着橘红色的眼睛,如野鬼一样的面具。当时小花还觉得这面具挺可爱。

就这么闲聊着,张每把视频关掉,将手机揣回包里。

他今天是一身深色的运动套装,白色运动鞋闪闪透亮,背着的淡灰色运动背包重量正好。当然了,他今天不需要化妆。

相比起来,小花的打扮比起运动更着重于休闲,不如说根本就是休闲装,有更多的花边和饰品,只有鞋子方面向登山妥协,穿的是男朋友同款。她抹着淡妆,即使男朋友背了包,自己胸前还是挎着一个小单肩包。

他们现在打算征服的,是P市的北山,位处高速路口边,山清水秀,自然丰富。吴细齐邦的别墅就坐落在这附近的某处,曾经兔脚案有过关联的张每是知道的。

真要说起来,今天的天气并不适合爬山,从他们来这里开始,乌云就在头顶慢慢汇聚,大有遮天蔽日的势头,可以预见在中午就会让天色暗淡,下午说不定就会落下雨点。

他们依旧选择来爬山的理由有二。

一是作为大明星冯阿飞化妆团队的一员,张每明天需要跟随冯阿飞一起参加《爱之心》最新季度的开幕活动,有一段时间不会休息,而身为大学生的小花今天刚好没课。

二是,今天是工作日,加上这阴沉的天气,来登山的人数会非常的少,无人以及能见度不高的环境,会烘托出恰到好处的恐怖氛围,作为隐藏的轻度恐怖片爱好者,小花有些上头。

张每也想要用吊桥效应来持续增进两人的感情,于是一拍即合,他们一早就告别肉郎,乘车来到山下,一口气爬到现在。

在座椅上休息时,他刷到了刚刚的视频。

揣好手机,张每取出从售票口得到的景区地图,与前面的路牌所写的地方对照着现在的位置,小花则在旁边嗅着山壁上的缝隙里盛开的不知名野花。

更加复杂的地图张每也见过不少,他很快就确定了自己的所在:

“咱们到半山腰的滑玉左坡了,再往左上走就是山神堂,可以进去要个签,听说很准。右上方是山坡岩带,有很多据说是自然形成的奇妙切面。我觉得我们该走左边。”

听到这话,那西兰花一样清新的笑脸绽放的跟那些野花一般微小而美丽:

“同意!我要去求签!”

“嗯,我也顺便去要一签吧。”

张每说完起身,从背包里拿出保温水壶,用盖子当水杯倒出冒着热气的白开水,小花在这时坏笑着一蹦一跳靠近道:

“嘿诶,你也要求签?”

“怎么了吗?”

“我还以为你对这些不感兴趣呢。”

“不是感不感兴趣的问题,是我原来并不相信这些,但没办法,职业需要,信点还是没坏处的。”

说实话,张每已经被吓怕了,鉴于到目前为止,他所遇上的险境都勉强逢凶化吉,来堂里要个签还还愿,求个心理安慰也不是不行。

从前那个不在刀口舔血,但在刀旁边捡肉吃的他,以一句俗话当做保身的信条: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而小花是不知道他真正的过往,所以只是笑的更加开心:

“反正你就是去问什么“下一张彩票能不能中奖”之类的无聊问题吧。”

“那肯定不是,我还是想去问一问情感问题的。”

张每突然倒打一枪,打的她措手不及:

“诶?什,什么情感问题啊?”

“那还用问吗。”

他把盛满水的盖子温柔地放在她手上,凝视着她的双眼:

“我现在的身边可没有其他人啊。”

在他们俩的恋爱中,这一句话正中红心,让小花面泛桃红,另一种意义上的破了防:

“什什什么啊!你不还是会说一些好听的话嘛...看看看来,我给你的言情小说,你有好好好看啊。”

面对故作镇静的小花,他觉得她真是可爱死了,不由得再次认为,自己离开城市的暗面,来到光下是多么好的一个决定,而他嘴上还在继续输出:

“手拿稳一点,这保温杯的水很烫,你这么抖着喝,容易呛...”

“咳咳咳咳咳!!”

