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选择了奔赴前线吧，为什么？待在太阴宫里，有自己爱的和爱自己的人，不好么？”
“因为那个时候，我还是一个少年啊。少年是鲁莽的，为了喜欢的女孩子可以和流氓打架，也可以冒险去摘悬崖边的花。其实只要师尊说，她希望我去前线，她喜欢英雄一样的男子汉，我就会去前线，因为我有外挂，我是不会死的我会成为英雄。但师尊不是这样，就算我是个怂包，她也会爱我，她会背弃她坚守的一切，然后嫁给我。”
“那个时候我对师尊只是喜欢，馋她的身子，少年对于女孩的喜欢大多源于容貌，我那么执着的追求师尊是因为我还没有把她搞到手，可师尊是真的爱我，爱着这样卑劣龌龊的我。”
说起这些话的时候天一脸上带着自嘲的笑，像是在讥讽曾经的自己。
“所幸当时我还没有渣到底，女孩都愿意为了你抛弃一切，你特么的又怎么能让她失望，你应该去前线冲杀，让所有人知道女孩爱的这个男人不是个怂包，然后像英雄一样的归来。太阴宫有无数悍不畏死的英灵，而我会提着大魔的头告慰他们。”
“所以我就去了前线，其实也不难理解，假如苏父苏母是爱你的，为了他们，你也会选择顺从云霄真人，哪怕知道那是深渊地狱。”
苏玲珑把小脑袋放在浴桶的边缘上，像是水面浮起的充气小鸭子。
假如……假如苏父苏母是爱苏玲珑的，她会老老实实的顺从云霄真人么？
应该是会的，因为有着爱自己的家人啊，为了那些爱着自己的人，就算明知前方是龙潭虎穴，你又怎么能不去闯一闯？
但那样苏氏夫妇应该就不会把爱女推进火坑，就算拼了命也会保护自己的女儿。
所以这是一个伪命题啊，在这个孤岛之外根本没有留恋苏玲珑和苏玲珑留恋的东西，更没有属于苏玲珑的东西。容貌和身段是云霄真人用秘法赐予的，而他是为了收割炉鼎，衣食住行是苏家给的，而他们想要的是家族的兴旺。
因为一无所有，所以那个时候，看见天一的时候，才会拼命的想要靠近，哪怕是把自己当做筹码。
天一看着莫名低落起来的苏玲珑，伸手理了理她额前的几缕青丝。这个女孩总是面无表情，但这个时候你却能感受到她的孤独，像是雨天树丛里蜷缩的猫，沾满泥土的毛发下隐藏着一颗瑟瑟发抖的孤独的心。
“你现在也有选择的机会，最后的机会了，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利用因果技帮你伪造身份，然后送到真正的修仙门派里，以你现在的天赋，完全可以进入五大一流门派。你会认识很多人，同门的弟子，敬爱的师长，又或者是彼此陪伴一生的伴侣。你还会有光明的未来，在修仙的路途上你的成就会远远的超过云霄真人，只要……你做出选择。”
苏玲珑沉默了好一会儿，这不是天一第一次这么做了，在通往锦州的那个篝火旁，在汇远楼的客房中。
天一总说很多时候选择的机会只有一次，但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给她机会。
其实天一不是这样婆婆妈妈优柔寡断的人吧，能在魔域的拼杀中活下来的人，能斩出那样惊天动地的一刀的人，应当是一个果决的意气风发的少年。
“那师尊选择去前线之后，有后悔过么？那么危险的地方，一定是拼尽了全力才活下来。”
“执行‘斩首’行动的时候我们通常都是小队执行，在那样凶险的地方队员总是更换很频繁，有时候刚有了默契，就有队员陨落。但没有办法，我们只能不断的带着新队友一起面对魔物。所以拼尽全力的人不一定能活下来，活下来的都是足够幸运的人。但如果你是那个幸运的人你就会发现，身边再也不会有熟悉的影子，刚刚出生入死建立战友情谊的人，可能下一次任务就再也见不到了，于是心也开始逐渐麻木，连生死的界限都开始模糊，有时候恍然间好像看见了熟悉的人，下一刻惊醒发现自己面前只有魔物。”
