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
这个办公楼打扮的大房间里，女人面露微笑，对她面前推门进来的沁阳说着。
和沁阳年轻精神的打扮不一样，她梳着褐色齐耳的短发，白领工装外面套了一件火红色的外套，还有到脚踝为止的牛仔裤。
这些打扮伴随着她毫不掩饰的充满能量略带锐利的眼神，透彻了她保持强势的气息。
“终于见面了，红苗长官。”
沁阳看上去还是一副新人特有的畏首畏尾的样子，但红苗觉得和沁阳的握手，充满了力量。
就这么个看起来还未脱去青涩的女人，却能在她这样强势的气势面前，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冷静。
——不愧是做出【那种事】的人物。
心里这么想着，红苗开始进行了工作商谈：
“一上来就遇到大曝光，这个开头你觉得怎么样？”
“嗯...”
“不知道该怎么说对吧？巧了，我也正好在找不到话说的情况，那个被害人现在在？”
“她在接待室里，我给她倒了一杯咖啡。”
“我就说怎么少了些...”
——我自己留着享受的纯手工黑咖啡和招待客人用的袋装咖啡，区别应该很大吧...
红苗摇了摇头，站起了身：
“走吧，让我们听听她有什么烦恼。”
从沁阳那里，红苗大概了解了这次事件的情况：送餐员于艾草被沁阳一脚踹飞，醒来之后和沁阳约好先回家收拾一下，等沁阳修好电瓶车再和她一起去市医院检查。和同居的两名男同学吃了一会披萨之后听到了敲门声，误以为是沁阳的于艾草并没有询问便直接开了门。
然后就看到了一个拿着匕首的壮汉。
“您好，我是P市海流区第二警官所所长，红苗。”
“你...你好。”
于艾草现在看起来还没从惊吓里完全缓过来，红苗知道这怪不得她，所以找了张折凳，坐在她对面不远，轻声问着：
“你还要和沁阳去市医院，何况你估计也不想在这里待太久，所以我们就长话短说吧。”
即使轻声询问，红苗的声音依旧带着力量感。
“能告诉我，你们披萨店那一批赠品是什么时候装好的吗？”
“那...那个是今天早上我和其他人一起装好，打乱顺序发放的。”
“每个人拼装的玩具版本都不一样，你负责装的就是这个‘死之幸运兔脚’，对吧？”
红苗拿出一个小玩具——破土而出的僵尸手上握着一只兔脚。
“嗯...因为这个版本的数量最小，我装完就去装另一个版本了。”
于艾草点头的同时喝了一大口咖啡。
“在你装兔脚这个版本的时候有发生什么吗？”
“就只是装上去...啊，我中途去上了个厕所...”
“那个时候是几点？”
“我今天早上十点下的班，应该是在那之前...具体...”
“不必了，谢谢。”
红苗轻轻举手示意着。从刚刚到现在，她已经确定了这名年轻女人只是受害者，她身体稍微前倾，放低姿态地说着：
“我来说明一下情况吧。”
“今天十一点过发生了又一次大曝光，你在新闻里应该已经知道了，而某个小偷则趁着这个大量警力都围在公园的当口，偷走了位于市博物馆里的纪念兔脚。”
“这家伙应该有过预谋，他提前知道了这次大曝光的时间，或者只是在博物馆附近等着下一次大曝光发生，但他并不擅长犯罪。监控拍下了他作案的全过程，真是个会投机的莽夫，什么年头了还戴黑丝袜...”
“他有着欺凌和抢劫中学生的记录，还有偷窃的前科，刚放出来没多久手就有痒了。他在偷兔脚的过程中被人发现，在逃跑的时候被那个勇敢的【独臂】市民随手抄起纪念品狠狠砸了一下，手套被划开，右手留下了伤口，在现场留下了血液，之后在他逃跑的路线上发现了他的指纹...要定他罪的证据一箩筐。”
听到了沁阳提醒地咳嗽声，红苗才想起自己不是在给大家开会，于是她切入了重点：
“因为大部分警力都集中在了公园，所以我们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将他绳之以法，这是我们的过失。通过调取监控，我们得知他在躲避追捕的时候从员工通道钻进了你的披萨店，而那个通道通往...”
“我当时在那里拼装玩具！”
于艾草惊叫着。
“所以他一直在你背后的货物箱后面躲着，一直等到你去上厕所。”
“恐怖片吗！”
“他用你那里配餐用的卫生纸处理了一下自己的伤口，但这个笨手笨脚的家伙碰倒了辣椒面，撒了自己一手。”
“我还以为是我什么时候碰倒的...那么我听到的那个惨叫不是我的幻听喽！？”
“噗，抱歉...”
被这一句逗笑的沁阳在一边道歉。
“就这一下吃疼，他手里的兔脚掉进了脚下的袋子里，正在这个时候，你就回来了。听到脚步声的他赶忙伸手掏出了兔脚，从后台翻了出去，正好和你开门的时间错开，之后他从正门逃离了。”
“但是...”