“...到。”

又这么小打小闹一会,他们收拾好东西,继续朝着左前方进发。

可能是刚刚那句话效果太好,本来还可以手牵手的小花现在羞红耳根地走在他前面半步,倒是这样爬楼梯比牵着手爬要来的安全,张每也没做声。不过为了不让气氛尴尬起来,他从脑海中回忆起过去听到的种种传闻和故事,挑选一个最合适地讲了出来:

“你听过那个故事吗?”

“现在说什么故事都没用,我才不会被你牵着鼻子走...给我等着...”

前面小花的回复慢慢变成碎碎念,张每苦笑着继续补充:

“我听朋友说,从滑玉左坡分叉的两条上山的路上,有山鬼出没。”

“反正这个故事也是从哪个怪谈里抄过来的吧,哼。”

只是提个大概看来还不够,所幸张每以前从事的工作,有着很需要倾听并牢记委托内容的要求,关于这个道听途说的故事,他也还没忘记细节,赶紧继续抖包袱:

“据说是几百年前,也是一个登山者,出于某种目的,想要翻越这座山,当时的山路破烂,他走到一半就迷失了方向,不知身在何处。”

寻找着述说怪谈的感觉,他的语调渐入佳境:

“一开始,他耳畔有着山中猴子的叫声,脚下踩着的也还算是路。但渐渐的,山林的树木开始遮蔽天空,恣意的野草越来越多,他开始察觉到身边有着某种视线,感觉到被监视的不快。”

“一直到他感觉到那些监视的视线不再隐匿,开始明目张胆地死盯着自己时,他才看到了这密林山野中到处都有眼睛,像是猴子的,也可能是猴子的,他也无法确定,因为那些猴子本来清晰的叫声,此刻已经变成了模糊不清,像是在发出哈哈音的笑声。”

说的张每自己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发疯似地逃跑,恨不得手脚并用。他发出尖叫试图驱赶那些猴子。他捡起石头朝那些视线扔去。却始终无法找到来路,去路也无从得见。他不记得自己像是无头苍蝇一样跑了多久,甚至不知道现在几时几刻,白天还是晚上。只有心中所念之人,只有心中那微弱而不肯消散的温暖,让他一次又一次发出尖啸、扔出石头、迈出步伐。”

虽然小花依然在前面走着,但从她开始有等待的动作开始,张每知道她听进去了,于是继续绘声绘色起来:

“终于,他脚下一滑,从峭壁上摔落,趴在了一片空地上,再一次得见的天空是那么蔚蓝,远处的风景从未如此清新,就连此刻在野花旁翩翩起舞的蝴蝶,都显得那么动人。”

张每加快脚步,拿出登山票的地图给小花展示出来,他指着一处地点继续述说,很自然地就靠近她身边:

“这个人摔落的地方,就是刚刚我们休息的滑玉左坡。”

“那他为什么会变成山鬼啊?这不是找到路了?”

果然,小花是听进去了。张每暗自叫好,继续述说着反转的故事:

“路是找到了,他从两个岔路之间选了我们现在走的这一条,可惜的是他没能走到山顶。”

“为什么?”

小花看向张每,他只是耸肩:

“因为他在半路上就被强盗袭击,想要反抗,但是因为体力不支,最后被强盗杀掉了。他气不过啊,明明已经从危险的山林里逃脱,却死在这种大道上,所以才会化身山鬼。”

“真是个奇怪的故事。要是一般的怪谈里,这个人应该在山林里就死掉,然后变成山鬼才对吧?”

“你刚刚不是才批判一个舞队没有新意吗...”

小花略带思考地枕着下巴:

“一开始这个人在山林里迷失的部分突出了对于未知的恐怖,这对于恐怖故事来说很好,但是这个新意又被之后他从中脱离出来的反转给干碎,反过来宣扬了人类的勇气和意志,从这里开始就一点也不恐怖了。然而这个牺牲了恐怖感换来的人类赞歌的氛围,又以一个对于古代来说十分稀松平常的强盗事件结尾,搞得之前的勇气还是恐怖都毫无意义一样。”

走上这一段平整的石台阶,她得出结论:

“我不喜欢这个故事。”

“这我真没想到。”

张每没想到的是小花这一段听上去有些专业的分析。他并没有说出这层意思,但小花微微嘟起来的嘴表面她还是看出来了:

“你把我当笨蛋是吧。”

“啊说起来,这个故事还有后续来着...”