“说起来陪我最久的就是那个家乡有很多牛屎的人，他是为了我们的斩首行动，硬生生的在魔潮中坚持了半个时辰，我们斩首完毕前去救援的时候，就躺在无数魔物的尸体上，奄奄一息，我把他抱起来想尝试救他，可他阻止了我，他说不要浪费灵力了，是生是死我自己清楚。当时他浑身都是伤，黑雾透过伤口侵蚀了他的全身，他断了一条腿，半个胸膛都被贯穿，但那个时候他还在笑，他笑着说狗贼啊，我想再吃一口牛屎餐，我说好，我特么的撑死你个狗贼，可我把息粮放到他的嘴边，他连咬上一口的能力都没有了。所以他就只能伸出舌头舔舔。我说狗贼你特么的吃啊，吃饱了我带你去治伤。他笑着说，吃不了了，尝尝味道就行了，其实小时候我偷偷尝过一口牛屎，息粮的味道真的和牛屎一模一样。我说我特么就知道你小子喜欢吃牛屎，难怪你吃息粮的时候吃的那么起劲。但他不说话了，他死了，从那一刻开始，最初和我一起执行任务的人，就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个，可笑的是他们都有着坚定的内心，怀揣着降妖除魔的大义，但活下来的却是我这个满脑子女人的人渣，那句话说的太对了，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那样的日子，就像是把脑袋提到脖子上，每天睡醒都要摸一摸还在不在，连梦中都是在与魔物厮杀。”天一说“直到现在我还偶尔会梦到那时候的事，好像那里才是我的归宿，有时从梦中惊醒，还是会下意识的摸向枕边，可是没有了熟悉的法器。”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但我没有后悔过，毕竟……那是我过去的生涯中，为数不多的值得称道的有意义的事，能让我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自己曾经像个人一样的活着。”
“是自己的选择，只要选了就不会后悔是么？”苏玲珑问。
“不，有些事是无法挽回的。”天一说“我一直都知道选择魔主之力会发生什么，心底有一个声音不断的提醒我不能选不能选，那是铸铁成山般无法挽回的错误。可我还是选了，我获得了强大的力量，却失去了一切可以被称之为人的东西。我……”
也许是谈论到了某种禁忌，天一忽然停了下来。
“我已经说得够多了，选择的权利交给你自己。”
苏玲珑还趴在木桶的边缘，像是沙发上安分的猫。
奇怪的是天一说了这么多，苏玲珑却没有在想到底该怎么选，她忽然想起了第一次和天一见面的时候。她坐在牢笼般的马车里，车外是青云门的修士，像是朝拜的邪教徒，要将美丽的女孩献给邪神。
那个时候其实心里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变。
十六年来她都生活在苏府之中，几乎没有出过门。
苏府很大，但对于苏玲珑来说，更像是一个精美的宠物店。
苏氏夫妇精心的养育她，为她梳理漂亮的毛发，教她如何成为一个端庄优雅的母猫。
其实做宠物没有什么不好，可这名叫苏府的宠物店里只有苏玲珑一只母猫。
苏父苏母给了苏玲珑很多，却从未想过给她爱。
苏府的下人们对她毕恭毕敬，但人看她的眼神就像是透过玻璃橱柜看商品一般。
所以父母做的一切不是因为爱她，只是为了养她十六年，然后就可以卖掉换来苏家的鼎盛地位。
有一本书上说一个人在世界上活着的证明就是那些爱你的人。
苏玲珑从未真正活着，就像货物一样用来交易。
直到那一天，天一掀开了马车的帘子，像是打碎了黑暗的笼子。
那是苏玲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她可以决定自己的人生，哪怕是拿自己当筹码，至少她可以做决定交易的人。
就像是即将被卖掉的母猫逃走了，以后再也没有锦衣玉食，但是路上有人说啊，你好可爱，我可以摸摸你的肉垫么？母猫仰起头，高傲的说“可以，但是你要拿小鱼干来换。”
就像现在这样。
于是苏玲珑忽然笑了，她本来就很好看，笑起来更是有种让人无法抗拒的美。
“谨遵师尊大人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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