“没错，这个笨蛋没想到那个袋子里装的是你们的纪念品零件，他拿错了兔脚。”
“那个玩具——死之幸运兔脚之所以数量稀有，就是因为僵尸手里握着的是真的兔脚...”
“当他发现自己拿错了之后，又一次回来过一次，但他没有找到那个有皇室签名的兔脚，正好这个时候，他想起了之前你在拼玩具，又看到了骑着电瓶车下班的你，和你车后面的箱子...”
“我...这...”
当普通平凡的生活被城市的黑暗面所突入的时候，每个人都会和于艾草一样陷入消沉。红苗对此心知肚明，她太过于明白这种感觉对普通人的冲击了。
从折凳上站起，她走到于艾草面前，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
“放心，现在大曝光已经结束，各个盘口都堵上了人，他已经逃不出P市了，警察，和第二警官一定会抓住他的，这一次一定关到他手不会再痒为止。”
“...”
犯人的惩罚对安慰已经被受伤害的被害人效果不怎么样，她切换了一个点：
“你有两个当机立断的好室友，我听说是你的同学？能够快速掌握事件的情况并且迅速反应将兔脚扔出去，吸引他的注意力的同时把你拉回房间关上门。说真的，受过训练的我们都不一定能反应这么快。多亏他们，还让那个笨蛋玩了一次滚楼梯。”
终于，红苗在于艾草脸上捕捉到了一点笑容。
安慰一个人比同时逼问五个人还要困难，红苗鉴于自己的经历得出的这个结论到现在也没被推翻。
但至少，这个女孩子不会像一些极端的被害人一样拿警官来发泄。
“行吧，那我们就到这里，让沁阳送你去...”
【您好~】
——什么？
红苗不知道是从耳朵还是从心里，听到了这两个字。
这不是她的心声，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一个轻快、戏谑的声音。
【过去可是逃不掉的~】
这个声音提醒着。
——该死的受创应激障碍...
像是驱赶烦人的蚊虫一般挥挥手，她打散了虚妄的声音。
重新恢复状态的她才看到，本该送于艾草去医院的沁阳，在扶起她之后，盯着她衣服胸口上的标志看了有那么一下，慢慢问了一句：
“请问...这是《爱的心》的图标吗？”
不敢自称阅人无数，但也差不了多少的红苗很轻易地就捕捉到了，捕捉到了那个听到这句话以后，源自于艾草眼中迸发而出的一道光芒。
“是啊！很漂亮吧！这件可是限定版的非卖品！而且这个图标...”
“是第三十八集出现的电影预告特别版吧！”
一个第二警官和一个披萨店员，或是两个喜欢同一个电视剧的女生，现在就如同一片面包发现了一瓶香草果酱。
“阿飞的半仙！”
“堪比上神！”
有些时候，一部电视剧比受过训练的第二警官所所长管用。红苗看着现在已经互相对着自己理解不能的话语的两人，苦笑着走到了门口。
——这时候还是给她们一点时间比较好，正好...
她手伸进不断震动地衣服口袋，走出房间，关上门，看了看来电显示，靠在门边：
“喂？”
“那次爆炸炸的不是汽车，是转生机器，是，【四号】。炸得干干净净，回收是不可能了，那次爆炸只震倒了几个摄像机，没有伤到人，其它的，还是老样子。”
灰良既平和又带着底力的声音传来：
“在女儿被转生之后失魂落魄的时候，那个中年妇女在两个星期前的中午收到了一封信，上面和之前的一样只是打印了一只咬着尾巴的蛇的图标和一个地址，地点在市公园旁边的居民小区12栋1单元3号。”
“然后这位悲伤的母亲就谁也没告诉的就去了。”
“按她的话说是：‘我巴不得是真的神秘人呢！’”
灰良呵了一声。
“如果是真的神秘人，正好能给她一个泄洪内心悲伤的出口，大曝光也是她打击第二公司唯一的手段。如果不是，她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说完，红苗自己都被自己这句话弄得不爽，这不仅仅是因为神秘人又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折腾，而是又一个人在内心最为脆弱无助的时候被神秘人乘虚而入。
没有任何一个人理应遭此对待。
——某几个特例除外。
听到红苗的说法，灰良赞同地补充：
“然后神秘人欣然为她提供了帮助，那个喷泉因为公园方准备更换早就没有供水了，而神秘人似乎在喷泉安装方和公园方之间插了一脚，让一边以为要延期安装，一边以为已经安装完毕，被挖掉的水管最后通向了一家小酒店，老黑现在气的恨不得找人拆了那里。另外，已经核实，现场使用的是【源辉】公司生产的那个名叫【绝对真实】的投影仪，报废了以后被二次改装的版本，废品店老板说那个投影仪在半个月前就不知道哪里去了，废品店那附近的监控你就不用期待了，而人家老板看到我这个第二警官来没拿扳手轰人就算不错了。”
“但居民小区...”