“哼,暂且听你说说吧。”

又是一节台阶,这次上面布满了青苔,但看得出经过定期打理,踩上去一点也不滑脚。张每整理一下思路,继续说道:

“比起对强盗的怨恨,那个人更多的是后悔。他一直在想着,如果当时自己走另一条路,是不是就能到达山顶,离开这里?”

举着手中的票面,张每看着两条蜿蜒分叉的路线:

“所以化为山鬼之后,他就在这两条路上徘徊,说是山鬼,他大部分时候也没有害人,就是以登山者的身份和路过这里的人们闲聊,只是最后一定会向他们问路,然后突然消失无踪。”

“越来越普通了啊。”

“也不全是,在看不见太阳的白天,他又会回想起自己死去那日的苦痛,心智陷入疯狂,路过这里的人就会听到奇怪的方向传来疯狂地叫喊,这时候如果还不离开,就会他被扔石头驱赶,运气再背一点,要是附近有猴子发出叫声,他就会彻底癫狂,只有这个时候,他会杀人。”

登上台阶,面前是一颗粗壮厚实的歪脖松树,树后显露出的是一段修整完毕的平路,张每的故事也说完了:

“据说这山鬼到今天也没能离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遇上。”

“这就完了?”

“嗯,这就完了,你不觉得恐怖对吧?”

小花点头:

“恐怖需要的元素基本被打消完了,比起索命恶鬼,这更像是个【永生不死的精神疾病患者】。”

张每还是有些疑惑:

“可是,今天也就是看不到太阳的白天,这种真的可能遇到的真实感,不会引起恐怖的感觉吗?”

“比起恐怖,更多的是麻烦。我才不想真的遇到山鬼。”

“你这不是叶公好龙了吗?”

“这也没什么不好吧,正是因为故事是虚构的,不需要人们过度用心的关注,可以事不关己的悠闲享受,所以故事才吸引人。叶公属于是自认为自己喜欢真的龙,实际上他喜欢的只是他想像中的龙而已,区别在于,我知道自己喜欢的是虚构的恐怖片,而不是真实存在的鬼怪。”

沉默一会,张每举旗投降:

“好吧,我认输,你说的是对的。没想到你一听完就能分析的如此细致,我真是刮目相看。”

“哈哈,别以为你突然说一句直球情话就赢了哦!”

小花得意地笑了起来,这倒是比什么都好,而更加让张每没想到的是,她也还有后手:

“其实,这篇故事我之前看过的啦!”

“哈?”

“哈哈哈!我就想看到你现在这幅表情,所以故意让你继续说下去的!”

看着她开心到一蹦一跳的样子,张每一点脾气都没有,只是一副“真是败给你了”的样子叹着气。然后,些许的好奇心让他问出一句:

“你在哪里看过的啊?”

就跟后悔选错路的山鬼一样,问出这一句他就后悔了。因为他紧跟着就想起来,自己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身边还有谁在。

他记得当时那个人这么说过:

“在做出选择后,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的后悔,山鬼后悔着自己选的这条路,而就算他当时选择了另一条路,成功走到山顶,也会去想要是当时选了另一条路会发生什么,说不定会更轻松,路程会更短,也会产生微小的后悔,这是人之常情,但是,不管他怎么选,如何后悔...”

那句话萦绕于耳,让人无法忘怀:

“...过去也是逃不掉的~”

就像是肯定张每的这个后悔一般,小花回答道:

“在火红青蛙书店里的绘图区看到的,《P市的山鬼》,是一册绘本。”

“继续走吧,马上就到山神堂到了。”

稍显生硬的打断,张每超过小花走在前面,那座隐藏在树荫与石块中的山神堂已经能够窥视一二,香火的味道隐约夹杂在空气之中。

如果堂中予签之人真的道行深,张每觉得自己虽然不至于被赶出去,至少也会被翻白眼吧。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去神仙祠堂,也需要勇气,鬼敲门是报复,而神仙,则唤作清算净身。

——是的,做过亏心事,去哪里都需要勇气。

幸亏,张每身边有个女孩,能让他产生足够的勇气。

他本来想要继续说点什么,却被口袋里的振动打断,所谓踏入神域的考验,就从这振动开始:张每取出手机,来电显示是一串手机电话号码。

现在这部手机的电话卡里保存的号码屈指可数,张每过去“商业伙伴”们的号码都记在他脑子里,因为不管是电话卡还是纸质记录,都可能成为呈堂证供。而这串电话号码,直冲他记忆里一个不论任何时候都不想见到的人物。

他开始在心中拿捏,要不要接这个电话。

——我的退出有吴老先生的帮助,P市的阴暗面里没有人能不认同,现在作为一个普通人,我完全可以不理会这通电话,就算掐掉不回复,那边也不会计较,这一点没什么问题。

——也就是说他是明知我可能不会接这个电话,在这个基础上还是打了过来,这怎么说都不像是来谈过去那些生意的样子...

——难不成是有什么消息要传达给我?

但在这之后的事情他就无法想通,到底是有什么事情,值得那个人专门打给一个已经是个普通人的他来通知的呢?

——说不定是个陷阱。怎么办?

“你不接电话吗?吧唧吧唧...”

小花发出正常的提问,他只能控制住面部表情,亮出屏幕,用尽量平常的语气说道:

“是陌生号码,估计又是诈骗或者推销,但又可能是熟人换了号码。一般这种情况你是怎么应对的?”

把话题抛给对方,这样他就争取到了继续思考的时间,他本来是这样想的。但他的女朋友直接一手点来,食指精准地按在他手机屏幕的红色方块上,挂断了电话。

这个动作太过自然,以至于到挂断为止,他都没一点反应,只能听到小花继续补充的声音:

“我会直接把电话挂断,如果真的是熟人有事找,肯定还会再打过来。所以如果你看到这个号码又一次打过来,直接接就好了。吧唧吧唧......”

整个思考都被打碎,张每又愣了一会,一边放回手机一边冲小花竖起大拇指,发出赞叹:

“天才啊!”

“你这夸的我怎么听着一点也不高兴反而想生气啊??吧唧吧唧...”

“不...我只是太过震惊,稍微有点迷糊,你说的很对。”

——不想接的电话就不接,这才是普通人吧?

刚刚烦恼了这么久的张每不由得笑了起来,这一放松,他就注意到了小花那里的状态:

“你从刚刚开始就在吃什么啊?”

“玉米棍,你要吗?我这里还有很多,你要什么口味?”

“快收起来!”

“啊?为什么?”

“你背后!有猴子!猴子!”

P市山上的猴子出了名的大胆,会当着人的面抢夺他们手上的东西,不管是矿泉水还是食物,甚至已经学会了分辨那些颜色的包装袋是装的食物。

本来,这些猴子会聚集在游客众多的猴区,但今天游客十分稀少,它们就自然分散在山中,而这一只就正好出现在这里。

小花看向张每的脸定格着,而她背后那趴在树干上的猴子趁机发起“进攻”,灵巧地跃起,以超快的速度夺走她手上还剩的半截玉米棍,双脚用力一蹬,正好踏在张每护过来的手臂上,借力跳出,眨眼间就落在他们右侧的土地上,迫不及待把玉米棍往嘴里送。

“这猴子勇过头了吧?!你没事吧?”

“唔...”

“没事没事,有我在...”

还没等张每安慰地话语说完,小花就爆发出愤怒地叫喊:

“我的手机啊啊啊啊啊!!”

“诶?!”

再次朝猴子看去,只见美美咀嚼着玉米棍的那家伙,正饶有兴趣地提起小花的手机,疑惑地歪头扣着脑袋。

“你个死猴子!!”

地上有一根可能被上一个游客当拐杖使的竹竿被她抄起来当家伙,此刻那朵娇柔的西兰花俨然一尊司管战斗的女神般上头的不行,那猴子一看这尊大神朝自己打来,赶紧开溜。

紧跟上的张每,默默想着之后的日子里一定不能真惹她生气。

平时看着懒散的猴子,真跑起来速度超乎想象的快,就算是上头的小花,都在被逐渐拉开距离。张每留意着前面的路线,准备在看到诸如陡坡的地势时叫停她。

手机丢了可以再买,人可不能有事。

眼看那猴子马上就要淡出视线,小花祭出大招,拿出她在田径社体验过的劲头,将竹竿以标枪的形式掷出,整套动作一气呵成,看得出熟练程度还算可以,而且力气下的很死。

那猴子在千钧一发之际闪开,也因此踉跄两步,以一个不好的姿势起跳,前半段还好,后半段几乎是朝地面摔下去,落在一块大石头后面。

“臭猴子你别跑!”