“是，只要咱们的神秘人不会戴着白色兜帽飞檐走壁，那小区的监控倒是没什么死角，但调取监控的时候发现两星期前的录像被替换成了其他时段的画面。”
“...你继续说。”
“房屋的持有者是个普通的上班族，努力拼搏了几十年终于买下来准备养老用的，而他拿到房间钥匙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个房子在他退休之前并没有什么用，于是就包给了房屋公司简装了一下租了出去，租房人是...嗯...啊...”
灰良会闪烁其词的时候实属稀有，红苗扳手指数都绰绰有余，所以她根本不用听下去是谁就骂了一句：
“艹！”
一些根本不想要回忆起的东西却如同染在衣服上多年，再也洗不掉的血渍一样，只要看见血渍，被割伤的疼痛就会在眼前活灵活现。
躲无可躲。
“喂？老大？”
“没事。”
幸好红苗早就知道了弄不干净的衣服该往哪里放：
“接下来你要继续跟神秘人吗？”
“我已经去过那个...嗯...租房人那里了，我得到了一些很值得去跑一跑的细节。像是公园保安队里一位姓韩的男人正面临中年危机，以及保安队经理这两天头发掉的有点多...”
“把手机踩烂，还踢在汽车玻璃上堵塞交通，老黑副局就算不收拾你，明面上你也得去给人家赔礼道歉吧？”
“那是，毕竟【做什么都要付出代价】。”
灰良爽朗地笑声传入红苗的耳中：
“沁阳呢？还没从医院回来呢？”
“哈哈，她还没去呢。”
“啊？”
红苗简短的，如同开电话会议一样给灰良说明了兔脚案的情况。
“哦。哦哦。是这样。”
灰良在途中不断重复着这三句。
“一旦牵扯到你的神秘人老朋友，你眼睛里就看不到其他东西了吧？”
“这玩笑一点也...嘿！看路！”
红苗听到灰良那里传来一阵骚动，似乎还夹杂着叫喊声。
“行行，你忙你忙，那兔脚这案子...”
“别。”
电话里传来震动的声音：
“既然老黑已经在包人了，咱们这里就让沁阳一个人去试试吧。”
“你还真是对第二警官一视同仁啊...”
“啊，老黑刚给我发短信，他说偷兔脚的犯人是【他】的高中同学...”
灰良故意顿了顿：
“你还没对沁阳说这事，对吧？”
“你小子是不想要工资了是吧？信不信我联合老黑杀你一个...”
“反正，她迟早也要去见【他】的。”
“...”
沉默了大概有十多秒，红苗这才放弃，嘴上反而笑了起来：
“你个臭小子。”
“诶，这才是老大嘛。”
电话那头，灰良的声音稍微低了点：
“老大，接下来我要做的事...可能会违法。”
“你又来？”
“啊，我又来了。”
毕竟你和老黑也都需要一个这样会乱来的第二警官，对吧？这句潜台词红苗心知肚明。
“行行，我和老黑编瞎话的能力在这几年真是突变如飞。”
玩笑归玩笑，但接下来她沉沉的一句话，倒是确实把重量和信任一起扔了过去。
“我不管你揍什么人，揍几个人，怎么揍，也不管你惹多大的麻烦...总之，给我把神秘人铐回来！”
“遵命！”
挂了电话，红苗推门回到房间，里面两个已经成为好闺蜜的俩女生正在加对方的好友。
“于同学，你看这样好不好，沁阳现在需要去跟进兔脚案，要不我陪你去医院？”
“啊不必不必，我自己去就...”
“那怎么行！”
沁阳突然插一句：
“待我三两下让犯人丧失行动能力，就回来陪你！”
——我怎么听着有点恐怖呢...
红苗暗想着。
“沁阳！”
“艾草！”
“行了行了别互相抛媚眼了，我这种年纪的女人消受不起...”
结果，红苗还是没能阻止一个新人去见【他】，就和上次一样。
“过去是逃不掉的。”
一个人的房间里，她自言自语着。
——但是这次，我可不会那么傻。
她端起自己最喜欢的纯手工咖啡，把那一杯漆黑的液体一饮而尽。然后又打开手机，估摸着沁阳现在大概一个人了之后，又打通了她的电话...
“逃不掉，就铐上它。”
“嗯？”
“从现在起，我来给你进行一下反诈骗科普。”
“嗯？？”
——这次不会。
“你这次要去见的那个犯人的高中同学，是一个骗子。”
“嗯？？？”
——这次不会。
“你知道一个骗子见到你第一句话会说什么吗？”
“嗯？？？？”
——这次...
“他会说...”
“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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