小花乘胜追击,张每只是小声吐槽:

“怎么一股被孙大圣戏耍之后的妖怪味?”

那块大石头不高,并且凹凸不平,他们很容易就能翻越,小花速度飞快,张每觉得自己以前从各个现场跑路的时候大概也是这速度。

但现在没有上头的他,耳中捕捉到了一个声音,一个上头的小花肯定没有留意到的响声。

那听起来很像电脑合成的效果音,很短,但一股力量感却隐藏其中。在这安静的大山里,在秋蝉微弱的绝唱之间,紧接着那个效果音之后,又是一股极其微弱而同样有力的破空声。

这还不是关键,关键是...

在这个破空声结束之后,蝉鸣,就消失了。

现在叫停小花已经来不及,他只能跟随她,一起从石头下探出头去,落在结实的泥土上,目睹眼前的光景。

该如何形容这副光景,张每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词汇,只是小花一下就爆发出尖叫,就像是恐怖片里鬼怪登场的瞬间那般。

在一颗枯树之下,刚刚那只猴子以惊恐的姿势趴伏在地上咧着嘴,玉米棍的包装在半空飘荡,而小花的手机在空中旋转着,正好朝着张每的方向飞来,他一伸手就稳稳接住。

有一个东西在那,那个让猴子趴在地上,让蝉鸣声停止,让小花发出尖叫的恐怖之物,正矗立在枯树下。

那看起来是个人,有着现代人正常的身高,披着肮脏陈旧的蓑衣,一副面具遮挡了那人的脸,只留一副鬼面,就跟P市酒店顶层那副鬼面具长的一模一,黝黑,诡异。

这阴沉的天气并不能看清细节,正因如此,这个家伙浑身充满了飘渺,按照小花刚刚的理论,这股未知能引起不小的恐怖感,实际上她已经在尖叫了就是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张每脑海中只有一个词语可以形容,小花则替他叫出来:

“山鬼啊啊啊啊啊!!!”

不同于单纯被吓到的小花,张每在惊吓之余,用他多年来面对事故的注意力冷静下来,这使他看到了一些细节,一些比起山鬼来说更重要的细节,足以解释刚刚听到的微弱响声和猴子的状态,但更多的东西,他已经无暇去想。

因为不管是山鬼还是什么,现在要做的事情都只有一件。

抓住小花那只很好摸的手,他就跟上一次开拓者宴时一个台词:

“要逃了哦!”

他拉着小花,翻越石块,朝着来时的路全力奔跑,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断断续续,他听到那个家伙发出驱赶的低吼,并且自己身边有石子飞落,就如同故事中一样,山鬼在今天这个天气下会朝游客吼叫然后扔石头。

——如果真的如同故事一般,那只要逃跑就完事了。

他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因为身边的所有这些声音,随即都被猴子的尖啸覆盖,那大概是趴地上那只猴子警告同伴危险来临的信号,而对于张每来说,是事情要坏的警铃。

首先是一声,接着是第二声,二翻四四变八,很快整个群山之间都弥漫着猴子的尖啸。

——在阴天驱赶游客的山鬼,要是听到猴子尖啸的话...

张每并不想继续思考下去,拉着小花专心提升速度,身后零碎的脚步声在猴啸之后变成了奔跑的响动,张每能感觉到那虚无缥缈的山鬼如排山倒海之势追来,幸运的是他们现在的位置距离山神堂不远,如果一切都如故事所言,进入山神堂便可以把那鬼东西拒之门外。

更加幸运的,是小花并非恐怖片里娇柔似花的女主角,她面对这种短跑,呼吸比张每还均匀,就是吓得够呛。

他们逐渐和身后的跑步声、掷石声和低吼声拉开距离,甩掉如影随形的恐怖之物,回到登山路上。

那原本看来费劲的台阶此刻看起来可爱的像是软绵绵的解压垫,他们登起来感觉有使不完的力气。

一口气冲上阶梯,推开山神堂大门的张每顺势倒在地上,大口喘气,小花习惯性地朝前缓缓跑步,缓冲之后停下,绕回他身边,这次由她问道:

“你没事吧?”

张每首先坐起来,朝着来路的台阶看去,并没有任何飘渺的东西追来,这才松口气:

“下...下次教我跑跑步吧...呼...”

“噗,哈哈哈,好!”

两人相视,不止是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是别的什么,总之,他们都开心地笑起来。

二人就这么前往堂里求签,姑且是把遭遇山鬼的事情与堂主交待,得到的回复是“事到如今,山鬼早已无法害人,就算听到猴子的叫声也只能吓一吓人而已”,小花则提出“为什么不收服山鬼”,堂主表示“解铃还须系铃人”。

根据堂主所说,山鬼之所以要登上山顶,是因为要去寻找他的亲人,恐怕只有那个亲人的转世与他相见,才能让他安息。

这套说辞,至少小花是相信了,而张每则暗自为小花没有想要去报警感到庆幸。

堂主说的一听到猴子叫成这样,就知道有人要惊慌地跑来这里,张每看不出来这是真的还是马后炮,倒是签他还是跟小花一人求了一次。

好消息是根据签所示,他的恋爱大有修成正果的势头,坏消息是,似乎有什么巨大的考验在等待着他。

“说起来我还没问你求的什么签呢?”

“不,告,诉,你。”

小花的签似乎解起来很复杂,在门外等着的张每,索性偷偷溜走,沿着台阶悄悄走下,翻过围栏,回到那颗枯树前。

趴在石头上悄悄望一眼,他确认没有附近没有那个山鬼的影子,那些猴子也不见踪影,于是自己走到枯树下,从背包里取出一副手套戴上。

然后,他竖起食指和大拇指,比划出一个手枪的样子,站在当时他们目击山鬼的位置,举着“手枪”瞄准着、寻找着什么...

最终他确定了一个方向,于是朝着那个方向走去的同时,留意着脚下。

很快就发现的一个东西证明了他的一个想法,同时让他的疑惑随之几何暴增。

那是一只倒霉的秋蝉,没有等来配偶就迎来了死亡,现在静悄悄地仰在地上,附近已经聚集起了蚂蚁。

张每拿起这只秋蝉,碾碎了它破烂的躯体,并从中取出了...

【一颗子弹弹头】。

——果然,之前听到的声音是消音手枪开枪的声音,那颗子弹正好击中了这只秋蝉。估计是那个人被突然出现的猴子吓到,慌乱中开的一枪,然后被我们目击,索性假扮成山鬼把我们吓跑。

——可,为了什么?为什么要打扮成山鬼的样子,拿着一把消音手枪去那个无人的角落?

——为了谋杀而把人约到那里?

——不对,这个地方是个死路,不是悬崖就是石壁,要离开必然会回到登山道上,连消音手枪都能搞到的货色,计划一场谋杀不可能在地点上选的这么粗糙,可...如果不是,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发现了一部分的真相,只是让张每心中的疑惑猛增。他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而他的思考又一次被手机的振动打断,还好这次来电显示是小花,他赶紧接起来:

“喂?”

“我弄完了,你跑哪儿去了?”

“我...我跑出来找厕所了,你就在堂门口等我,我马上到。”

挂断电话,他脱下手套,将这颗子弹包在其中收回包里,三两步跑会山神堂,与小花汇合。

他们又花了几个小时,最终得以在山顶眺望,就算天色已经因为乌云变得跟傍晚一样暗淡,这山顶的风景依旧十分壮观,暗淡导致的些许朦胧也别有一番风味,要是不会让人联想到那个山鬼就更好了。

身处山顶的他们比其他人更**受到雨点的存在,于是他们放弃了徒步,乘坐专用公交下山,山路有无数地拐弯,这个不停摇晃的公交车让张每久违产生些许晕车的感觉,还好窗外都是一片绿意,他还是憋住了。

倒是小花,这一路上都低着头,暂时失去了朝窗外的绿意看去的勇气,生怕再看到一个蓑衣的剪影,张每并不打算勉强她抬头,他只是轻轻搂着她,用自己的身体把这片绿意挡在她视线以外。

回家之后,店里的肉郎正在做晚饭,一股无法拒绝的肉类香味弥漫在家中,自动让人口水分泌。

看到他们回来,肉郎心领神会的加着出锅前最后的佐料,嘴里问道:

“回来了,爬的怎么样?”

“爸!”

小花一下子靠近,肉郎很开心打算给女儿一个爱的抱抱,但张每觉得这肯定没戏,果然小花按着肉郎的肩膀,煞有其事地问道:

“你之前说那个客人送你的过很管用的驱鬼符放在哪里的?”

“啊?啊?那个在二楼储物柜的正数第三格里,怎,怎么突然?”

“一会儿再跟你解释,张每!你去拿那个符,到外面店里多复印点,拿回来贴!”

“不是,再管用的符复印了有什么用啊!”

“爸你不管,再告诉我那把你小时候玩过的桃木剑,还有我以前玩腻丢下的魔法棒在哪?反正你也悄悄收起来了吧!”

“你怎么知道...诶不是!这是唱哪出啊?”

肉郎求救式地看向张每,张每只能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我去拿符复印去。”

“诶诶!你别走啊!过来帮我...女儿啊!一会儿再拿好不好?锅,锅要!”

“爸!你赶紧告诉我我去找!”

“啊啊啊啊!”

父女俩还在掰扯,张每已经上楼去,打开了储物柜正数第三格。

这一格里面放着一些标准证件照尺寸的照片,一些看得出来是年轻的肉郎,还有一些张每并不认识,不过也不难猜。除此之外有不少算是玩具的首饰、一看就知道是塑料冒充的宝石,而那张符就在柜子的最里面,贴着墙躺着,上面是黑色笔墨勾勒出的对称奇妙符号,看起来确实有那么回事。

取出这符,他从肉郎店大门走出,朝着街头那家带打印机和拍照的小卖部走去。

他压着速度,比平时自己的步伐还要慢上一拍,一手拿着符,一手拿起手机。翻开通讯记录,他看着第二排那通显示为未接通的红色号码,不禁陷入沉思。

小花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家人,而正在踌躇的张每似乎也没资格说她有些反应过度,可就算符咒和桃木剑真的管用,也只斩鬼魂,阻止不了冰凉而真实的手枪。

一路上的留意,他可以基本肯定没有被跟踪,不过他必须百分百确保那个山鬼不会来找他们麻烦,手上的子弹可以是谈判的筹码,也仅此而已,他手上的筹码还不够多。

而这通电话的主人,是能给他撒下大批筹码的万能牌。

但用这张万能牌的代价呢?

说不定是让好不容易抽出来的腿,又一次陷入泥沼。

——那又如何?

他听到自己的内心如此说道。

——用尽全力保护老丈人和女朋友,是作为普通人,作为女婿,作为男朋友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如果有能力而不去做,等到事情无法挽回的时候再来后悔吗?

——如果人人都会后悔,我情愿去做了以后再后悔!

心意已决,他拨通这串号码,将手机贴在耳边。

铃声只响了一秒,他就听到了那个戏谑的声音:

“哎呀哎呀,您主动联系也太稀奇了~”

再次找回之前干活时的冷静语调比他想象的还要简单:

“上午在外面,有什么事?渊。”

“请放心,我并不是来把您卷进什么事件里,不如说,我是希望已经是个普通人的您能远离一些事件,才打过来的~”

“什么意思?”

“吴老先生吩咐过我,在【有一些事情】要发生时,打个电话通知您一下,毕竟您也是拿到兔脚的功臣,仅此而已~”

渊不会说谎,张每很清楚这一点,他选择先问自己的问题:

“那,你口中的有一些事情里,需要一个枪手吗?”

短暂的沉默,又一滴雨点落在张每头上,他把符往怀里藏了藏,避免被打湿,而渊突然问出一句:

“我姑且问一句...您今天,该不会去爬P市山了吧~?”

即便早就知道渊是一张万能牌,张每听到这句话这以后依旧感觉后背发冷,鸡皮疙瘩掉一地。

心中某个角落里,说不定还有着“也许渊也不知道”这种侥幸。

看来渊确实知道,那张每是该高兴呢还是该不高兴呢。

就如同这天气一般,黑云压境,不可忽视地压抑着众人,那狂乱的雨,却还在吊着众人胃口,让人期待着说不定大雨不会落下就云开雾散。

“是,我去了,我还看到了,拿着消音手枪的山鬼。”

他知道,接下来要听到的事情,哪怕是以后会白头偕老的小花,也是要烂在肚子里的绝密。

这时候,一道闪电划破了天空,它充当着自然的使者,为了宣告那场大雨无可避免,高调而喧哗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仿佛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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